二十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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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他吻了吻她的手背,低聲喃喃。
“我當然原諒你。”阿黛爾無法控制眼中的淚水,聲音卻平靜“女神說過,要記得別人的好,而不要記得他的惡——你曾經救了我無數次。雷。我你。”他無言以對,那一刻的沉默令室內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靜。
“你是個天使。公主。”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彷彿打定主意般地一字一句開口“我最後一次請求您:跟我去卡斯提亞吧!趁著現在還來得及。”
“去卡斯提亞?不,我不願再陷入另一個牢籠——我不願像那些鴿子一樣週而復始的被羈絆。”阿黛爾搖了搖頭“雷,如果我嫁給了你,也只不過重複以往的命運而已。”費迪南伯爵的眼神凌厲起來:“可是,你以為逃到修道院就能解脫麼?不可能的,公主!”伯爵冷笑“西澤爾和父兄之間的矛盾很快就會化,到時候翡冷翠將會有一場暴風驟雨——在漩渦中心的您,哪怕逃到了修道院裡,又怎麼可能不被捲入?”阿黛爾顫了一下,臉漸漸蒼白。
費迪南伯爵冷冷:“要知道,教皇允許你進入修道院並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在那裡他更容易控制你的一舉一動——他會把你拿來作為壓制西澤爾的棋子。公主,到時候眼看著兄弟戈、父子相殘,您該怎麼辦呢?”阿黛爾臉死去一樣慘白,彷彿被他描述的可怕未來震驚,微微顫慄。
“跟我去遙遠地卡斯提亞吧,公主!”他低聲“我會保護你。”她在他的話語裡顫慄,沉默了片刻,卻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我不願再逃。我要的是掙脫,而不是逃避。”她的語氣是如此堅定,以至於讓對面的男人無話可答。
“那麼,願女神保佑您。”費迪南伯爵沉默了良久,最終沒有繼續堅持下去,轉而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東西:“公主,這是我送給您的告別禮物。”阿黛爾有些吃驚地低下頭去,入手的卻是頗為沉重的冰冷金屬。
那是一面小小的鏡子。
東陸的式樣,背後有紋紐,雕刻著美的圖騰,細細看去,竟然是不知道是龍還是蛇糾纏在一起的花紋,還刻著一圈蝌蚪模樣的字。
她忽然覺得這件東西有幾分眼,脫口低呼了一聲。
“這是你母親的遺物。”費迪南伯爵嘆息“當年我從刑場上撿回來的。”阿黛爾震驚而意外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手心裡那一面銅鏡——是的!就是這面鏡子!拉菲爾的畫像上,母親手裡拿著的那面鏡子!
“當年,在您的父親下令燒死琳賽夫人時,我還是一個十七歲的聖殿騎士——因為在故鄉被叔父剝奪了一切,被迫亡翡冷翠。”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讓我吃驚的不是教皇對情人的冷酷,而是他居然強迫當時只有八歲的您和十歲的西澤爾皇子來觀刑。”阿黛爾漸漸因為緊張和震驚而無法呼——是的,這一切她都已經忘記了,只留下模糊的記憶殘片。但眼前這個人既然是當年的秘密行刑者,那麼他應該知道更多秘密!
她抬起頭,喃喃問:“我母親…被安葬在哪裡?”
“我不知道,”然而費迪南伯爵一句話就阻斷了她的希望“美茜·琳賽夫人的遺骸是由教皇親自處理掉的,沒有任何人知道。據我所知翡冷翠也沒有她的墳墓。”阿黛爾失望的垂下眼去,發出一聲嘆息。
“公主,您或許完全不記得我了——但是,當您昏倒的時候,卻是我把你抱回去的。”費迪南伯爵笑了一笑“我還記得當時您是那麼瘦小,輕得如同一隻小貓一樣。那時候我就想:琳賽夫人果然是瘋了,這樣可愛的孩子怎麼可能是魔鬼的孩子呢?”阿黛爾說不出話來,哽咽堵住了她的咽喉。
原來她和眼前之人的牽絆。早在她記憶開始之前就已經存在,浮生倥傯,冥冥中,是否註定了他們之間誰也不可能逃過誰?
“我一直想要保護您,公主,可惜上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當時您是教皇的女兒,而我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亡者;而當我終於可以站到陽光下向您求婚的時候,您卻已經關閉了自己的心。”阿黛爾輕輕地搖頭,淚水一連串的落下:“不…伯爵。你說的很動聽,幾乎讓我相信那是真的了。”彷彿是尋求勇氣一樣,她抬起手握緊了項鍊上的神像,喃喃:“可是你並不愛我。這只是相互利用——”
“不,我愛你。”費迪南伯爵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
“如西澤爾一般地愛你。”她吃驚地看著他——在他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語氣斬釘截鐵得一如他指間的銀刀。
“公主,為什麼您總是想追求那種‘純粹’的愛呢?要知道那是不存在的。”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聲音冷酷而犀利“無論是西澤爾,羿,楚,或者我,其實都是非常複雜的人——複雜的人是沒有純粹的愛的。”
“對我們而言。任何一種情總是夾裹著諸多因素:權力、金錢、地位、慾望或者責任,需要小心翼翼地加以權衡和取捨,不可能單純的為了某人某事而不顧一切。”他微笑著,親吻她的手背“或許這樣的愛,離公主您的要求有點遠——但是,卻不能說這就不是愛。”
“要知道我們就是這樣的人——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愛。”阿黛爾怔怔地聽著,為這樣直白大膽的宣言而顫慄。
“所以,公主,我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我愛您:愛您的美麗和善良,也愛您的身份和地位——您的權勢,對我來說就如您的美麗善良一樣,也是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費迪南伯爵的聲音是誠摯的“要知道愛就是一種換:不僅是情的換,也是物質的換——您看,締結這一門婚約對我們都有好處:您會給我帶來王位和權力,我也會給你帶來安定美滿的生活。我們將成為命運的共同體。”他頓了頓,再度重複:“公主,請接受我的愛,跟我去卡斯提亞吧!——相信我,這是您唯一可能獲得幸福的途徑。”她望著他。
那個血鬼伯爵的臉蒼白而平靜,在表白的時候也不見絲毫熱忱,然而他的眼神卻是誠摯而堅定的,彷彿對於自己那一套驚世駭俗的愛情理論堅信不移。
“不,”終於,阿黛爾從他的手裡出手來,低聲“如果…如果這就是你們的愛,那麼,我寧可不要。”費迪南伯爵震了一下,臉變得比死更白。
“伯爵,我不要這樣的愛。”阿黛爾垂下了湛藍的眼睛,將神像放到了心口上,低聲回答“與其如此,我寧可把心裡所有的愛獻給神:因為只有神才能回報我這樣全心全意的愛奇_-_書*-*網-{bolt_domian},才能給予我想要的那種生活——而這世上的任何男人,都不能。”這句話彷彿是一記重錘,令費迪南伯爵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眼裡的光漸漸熄滅。
“真是無情啊…”他低聲嘆息。
“我終於知道當初的楚受了。”阿黛爾臉蒼白的一笑:“是啊…除了自己的情,我還能控制什麼呢?這是我唯一能掌握的東西。如果連這樣的‘自我’都沒有了,我就徹底是個隨波逐的傀儡了。”費迪南伯爵沒有說話,彷彿面對這樣絕決的拒絕也無話可說。
“既然如此,我沒有別的話好說了。我也不想留給公主一個令人厭惡的印象。”沉默片刻,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意味深長“只是,我勸公主不要再糾纏於過去的事情,這對您沒好處——一切已經過去了。”她沉默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雖然,我相信西澤爾也會設法保護您,”沉了一下,費迪南伯爵叮囑:“但無論如何,您還是要小心——公主的周圍太險惡了,最好隨身帶著羿留給你的天霆。”
“進修道院我都會帶著它。”阿黛爾嘆息“這是羿留給我的唯一紀念。”
“那就好。”費迪南伯爵舒了一口氣。
“羿也是我所敬佩的人。他和我不一樣,或許更接近公主您的要求也說不定——可惜他死了。”彷彿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下去,只有風聲在耳畔低語。
“那麼,”沉默許久。他望著她,眼神漸漸蒼涼“別了?”阿黛爾微微一笑,將手伸給了他:“是啊,別了。伯爵。”他凝視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將她擁入懷裡。親吻她的額頭和臉頰——這一次她沒有拒絕。因為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告別之吻。在那一瞬間,這個生於黑暗長於黑暗的男人眼裡彷彿終於有了一點熱度。然而那種熱情也是沉默的,彷彿冰上的火。
這一次他沒有再留戀,彷彿也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費迪南伯爵最後一次吻了公主的手背,躍上窗臺,凝望著她,一步一步的退入暮,最終消失不見。
窗臺上只留下了一支玫瑰,斜在花瓶中,風微微搖動。
她知道,這將是夏的最後一朵玫瑰了。
一個又一個,終究都匆匆地從她的生命裡離去了。誰都不曾為她停留,誰都不能給予她所需要的東西——這一生裡,她要送別多少個和自己緊密相關的人呢?阿黛爾頹然坐下。緩慢的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哭得全身發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那個詛咒彷彿又在耳邊迴盪“聽著:你們一生都不會得到想要的東西。哪怕身在大海也喝不到一滴水,哪怕被無數人所愛也會孤獨而死——這將是你們永生難以擺脫的詛咒。”她握緊了手裡的銅鏡,全身漸漸顫抖。
在穿過小巷走向落大街的時候,費迪南伯爵遇到了一個年輕的軍人。
他站在陰影裡,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頭金的長髮,臉龐線條幹淨,有一種雕塑的美,細長的眼睛裡神淡然。身上的黑軍服是異端審判局騎士們特有的式樣,戴著白手套,間配著黑鞘的直劍。他以軍人特有的姿態站在那裡,似乎已經等待了他很久。
費迪南伯爵在看到他時候頓住了腳步,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殺意。
李錫尼!
翡冷翠著名的人物,異端審判局的長官,也是七人黨中的另一個重要成員。在成為西澤爾下屬之前,他是一個身手不凡的刺客。因為刺殺了意圖反叛教廷的屬國大公,成功的避免了一場正面戰爭而成為翡冷翠的英雄。
他是一個站在光明裡的刺客,和藏身黑暗裡的雷完全相反。
費迪南伯爵的手緩緩下垂,一把銀的小刀悄然出現在指間。
“雷,好久不見。”李錫尼卻彷彿沒有察覺,淡淡道“殿下有請。”他微微一怔,蹙眉,抬頭看了一眼小巷的盡頭——濃重的暮裡,依稀可以看到一輛金的馬車停在那裡,馬車的門微開著。
費迪南伯爵警惕的看了一眼,沒有移動腳步。
“不必擔心,雷。如果想要下手,在你方才心神不定掠下高樓時,我的劍就刺穿你的咽喉了。”彷彿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李錫尼聲音平靜“殿下吩咐過:如果你是偕同公主一起出現,那麼我在第一時間便要將你格殺當場;但如果你是孤身返回的,那麼,殿下要我請你到馬車上去——他想在你離開翡冷翠之前和你做一次談。”
“…”費迪南伯爵不做聲的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談的。”
“當然還有,有很多。”李錫尼臉上泛起了一點點笑意,看著這個同僚“雷,雖然現在你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同伴,也不再是七人黨的一員,但你卻是卡斯提亞的大公——西澤爾殿下依然需要你。他不會錯過任何可能對他有幫助的人。”
“是麼?”費迪南伯爵若有所思地喃喃“他的確是這樣的人。”李錫尼抬了抬手,對著他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費迪南伯爵整理了一下衣領,彷彿一個將要赴舞會的倜儻貴公子一般,緩步走進了深黑的長長巷子,銀刀閃爍在他的指間。
那輛金的馬車在靜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