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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沙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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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睡在黑暗裡,阿黛爾重複了多年來的噩夢:蛇,宮,血海,空房子,灰白的頭顱,黑夜裡牽著自己走的哥哥…在夢裡,她彷彿回到了童年,看不見任何東西,每次睜開眼的瞬間,都只看到一張瀕臨死亡的扭曲的臉。

她在夢裡一次次地驚呼著醒來,然而一次次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依舊陷在連綿不斷的夢境裡,本無法醒來。哥哥…哥哥!她在黑暗裡呼喚著他的名字,空蕩蕩的房子裡卻只有迴音。

模糊中,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月下吹簫的白衣公子。他在凝視著她,伸出手來,手指上纏繞著那一縷細細的金髮——“我會保護你,一切就和你哥哥在身邊一樣”——他說。

然而只是一轉眼,他的影子也消逝在了黑暗裡。是的…是的。他也已經死了。沒人會再守護她,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都會遭到不幸。再度醒來時已經過了兩三夜。阿黛爾發現自己躺在寢宮柔軟華麗的大上,全身痠軟無力,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蕭女史正緊張地守在一側,看到她醒來竟喜極而泣。怎麼…這是怎麼了?她想問,卻發不出聲音。她自然不知道,自從在高樓上看見羿的離開之後,她已經昏睡了兩天三夜,粒米未進。其間幾度高燒至脫水,一撥撥的御醫來看了又搖頭嘆息著回去。翡冷翠公主病勢沉重,恐怕連大婚的期都支持不到——這個消息已經隨著太醫院的御醫傳遍了內宮。熙寧帝卻毫無反應,照舊天天泡在回鸞殿,端康總管下令內務府做好紅白喜喪兩種準備,顯然是已經料定這個未冊封的皇后凶多吉少。

對於外面的各種傳言,阿黛爾卻是不曾得知分毫。

她依舊一夜一夜地沉浸在噩夢裡,不停地夢見那些死人的臉,夢見那個一望無際的血池和紅的繭。每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窗臺上那一瓶紅玫瑰,嬌豔滴。

這是夏的最後一朵玫瑰了,她想。

當玫瑰凋零的那一天,也就是她的生命之線斷去的一天吧?她握緊了口的女神金像,凝視著裡面那個蒼白的少年,祈禱,希望能從這兩者身上找到新的勇氣和庇護。然而,沒有奇蹟出現。她的身子一弱過一,竟然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雷,你在麼?”在某深夜,當所有侍女都退去後,她對著黑暗喃喃開口,叫出了這個保護者的名字,宛若遊絲“我知道你在。”夜風吹拂過簾幕,室內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只有她的聲音在迴響。

“羿走了,蘇婭嬤嬤死了…連楚也死了。”阿黛爾喃喃,聲音裡帶著絕望的灰冷“那麼多人都走了,下一個走的,就是我了。我甚至能聽到死神的腳步在身後來。”

“我要死了,雷。”她輕聲喃喃,虛弱無比“你不用再待在這裡了,回翡冷翠吧。麻煩你回去跟我哥哥說,我很沒用…等不到他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微,最終消失在空曠華麗的寢宮內。黑暗的最深處,坐在高高屋架上的人俯首望著陷入昏的少女,灰冷的眼睛裡閃過了一道亮光,戴著白手套的手握緊,捏皺了手心的一封信件。

這些子,他已經連續給翡冷翠寫了十幾封密報,但卻在今天才收到第一封回信,裡面的措詞嚴厲得令人吃驚——開什麼玩笑啊…這個時候如果回去報喪,西澤爾那傢伙一定會發瘋的!

您不愛惜自己的命,我還愛惜自己這顆腦袋呢。

只不過短短的三五,外面風雲變,每一都有新的變故發生。

大胤熙寧帝和翡冷翠公主的大婚在即,帝都內各方賓客雲集,冠蓋滿京華。然而在此刻,卻忽然傳出了皇帝因為猜忌而賜死長兄的傳言。由於公子楚在東陸諸國的威望,這個消息令所有來賀的使者都有些不安,深以為在大婚前夕出現這樣的事情乃是不祥之兆。

然而頤風園內照舊是朝歌夜弦,一如平時,本看不出有絲毫的異樣。於是,又有傳言說公子只不過是被皇帝軟,以防其趁著大婚作亂,並未遭到不測——種種傳言甚囂塵上,不辨真假,擾得帝都里人心惶惶。但是,就在公子楚的身影消失在舞臺上的時候,胤國大變到來。大婚前五,龍首原忽然傳出兵變的消息。在亡國十年後,沉寂多年的越國遺民一夕起兵,衝入了房陵關與守軍展開戰。大胤駐守龍首原的趙箭將軍措手不及,沒有等召集齊各部軍隊,就被一名白衣劍客刺殺於中軍帳下,割下首級懸於城上。首領一失,遺民趁機蜂擁而入,佔據了軍事要衝房陵關,胤國三萬鐵甲竟在一夕土崩瓦解!

事出突然,不啻天崩地裂的壞消息。然而大胤承平已久,各級官吏各懷心思,擔心如今正當大婚慶典,一旦將此消息如實上報會導致龍顏震怒,便紛紛刻意掩飾,等這個驚天消息傳入帝都時,已經被層層削弱,變成了越國小股遺民作亂、房陵關軍隊正在鎮壓。

而朝廷上各位大臣眼看大婚臨近,即便多少知道一些實情,但因為各自的心思和立場,大都明哲保身地選擇了在這個時候緘口。而熙寧帝最近身體不佳,久未臨朝聽奏,深宮中又是貴妃的天下,這個消息被緊密把守著,更是傳不到皇帝耳畔半分。

於是,喜慶的氣氛依舊瀰漫了整個帝都,不曾因為戰雲密佈而減了半分。

在一片祥和熱鬧醉生夢死的氣息裡,荒冷的廢園內,卻獨坐著一個冷醒的人。一個本該早已被埋在了空園黃土之下的人。

“呵,房陵關兵變…房陵關!”白衣公子將密報拍在桌上,冷冷微笑起來,喃喃道“做得乾脆利落,果然不負我所望。舒駿啊舒駿…那麼多年之後,你果然還是回來了!”身邊的青衣少年原本只是倦怠地靠在樑上,抱著劍打瞌睡,然而聽得此語,卻不微微側首回顧,出了一絲難得的興趣表情。

“四公子之一的公子昭麼?”止水挑了一下眉“那個和我過手的人?”

“就是他。”公子楚頷首“果然不出所料,他和宮裡那位有牽連。”

“喲,那可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止水眼睛一亮,從樑上跳了下來。

那一次手以一敵二吃了大虧。他笑了起來“舜華,這回你可得答應把他留給我!”公子楚苦笑:“孩子話。”

“我可是認真的!”止水眉倒豎,怒道“這些年我替你殺了多少人?如今我只拜託你這件事,你卻推三阻四好不快!最多這個活兒我不要酬金就是。”

“不是錢的問題。”公子楚搖頭“事關天下大局,怎可當兒戲?”

“切,你不答允又怎地?”止水冷笑了一聲“最多我偷偷去把他給宰了,難不成你還能攔得住我?”

“…”公子楚正在低頭看一份諜報,雙眉卻是微微一蹙,有殺氣瞬間凝聚:“止水,再孩子氣,小心我讓你師父打你孤拐。”這回輪到了止水沉默,臉上青白不定,忽地一跺腳,掉頭就走。

“好了,”公子楚看著他掠下樓去,微微一笑“我答應你,將來若一到殺他的時機,必然第一個通知你便是。”

“真的?”止水大喜,在簷角駐足回顧“不許翻悔啊!”

“當然,”公子楚頓了頓手裡的筆“不要本錢的生意,怎能不做?”

“切,你算計天下也罷了,怎麼連這點小錢也算計進去了?”止水被他說得翻了翻白眼,冷哼“算了,能遇到那麼一個對手,就是倒貼也是值得。看看這幾年來我替你殺的都是一群什麼酒囊飯袋啊?真是白白汙了我的劍!”

“本來,在我們四個人中舒駿的身手算不得第一,更不會是你的對手。”公子楚卻是嘆息,彷彿回憶起了什麼,低聲喃喃著“可能是落西域那麼多年,讓他大大地長進了吧?”他的眼神裡瞬間掠過一絲傷,卻很快掩飾了過去,只道:“止水,把這些信函送去穆先生那裡,和穆先生說,密切注意回鸞殿的動向。大婚之前,帝都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止水頷首。

“另外,派人告訴雲泉,”他意味深長地開口“就說北邊的事情麻煩他了。”

“是。”止水抱劍頷首,並未多問什麼,只道“宮裡似乎沒有太大異常,只是聽說皇帝身體不好,夜居於回鸞殿,不肯視朝。”

“是麼?”公子楚並不意外,若有所思“不好到什麼程度?”

“不清楚,回頭我問問先生去。”止水抱劍一欠身,便要從簷角掠下。這座頤音園裡空寂無人,鳳凰臺上只有白樓孤寂佇立。外面月很好,夏蔥蘢的樹木之間穿行著清風,螢點點。然而,止水剛一掠下,就在半空中銳地覺到了什麼,急速後翻,堪堪避開了一物,失聲道:“公子小心!”

“嚓”那道白光貼著他額頭掠過,刺向了白樓。

公子楚在那一瞬已經長身而起,手掌一按茶几,整個人向後飄起。然而,奇怪的是卻並沒有隨之而來的襲擊。那道白光釘入了窗楣,猶自在月光下微微搖曳。

公子楚和止水雙雙回身,不約而同地掠向了窗口,卻是倒了一口氣——那是一把小小的銀刀,不知從何而來,將一封信釘在了鳳凰臺的最高層。

“公子。”簷下的風鈴忽然再度搖響,一人不知何時出現,站在挑簷深重的陰影裡,用希伯來語開口,聲音低沉而厚重“翡冷翠的密信。”

“你是…”公子楚凝視著黑暗裡模糊的人影,揣測著開口“雷?”——雷。翡冷翠派來東陸的秘密使者,西域著名的殺手,也是“七人黨”之一,至今以來他和西澤爾之間的一切聯絡均由其負責。然而,他卻從未見過這個神秘的人物。而今夜,他為何卻忽然間出現在了這頤音園裡?公子楚微微一驚,抬手拔起銀刀,拆開了那一封密封的信件。上面的字清冷而凌厲,一筆一畫猶如斷金截鐵,正是翡冷翠西澤爾皇子的筆跡。公子楚拆開那一封遠自萬里之外的密信,看了一眼,神驟然冷肅。

“西澤爾皇子遠在翡冷翠,聽聞公主之病,非常擔心。”彷彿是知道了對方的神變化,黑暗中之人聲音冰冷“皇子一向眼高四海,唯獨對公子大加推許,不惜以重責相托。”

“…”公子楚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手裡的信,深深了一口氣。

“如今東陸的局面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公子貴人事多,也難免顧不過來。但,請您務必明白阿黛爾公主的重要。”黑暗裡的使者冷冷開口,毫不客氣“公主在大胤若有任何不測,西澤爾皇子將…”

“在下非常清楚。”公子楚忽然抬手,打斷了對方“請轉告皇子,在下定然竭盡全力保護公主。若其有失,舜華當刎頸謝罪!”

“好。”黑暗裡的人點了一點頭,便再無聲息。

“咦,走掉了麼?”止水卻是吃驚“好漂亮的身手,西域難道也有輕功?”頓了頓,見他沒有回答,便又抱怨“‘刎頸謝罪’?何必把話說得那麼滿…”然而,公子楚卻只是看著手裡的信箋,有略微的失神,心中有暗翻湧——“止水,”他沒有抬頭,只是輕聲吩咐“去和華御醫說,讓他打開我留給他的秘匣,把昔年慕士塔格那邊進貢來的雪罌子拿出來,馬上給公主送去。”

“什麼?”止水吃驚,不由怒起“給她?當年我向你要了幾次你都不給!”

“趕緊去!不要耽擱。”公子楚卻沒心思和他計較這些,蹙眉不知道想著什麼,忽然一拳擊在了案上!

“…”止水跟隨公子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沉不住氣,不由凜然噤口,立刻一溜煙地掠下屋脊,在夜幕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子楚繼續低頭,重新看了一遍手裡的密信。這封來自翡冷翠的信是寫在金箔紙上的,封口上敷著密封用的金泥,用鵝筆蘸著墨水,用華麗的宮廷體寫著細密的字。然而,秀麗高貴的字體後,卻有凌厲的殺意撲面而來——“我親愛的朋友舜華公子:“這封信非常重要,請務必仔細讀完。

“迄今為止我們保持著良好的合作,是彼此可以信賴的盟友,我相信我們雙方都希望這份信賴可以繼續保持下去。我會恪守我的承諾,這份誠意只有在少數情況下才會受到影響,比如,我所尊敬的人違背了他的承諾。我無無夜不在等待著來自您的好消息,就像我曾經說過的,您這樣兼具聰明才智和堅定決心的人才應該是您國家的主宰,我無法理解您的弟弟為什麼還在寶座上繼續享受著權力——時間太長了,等待令人心焦。

“我非常擔心我親愛的妹妹,那是我的珍寶,她是脆弱的,就像美的陶瓷那樣容易碎裂。這讓我時刻不安,尤其是聽聞她最近正在病中。我想她迫切需要回到翡冷翠休養一下身體了,如果在約定的期限內看不到她,恐怕我的耐心會瀕臨極限。那時候我也許不得不親自帶人去您的國家把她接回來。我想這是您和我都不希望看到的。

“您真誠的,西澤爾?博爾吉亞。”讀完那封用希伯來語寫的信,他足足用了一刻鐘的時間。一邊讀,一邊揣摩著寫信之人背後的心態,不由心中震動——那個沉默神秘的同盟者,還是第一次給自己寫那麼長的信吧?在那個人一貫優雅陰冷的語氣裡,還是第一次出如此的煩躁和殺意。

原來那個傳言並不是空來風。

“西澤爾…西澤爾!”他低聲喃喃,眼裡的光芒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