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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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市委大院門口到市委大樓之間的那條寬闊的水泥路上,響起了一陣熱烈的喧鬧聲。
黃三木打開窗戶,從辦公室裡伸出腦袋一看,只見水泥路上站著兩排年輕人,大約有十七、八個人。在兩排人周圍,還有很多圍觀的機關幹部。
市委書記曹金郎,大概就站在大樓下面的階梯上,因為忽然之間,大家都沒了聲音,只有曹金龍的那副金嗓子在宏亮地響著。黃三木依稀地聽到兩句,好像是努力工作,不辜負黨和人民的希望之類的。
金曉蓉也跑過來看熱鬧了,兩人一時搞不清是怎麼回事。這時,任萍走了進來,也往窗戶外面看了看,說:下派幹部!這批人都是下去當書記、鄉長的!
任萍的嗓門很大,青普話說得一板一眼地,還不時地漏出一兩滴唾沫。秘書鄭南土也衝了過來,加入了他們的議論。鄭南土和任萍都是知情人士,鄭南土對每個下派的年輕幹部的情況,更是瞭如指掌。鄭南土扳著指頭說:這次下派的,總共有十七個。紀委辦公室副主任王文郎擔任小羊鄉黨委副書記;市委辦秘書李群擔任大鵬鄉黨委副書記;市人大一般幹部叢雲擔任蝴蝶鎮鎮長助理;團市委常委康建峰擔任梧桐鄉鄉長助理;人事局一般幹部吳連生擔任採荷鄉黨委副書記;水電局辦公室主任黃土星擔任姜池鄉黨委副書記;物價局一般幹部葉志山擔任南楓鄉鄉長助理。黃三木聽他一個一個地點過去,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還有的,連名字也沒聽到過。當然也就記不住了。前段時間,他已經聽說過最近市裡要派一批年輕幹部下鄉任職,兩三年後就又回到市機關的。沒想到,今天就都要下去了。黃三木的心裡湧出一種悵悵的覺,這種事情,對他一點份都沒有。這次下派,組織部曾鼓勵年輕幹部積極報名,接受組織上的挑選,他也曾經想到過自己,可自己到市機關裡才一年時間,本還算不上什麼,要是自己去報名,一定會遭人議論的,認為他官癮太重的。
鄭南土說:這批人下去,暫時擔任副職和助理,聽說,過段時間,等他們情況悉了,就把他們提為正職,擔任書記和鄉鎮長。
任萍說:這種事情也很難說呀。
金曉蓉也一句評論:下去以後啊,能不能再上來還不一定哩。
鄭南土說:那不會的。下派幹部是一種培養幹部的方式。其他地方也都在搞。一般來說,組織上不會朝三暮四亂改變的,再說,這些人雖然下去了,幹部編制仍留在原單位,戶口也不帶,這就是為了表明今後是一定要讓他們回來的。
任萍說:能回來就好,年輕人麼,都是有前途的。鄭南土啊,黃三木啊,你們好好幹,啊,以後都大有前途。
黃三木聽任萍提到自己的名字,心裡亂了一下。他偷偷地看了一眼任萍,發現這個老太婆說話時目光有點冷,看不出有多少真誠。
任萍走出去後,金曉蓉問鄭南土道:這一次,你為什麼不報名要求下派呢?
鄭南土說:我麼,小孩還是那麼一點點大,下去以後不方便。再說,我們部裡缺少搞文字的人,石部長是不會同意讓我走的。
金曉蓉說:本來,黃三木也可以來搞搞文字。他是大學裡的高材生,文字基礎應該是有的。如果他能夠來頂替你,那你的機會可能就會更大些。
鄭南土對黃三木道:如果這樣,當然好。說實在的,我搞文字搞了幾年,早就搞厭煩了。俗話說,前世作了惡,今生搞寫作。搞文字這東西,時間短可以,要是時間長了,實在是沒有啥意思。不過呢,文字這東西也是能鍛鍊人的,作為剛到機關裡來的年輕人,幹這行倒是不錯的,而且幹得好啊,進步比別人會更快些。你們看,市裡面這些當官的,有不少都是幹文字出身的。特別是市委、市府兩個辦公室的秘書,哪一個不是人模人樣地,哪一個不是幾年後就一級級地升上去了?
鄭南土很體己地對黃三木說:你在坐辦公室的時候呢,有空的話,最好是鑽研鑽研文字,向上面一些報刊投投稿,最好是讓領導和同志們都覺得你會搞搞文字,那就可以換個工作,去搞文字了。當秘書雖然辛苦,可比你整天坐辦公室總要強一些吧。這種工作呢,一般是女同志做做的,你應該把目光放遠一點。對不?
黃三木何嘗不曾這麼想過呢?可惜,自己在學校裡各方面成績是好,文字也還過得去,可機關裡的這種文字,好像完全是兩回事。他的才能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他就很羨慕鄭南土了,他在學校裡成績聽說是很一般的,可他愛好文學,還能作詩,寫小說,聽說還發表過一些,黃三木也曾親手把郵局的匯款單給鄭南土過。他想,會寫文章就是好,整天陪在領導身邊,幫助寫寫報告,平時呢,還可以創點收,掙點稿費。他就恨自己不是這塊料。
黃三木覺得鄭南土的話倒是真誠的,便無奈地嘆道:要說寫文章,我怕這輩子也達不到你這水平。
鄭南土忙開導道:錯錯錯,黃三木,你還沒看透機關裡的工作。在機關裡啊,要的都不是真才實學,就說寫材料吧,也不要你有多少才華。機關裡的這些東西,全部是官樣文章。這些文章,看上去難的,要說容易起來,比什麼都容易。你知道機關裡的這些報告、講話、總結材料,都是怎麼出籠的麼?我告訴你,都是抄來的!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寫詩寫小說倒不見得能抄,寫材料確是不折不扣地要抄。你水平再差,總歸是個大學生吧,抄抄東西也不會麼?當然,抄也要有抄的水平,首先呢,平時要多蒐集報刊雜誌和有關文件上的材料,到時候呢,才派得上用場。另外,自己在工作中也要多動腦筋,有些內容,自己該加上去的還要加上去,從一個領導的角度,把問題儘量看深看透,語氣呢,也要硬一點,全面系統一點。不過,這些東西呢,只要你抄得多,看得多,有了一定的抄寫經驗,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黃三木似乎有了些開竅,微笑著道:鄭秘書,真要謝你的教誨,我一定努力去試試看。
鄭秘書又補充道:你現在要做的事呢,就是多蒐集材料,多看多寫,多練筆。總之,官樣文章要學起來做,這對於你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在後來的子裡,黃三木把鄭南土的話常常地銘記在心裡,他十分注意單位裡的工作動態,在市報和電臺上被採用了好幾篇小新聞報道,受到了領導的讚許。他還對單位裡的某些工作進行經驗總結,寄給省市同行的內部刊物。幾篇文章都沒有被採用,不過,省內刊的編輯們都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省刊一位叫金仁海的編輯還專門寫信來,向他解釋了文章不能發表的原因,並且鼓勵他今後多多寫稿,多多支持。
黃三木努力地*自己乖巧些。他每次看到石克伍部長,都是畢恭畢敬的,他都覺得自己快成太監了,他幫屠連甲副部長換了兩次煤氣,屠連甲總是在家裡拿出蘋果來叫黃三木吃,黃三木沒捨得去吃它,就匆匆地回到辦公室裡了。
另一位副部長,也就是兼著黨支部書記的李憶舟,最近腦子出了點故障,聽說是住了院。
部工會負責人任萍和辦公室主任陳火明按照部裡的慣例,買了點補品,到醫院裡問了一番。石、屠兩位部長也先後去看過老李了。黃三木聽說,舒蘭亭、戴茂蘇、馬癸等人,都以個人身份,陸陸續續地去探望過他了。
黃三木最怕去醫院了,他也從來不曾到醫院裡去看望過誰。再說,到醫院裡去,總不能空著兩手去吧,得買點東西去,可是,黃三木憑什麼要給這些人買東西呢?除了他的父母親這兩位,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理由要在誰的身上破費。
部裡面一年到頭,總有些人要三不三地生病住院,黃三木都不曾去看過他們。不過,這一次呢,黃三木又有些猶豫了,這李部長在部裡面,權力並不大,排在第三位,可對於黃三木的前途,卻是重要的。你想,他是部裡面的黨支部書記,你要想入黨,這黨支部書記能不巴結麼?你不和他搞好關係,他要不同意你入黨,你這輩子能入得了黨麼?
黃三木摸了摸口袋,還好,這個月還有二十來塊錢的節餘,下個月的工資也快要發了。本來呢,這二十塊錢是能派上點用場的,他的父母親在山溝溝裡,窮得要命,要是把這二十塊錢補貼給他們,倒是很能讓他們高興,也是很能體現孝心的。他還想過,要是什麼時候有點節餘,應該給鄒漣買點小禮物,以表達一下自己愛心。鄒漣是個漫的姑娘,她曾經送給他一個小木頭人,而她自己呢,似乎也很希望能得到什麼禮物。只是黃三木一直沒有什麼節餘,且又想不出買點什麼東西送她好。
現在,他想,憑這二十塊錢,也許最應該做的,還是去看一看關係到自己前途命運的李副部長。他自己要前途,他的父母親,還有他未來的那位鄒漣,也都要他有前途,他這樣做,也不算太自私,也不算太對不住他們。
來到醫院門口,他想來想去想不出買什麼東西好,買蘋果吧,層次太低,拎起來又難看,李部長也未必喜歡。進小店看看,裡面有桂元,荔枝,這些東西,黃三木還從來沒有嚐到過,只知道這些東西高級,美味的,要是給李部長送去,他一定會喜歡的。他問了問價格,荔枝要二十幾塊錢一斤,他聽後嚇一跳。他這二十塊錢,買一斤荔枝還不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