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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桑子塞上詠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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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隱的戀情時時縈繞於懷,諸筆端就成了這闋哀傷悽美的懷人之作。容若毫不造作,把對愛人的一片深情以及他們被迫分離永難相見的痛苦與思念表達得淋漓盡致。平易的語言出的是他一貫的率真情意,容若因相思衍生的悽苦無奈。

"而今才道當時錯"一句真摯襲人,是本詞的"龍睛",納蘭公子的一聲嘆息不知又勾得多少人心有慼慼,念念於心!容若比我們勇敢,他是純真孩童,敢於面對自己承認錯,我們狡黠地羞愧著,心裡想別人幫我們承認錯。

容若詞中每多梨花的意象。讀他的詞時而梨花那種清冷的覺,又有轉過山坳處,驀然看見一樹梨花開在曠野的驚豔。然而用梨花化境並非容若獨創,唐鄭谷《下第退居二首》之一:"落盡梨花又了,破籬殘雨晚鶯啼"宋梅堯臣在《蘇幕遮》中更有:"落盡梨花又了,滿地殘陽,翠和煙老。"的清麗疏淡之句。這樣說起來,好象容若很難有新的突破,很容易落入桎梏,實際上容若在對梨花意境的描摹上偏偏能夠撇開前人,使原有的意境更生動深刻。他又和張愛玲一樣喜歡寫月,愛用"月"字,創出悽冷豔的意境。梨花和月若梅花惹雪,別是一種肌骨。最本的原因是,容若用情太深,這份情超越了前輩,他對梨花就像林逋對梅花,已經不是一種物我兩望的欣賞,而是物我兩忘的神寄託。

容若借"落盡梨花"暗語永難相見,人與花俱憔悴。梨花落盡既是眼前之真實景,也是上"滿眼風"造成的惡果,是"百事非"之一例。風雖會帶來滿眼,有時亦可吹落滿樹花朵。李煜名句:"林花謝了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可為明證。在情經歷容若和陸游其實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容若說:"滿眼風百事非",陸游就嘆:"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可見都是由父母或者外界的因素造成的情缺憾。有情的不能在一起,沒有情的一定要扯在一起,封建的家長慣會這樣亂點鴛鴦譜。

風動梨花,淡煙軟月中,翩翩歸來的,是佳人的一點幽心,化作梨花落入你手心。一別如斯呵,常常別一次,就錯了今生。

採桑子桃花羞作無情死,東風。吹落嬌紅,飛入窗間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東陽瘦】從最初《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待嫁女子的飽滿驚動;到唐詩要案"人面桃花相映紅"主犯崔護的離惆悵,再到貂禪仰面對雲長說的那句"亂世桃花逐水",訴盡亂世女兒的坎坷離。桃花這東西,惹起人太多遐思。她可以滿山滿野漲破眼簾的妖豔,也可以是居在人家的小院迴廊處,合著豔陽雲影,好一番清正飛揚。

桃花的飛揚,落在眼底是離,亦或是桃花隨水水無情的悲涼。只看觀花賞人的心境了。然而"桃花羞作無情死",容若作此哀語,我不信他是獨獨為了傷

窗間臺上,看見被風吹落的桃花,飛伴在那個失落的人的身邊,滿地桃花飛,容易叫人想起那個"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的息夫人。

的容貌,出眾的才情,讓我徹底愛上你,也讓他們有了將你從我身邊帶走的理由。你也入了宮,成為權力祭臺上聖潔的祭品。從來好物難留。我以為是一生一世的執手相看,而你不過是月上桃花,偶爾晃動在我的夢境裡。

我將你比作桃花夫人,你知道,我明白你的苦衷,從沒有誤解你的意思。你入宮為妃也只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古詞裡說沈潘鬢消磨,以此來指姿態、容貌美好男子在歲月中折損,令人惋惜。潘岳初入東都時是"擲果盈車"的檀郎,驚豔到洛陽少女老婦全城出動來觀賞帥哥,宦海浮沉被貶為河陽縣令,十年風霜老了華髮,再入洛陽時,已是滄滄男子。

沈約曾作東陽(今屬浙江)太守,故又稱沈東陽。齊、梁更迭之際,沈約是蕭衍謀取帝位的主要謀士之一。他甚至引用讖語"行中水,作天子",以證蕭衍(按"衍"字即是"行"中有"水")上應"天心"、下符"人情",當作天子。蕭衍稱帝(即梁武帝)後,沈約始終受到重視,仕途順暢,地位超然。沈約雖是文人,卻有宰相之志,很想更多地直接參與、掌管具體政務,旁人也認為他能夠勝任,但梁武帝始終不把朝政實權給他,只是給了他很高的虛銜。沈約要求"外放",到地方做官,也不曾得到梁武帝的允許。沈約不是一般的文人,他在武帝即位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展的韜略,使得武帝器重他又提防他。同梁武帝之間的這種微妙關係,使他到抑鬱。《南史-沈約傳》記沈約與徐勉書雲:"百數句,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以此推算,豈能支久?"革帶移孔,即帶移孔,指人消瘦。

"東陽瘦",以前我以為不過是美男子的自憐自戀,曬然一笑而已。而現在仔細地讀,才明白容若的深意。容若以沈東陽自比,原不止說自己因為愛情消瘦,他的處境和沈約也相似,也是妄負才名,空有虛銜不被重用,心情自然也是抑鬱。

容若喜歡化用王次回的詩意,像這句:"一片幽香冷處濃"就是出自《寒詞》:"個人真與梅花似,一片幽香冷處濃。"容若反用其意,謂此時心情還不如芙蓉,芙蓉於冷處還能發出濃郁的香氣,人心卻如桃花已謝,光不再。上闋寫到闌花殘,盡人慵。下闋結句除了呼應上闋所寫的桃花零落,隨風飄飛的悽美景。芙蓉更暗示了時光的轉,在如影隨形的傷情緒中,傷心的人已經捱到夏天。花瓣不會因為人的惋惜而停止凋謝,時間並不會因為人的悲傷而停止轉。一味地沉湎於傷中沒有任何意義。

王次回的散句在《飲水詞》中時時隱現。但評家多不以這種現象為忤,反而贊容若擅於化濁為清,改俗為雅,這種態度也蠻曖昧的,大約是因為王次回不如容若出名,所以不是容若襲了他的詩意,而是他借了納蘭的名氣被人知曉。

採桑子彤雲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飛瓊字】唐朝開成初年,有個進士叫許瀍到河中游學,忽然得了一場大病,不省人事。他的幾位親友圍坐著,守護著他。到了第三天,許瀍突然站起身來,取筆在牆壁上飛快地寫道:"曉入瑤臺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里下山空月明。"寫完,許瀍又倒下睡著了。到了第二天,他又慌忙起來,取筆把牆上詩的第二句改為"天風飛下步虛聲"。寫完,渾然無知地像醉了似的,不再睡覺了。過了很久,他才漸漸能說話了,他說:"我昨天在夢中到了瑤臺,那裡有仙女三百多人,都住在大屋子裡。其中有個人自己說是許飛瓊,讓我賦詩。等詩寫成了,她又叫我改,她說:不想讓世上的人知道有我。詩改完,很受讚賞,並令眾仙依韻和詩。許飛瓊說:您就到此結束吧,暫且回去吧!就好象有人引導似的,終於回來了。"許飛瓊的典故常被唐詩宋詞引用,後用來泛指仙女。白居易有詩:"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蘇軾有詞:"玉童西迓浮丘伯,天冷落秋蕭瑟。不用許飛瓊,瑤臺空月明。"讀起來都沒有容若這闋哽切。

中國的文人慣來膽大油滑,不同於西方文人的冷靜嚴謹,西方人是直接開放,但他們不愛拿聖母,天使來開玩笑。女是清楚而對等的可往瞭解的對象,不需要太多繁複無稽的幻想。因此西方男子思想中並無東方男子對女的糾結矛盾。而在東方,文化,思想,傳統,禮教,往和婚姻方式,這些都足以讓男子對女產生幻想和隔閡。少年時拘謹難安,見母親亦羞。然而思想上的‮女處‬膜一旦消除,卻又十分放誕不羈,無論是儒家的世俗女子還是佛道兩教裡的女仙,觀音和王母,無不在他們幻想的範圍內。所以中國人,是沒有宗教的,他們尊重而不神聖,理解而不惟命是從,有時像少年淘氣天真有時又是天生反骨的大人。

容若曾有戀人入宮,從《飲水詞》來看,是無疑的事,而非一般好事文人的杜撰附會。從上闋首句"彤雲久絕飛瓊字"來解,即是寫戀人在宮中許久沒有音信傳遞,彤雲即紅霞,道家傳說在仙人所居處有彤霞繚繞。玉清是道家所指天上的宮殿,"彤雲"和"玉清"略通古典的人就會知道這是指天上的宮殿,容若以此來代指宮,這種暗示又合文法,又通情理,文總要講個含蓄穩重,總不成要他寫:"今夜皇宮眠不眠"吧?

"香銷"、"被冷"、"殘燈滅"說明這又是一個不眠夜。當中情形意境很像林黛玉嘆的"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三個詞,三樣尋常的東西,帶出一副居家圖,於平淡中顯出準的力道。只要作者的功力夠,其實越是尋常的事物越能引起人的觸和共鳴。這也是我理解的"真切"的意思。

全詞用的即是採桑子的疊句法。上闋"人在誰邊"的反問,使得伊人不在自己身邊的孤苦如一杯功夫茶,漸品漸深。下闋寫自己在思念裡度如年的漫長等待,卻不多言,只是將"靜數秋天"這一心思用疊句強調,暗示了光飛舞,雖然短小卻強悍有力地表達了自己期待的心情。"又誤心期到下弦。"一句,明寫光陰的蹉跎逝,卻又用"下弦月"暗指了自己的心願始終不能夠圓滿。

想必有人會置疑,說戀人既然已經入宮,怎麼能夠傳遞書信呢?平民百姓是不要想了,像容若這樣的人還是可以這樣做的。納蘭家是皇親重戚,兩人又是中表至親,容若本人是皇帝的近衛,在這樣特殊的身份和關係下,不但是書信,就是某些稀罕食物,在被允許的時候,方便的情況下,也是可以遞送出來的。此事另一首《臨江仙-謝餉櫻桃》可為明證,自然這樣的事不會頻繁,更不會有骨言辭。也正為如此,我們才能體會到容若相戀之苦。

若果真是寒微無路謁金門,絕了想頭。從此天上人間,你我撂開手,各有各的活法。最哀怨,不過是結個來生來世緣。

可是偏偏,你就在我手心之外躊躇徘徊。

出無路,我進無門。

城,那一道宮牆囚住了多少人?

有時候,你我之間只是隔了一道牆;有時候,只是隔了一個門;有時候,只是隔了一叢花,一株柳的隱約相望,可是,偏偏不能再有一絲接近。

愛你,好象天上人間對影自憐的落寞舞蹈。你是,我的水月鏡花。

採桑子九深秋絕誰相憶,木葉蕭蕭。鄉路迢迢。六曲屏山和夢遙。

佳時倍惜風光別,不為登高。只覺魂銷。南雁歸時更寂寥。

【覺魂銷】我遙遙想著你站在那山的高處,遠眺來時路,耳畔南雁長鳴。

鄉愁磨損了眉頭,怎麼你寂寥,我也寂寥?你魂消時,我也魂消?

是農曆九月初九的重陽佳節。古俗此需登高,飲‮花菊‬酒,佩帶茱萸來消災。你卻因出使梭龍,遠離家人。那鄉路蜿蜒漸漸入了夢。夢又如何?夢中也迢迢,故園仍遙。

可能因為長在旅途之中,這種狀態讓我一直比較偏愛抒寫離情的詞。因為喜歡,要求也相對高,抒寫離情的詞要有一點愁心,兩地相思,五分曲折,九分軒朗,才有十分可觀。王維的《九月九憶山東兄弟》可謂標本——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茱萸少一人。

唐詩有一種光遍地耀地亮烈,它的婉轉柔情也是陽明亮,強悍而直接地照耀著人心深處。自"每逢佳節倍思親"動世人起,登高已經不僅僅是一種習俗,一種遙思遠方親人的方式,它更漸漸成為一種中國式纏綿疊嶂的情結。

佳節,風光別,別的不是秋光秋,而是心境。他們飲‮花菊‬酒,佩帶茱萸,卻少我一個人。

那一年重陽,王維在長安。他一生都是個幸運兒,多才多藝又很有人緣。唐宗室諸王都於他好,樂於邀請他參加宴會。擱現在來說那就是頂極沙龍party啊!按說王維應該很樂意參加這樣的聚會,也不應該有孤獨的覺。但是王維就是王維,他的人始終沖和清淡。繁華於他不過滿身陽光照耀,走過了,就能恢復青衫淡泊。重陽節想到的不是拎著禮去四處拜節,而是遠在山東的父母兄弟。想著和他們在一起過節同樂。一杯‮花菊‬酒,一棵茱萸,就勝卻瓊宴玉無數。

功名富貴有時也調皮也氣人,有些人鑽營一世也只能夠著著別人褲腳,有些人郎郎落落地站著,卻已獲得相看兩不厭的尊重。

容若一向柔情細膩,這闋《採桑子》卻寫的十分簡練壯闊,將邊秋景和旅人的秋思完美地結合起來。僅用寥寥數十字寫透了天涯羈客的悲苦,十分利落。上闋寫秋光秋,落筆壯闊,"六曲屏山和夢遙"點出邊山勢迴環,路途漫長難行,遙應了"絕"一詞,亦將眼前山和夢聯繫起來,鄉思變得水一樣生動婉轉,意境深廣。下闋更翻王維詩意,道出了:"不為登高。只覺魂銷。"這樣彷彿雨打殘荷般清涼警心的句子。輕描淡寫地將王維詩意化解為詞意,似有若無,如此恰到好處。結句亦如南雁遠飛般空曠,餘意不盡。大雁有自由飛回家鄉,人卻在這深秋絕路上漸行漸遠。愁情沁體,心思深處,魂不堪重負,怎麼能不消散?

在詞剛興起的時候,又稱"詩餘",被認為是小道,其實詞有詞的,詩有詩的好處,意境可以互通互美。文學之道百轉千回,本就沒有什麼大小之分。"不為登高。只覺魂銷"一句,詞中有詩的意境。也非是用詞這種格式水潺潺地表達,換另一種都不會如此完美。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是杜牧詩中意境;"遙知兄弟登高處,遍茱萸少一人。"是王維詩中景象。而今,這一切盡歸容若。容若此詞,看似平淡,其實抬手間已化盡前人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