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內特利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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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永遠是個很長的時間我想。”
“一百萬年?”那個喜歡嘲人的老頭帶著強烈的待狂的熱情堅持說“五十萬年?青蛙幾乎有五億年的歷史了。你真的十分有把握地說美國儘管強大而繁榮擁有無以倫比的士兵擁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標準會存在得像——青蛙那麼久嗎?”內特利真想揍他那張嘲笑人的臉。他環顧四周想找人幫他反駁這個狡猾、惡的老頭的那些該受譴責的誹謗以捍衛他的國家的未來。他很失望。約連和鄧巴在一個較遠的角落裡正忙著同四五個嬉皮笑臉的姑娘尋歡作樂已經喝了六瓶葡萄酒。亨格利·喬早就沿著一條神秘的過道蕩走了他像個貪得無厭的暴君兩隻瘦弱的膀子不停地舞動著儘可能多地把部最大的年輕女擁在身前和她們一起擠睡在一張雙人上。
內特利到進退兩難不知所措。他自己的姑娘伸開四肢樣子難看地躺在一張又厚又軟的沙上出一副懶散無聊的表情。內特利到煩惱不安因為她對他態度冷淡無動於衷。她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士兵公寓的客廳裡他們許多人在一起玩二十一點小賭博的時候但她沒有理他自那時起她對他一直是若即若離提不起神這一點他記得如此清楚如此甜而又如此傷心。她的嘴張著成一個完美無缺的o字形只有天曉得她那雙呆滯、蒙朧的眼睛用如此殘忍、冷漠的眼神在凝視著什麼。那老頭靜靜地等待著臉上帶著一種既輕蔑又同情的察一切的微笑望著他。一個滿頭金、身體柔軟成曲線形、肌膚呈蜂、長著兩條漂亮的腿的姑娘坐在那老頭的椅子扶手上盡情地炫耀著她的姿一面無打采地、賣風情地摸著他那骨瘦如柴、蒼白而放蕩的臉。見到一個這麼老的人還如此蕩好內特利真是又氣又恨。他心情沉重地轉過身心想他幹嗎不帶著他自己的姑娘睡覺去。
這個骯髒、貪婪、魔鬼似的老頭之所以使他想到他的父親是因為他們兩人毫無相同之處。內特利的父親是個衣著得體、舉止優雅的白紳士而這老頭卻是個舉止魯的遊手好閒之徒;內特利的父親是個冷靜、善於思考、有責任心的人而這老頭卻是個用情不專、放形骸的老鬼;內特利的父親言行謹慎、有教養而這老頭卻是個野的鄉巴佬;內特利的父親自尊自愛、學識淵博而這老頭卻寡廉鮮恥、愚昧無知;內特利的父親蓄著高貴的白鬍子而這老頭一鬍子也沒有;內特利的父親——和內特利遇到過的所有其他人的父親——都很高貴、聰明、受人尊敬而這老頭卻實實在在令人憎惡。內特利又同他辯論起來決心痛斥他的無恥邏輯和含沙影的誹謗雄心地要報一箭之仇以引那個討厭他、對他無動於衷而他卻如此強烈地愛戀著的姑娘的注意從而永遠贏得她的愛慕。
“這個坦率地說我不知道美國將存在多久”他無所畏懼地說“我想如果世界本身有一天將被毀滅的話那我們也不可能永遠存在下去。但是我確實知道我們將會贏得勝利並活很長、很長時間。”
“多長時間?”那個喜歡誹謗別人的老頭嘲諷地問道一臉居心叵測的得意神情。
“甚至不如青蛙活得久嗎?”
“比你或者我活得長久得多。”內特利笨拙地脫口而出。
“喔原來如此!考慮到你是那麼有勇無謀而我已經這麼一大把年紀那就不會太長久啦。”
“你多大年紀?”內特利問不對這個老頭產生了興趣被他住了。
“一百零六歲。”那老頭看見內特利滿臉懊惱開心地抿著嘴輕聲笑起來。
“我看得出你也不相信這一點。”
“我不相信你跟我說的一切”內特利回答說臉上出羞怯和怒氣平息後的微笑。
“我唯一相信的就是美國將會贏得戰爭的勝利。”
“你太看重勝利了”那個骯髒而惡的老頭嘲笑說“真正的訣竅在於輸掉幾場戰爭在於知道哪幾場戰爭可以輸掉。幾個世紀以來意大利一直在戰爭中打敗仗然而你瞧我們幹得多出。法國打贏了戰爭然而卻不斷處於危機之中。德國打輸了但卻繁榮起來。意大利在埃俄比亞打了勝仗但立即陷入嚴重的困境。勝利給我們製造了許多輝煌的假象使我們喪失了理智於是便引了一場我們沒有機會獲勝的世界大戰。可是既然我們又要輸了所有的事情就開始向好的方面轉化。假如我們成功地被打敗了我們就一定會成功。”內特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臉上出未加掩飾的惑神情。
“現在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說話像個瘋子。”
“但我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墨索里尼執政時我是個法西斯分子;現在他被趕下了臺我就成了一名反法西斯分子。當德國人在這兒保護我們反對美國人時我是狂熱的親德派而現在美國人在這兒保護我們抵抗德國人我就成了狂熱的親美派。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義憤填膺的年輕朋友”——看見內特利變得更加驚慌失措、張口結舌老頭兒那雙機警、輕蔑的眼睛裡閃耀出更加得意的光芒——“你和你的國家在意大利不會有比我更忠實的支持者了——但這僅僅是在你們駐守意大利期間。”
“但是”內特利不相信地大聲喊道“你是個叛徒!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是個不知廉恥、肆無忌憚的機會主義者!”
“我已經一百零七歲了”那老頭溫和地提醒他說。
“你難道沒有任何信條?”
“當然沒有。”
“沒有道德標準?”
“哦我是個很有道德的人。”那個惡似的老頭半是諷刺半是認真地向他保證說一邊說一邊摸著一個豐滿的、臉上長著兩個漂亮酒窩的黑女的光股。那女勾魂攝魄地在他椅子的另一邊扶手上舒展開了身體。他沾沾自喜地坐在兩個**女郎中間像個乞丐王似的一手摟著一個挖苦地咧著嘴向內特利笑著。
“我難以相信”內特利怨恨地說硬著頭皮竭力不去看他與那兩個姑娘摟摟抱抱的樣子。
“我只是難以相信。”
“但這一切全是真的。德國人進城的時候我像個朝氣蓬的女芭蕾舞演員在大街上翩翩起舞一邊喊著:‘嗨希特勒!’我把嗓子都喊啞了。我甚至還揮舞著一面納粹小旗那是我趁她母親不注意從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手裡搶來的。當德國人離開城市時我拿著一瓶上等白蘭地提著一筐鮮花跑出去歡美國人。當然白蘭地是我自己喝的花是用來撒向我們的解放者的。在第一輛車子上直地坐著一個自命不凡的老少校我用一朵紅玫瑰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眼睛上。多麼美妙的一擊!你要是看見他往後躲的樣子就好啦。”內特利吃驚地站了起來直氣臉白。
“是——德·科弗利少校!”他叫喊起來。
“你認識他?”那老頭樂滋滋地問道“真是太巧了!”內特利吃驚不小沒有聽見他的話。
“那麼你就是那個打傷——德·科弗利少校的人!”他又氣又怕地喊道“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那個魔鬼似的老頭泰然自若。
“你的意思是說我怎麼能忍住不砸他?你真該看到那個傲慢、討厭的老傢伙他那麼嚴厲地坐在車子裡大腦袋得筆直愚蠢的臉上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像上帝親臨似的。他是個多麼誘人的靶子啊!我用一枝美國紅玫瑰打中了他的眼睛。我認為這是最合適不過的。你說呢?”
“那件事做得糟透了!”內特利大聲指責他說“那是一件惡意的犯罪事件!——德·科弗利少校是我們中隊的主任參謀!”
“是嗎?”那個頑固不化的老頭戲他說一邊神態嚴肅地捏著他那個尖下巴裝出一副懊悔的樣子。
“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必須為我的公正而稱讚我。當德國人開進來的時候我用一小枝火絨草差點把一個強壯的年輕中尉扎死。”這個可惡的老頭竟不能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過這使得內特利驚愕不已手足無措。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他言詞烈地叱責他。
“——德·科弗利少校是個品德高尚的大好人大家都欽佩他。”
“他是個老傻瓜他實在沒有權力做得像個年輕的傻瓜似的。
他現在在哪兒?死了?”內特利帶著憂鬱、敬畏的神情輕聲回答說:“沒人知道。他好像失蹤了。”
“你明白了吧?想一想吧一個像他這樣年齡的人為了什麼國家之類的荒唐事情竟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去冒險。”內特利馬上竭力反對。
“為自己的國家用生命去冒險沒什麼荒唐的!”他鄭重地說。
“是嗎?”那老頭問“國家是什麼?國家是四周用界線圍著的一塊土地。通常是非自然的。英國人為英國而死美國人為美國而死德國人為德國而死俄國人為俄國而死。現在有五六十個國家在打這場戰爭。當然這麼多國家不可能都值得人們為了它們去死。”
“任何值得人為它而生的東西”內特利說“都值得人為它而死。”
“而任何值得人為它去死的東西”那個褻瀆神靈的老頭回答說“肯定值得人為它而生。你知道你是個如此單純、天真的年輕人我簡直為你到惋惜。你多大啦二十五?二十六?”
“十九”內特利說“到一月份我就二十歲了。”
“但願你活下去。”那老頭搖了搖頭有那麼一會兒他像那個滿腹牢騷、事事看不慣的老太婆一樣眉頭緊鎖像是生氣又像是沉思。
“如果你不提防著點他們會殺了你。我現在能看得出來你不打算提防。你為什麼不理智些努力做得更像我這樣、你也可能活到一百零七歲呢。”
“因為我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內特利帶著崇高的信念得意洋洋地反駁說“我想你以前聽說過這句俗話吧。”
“是的我當然聽說過”那個陰險的老頭沉思地說臉上又堆起了微笑。
“然而恐怕你把這句俗話說顛倒了寧願站著生不願跪著死。那句俗話是這麼說的。”
“你肯定嗎?”內特利有點糊塗地問“好像我那樣說更講得通。”
“不我這麼說更講得通。去問你朋友。”內特利轉過身去問他的朋友卻現他們都走了。約連和鄧巴都不見蹤影。那老頭看著內特利又尷尬又吃驚的樣子出輕蔑而快樂的狂笑。內特利羞愧得沉下了臉。他孤力無援地猶豫了片刻接著快轉過身匆匆逃進最近的那條走廊去尋找約連和鄧巴希望及時找到他們把那老頭同——德·科弗利少校之間生的那場出人意料的衝突告訴他們把他們帶回來給他解圍。所有的走廊裡的門都關上了。也沒有哪道門下有燈光。夜已經很深了。內特利絕望了便不再尋找了。最後他意識到除了去找他愛戀著的姑娘和她在什麼地方躺下來跟她親熱向她獻殷勤與她共同安排他們的未來他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但是當地回到起居室來找她的時候她已上睡覺去了。他無事可做只好去同那個討厭的老頭繼續談剛才未談完的話題。可那老頭卻從扶手椅裡站起身來、用開玩笑似的客套說夜已深他得告辭了讓內特利和兩個睡眼蒙朧的姑娘呆在那裡。那兩個姑娘也說不出他自己的女進了哪個房間她倆百般挑逗他想讓他對她倆興趣但卻是白費力氣於是她們過了一會兒也上睡覺去了留下他一人在起居室裡的那張凹凸不平的小沙上睡著了。
內特利是個、富有、漂亮的小夥子生著一頭烏黑的頭兩隻眼睛出信任他人的眼神。他第二天一大早在沙上醒來時脖子到痠疼昏昏沉沉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格溫和、文質彬彬。他快二十歲了不知道心靈創傷、緊張、仇恨或神經機能病是怎麼回事在約連看來這恰恰證明他實實在在瘋得有多麼厲害。他在童年雖常受到責罵但卻是愉快的。他與他的兄弟姐妹們相處得很好他不恨他的父母因為他們倆待他很好。
內特利從小受到的家教是要憎惡像阿費和米洛那樣的人。他母親把像阿費那樣的人描繪成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他父親把像米洛那樣的人說成是投機倒把犯但他們從不讓他接近那些人因此他從來也沒有學會怎樣去恨。就他所能記得的他的家曾在費城、紐約、緬因、棕櫚灘、南安普敦、倫敦、多維爾、巴黎和法國南部呆過無論在哪兒他家裡總是高朋滿座客人都是紳士淑女沒有一個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或投機倒把犯。內特利的母親出身新英格蘭地區的桑頓家族是美國革命的後代。他的父親卻是個私生子。
“永遠記住”他母親過去常常提醒他說“你是內特利家的人。
你不是範德比爾特家的人他家是靠當一個地位卑微的拖船船長財的也不是洛克菲勒家的人他家的財富是通過肆無忌憚地進行原油投機積累起來的;你也不是雷諾茲或杜克家族的人他們的收入是靠欺騙公眾、推銷致癌的樹脂和柏油製品獲得的;你當然也不是阿斯托家的人我相信他家還在出租房屋。你是內特利家的一員而內特利家從來沒有為了錢而什麼事都幹。”
“你媽的意思是孩子”有一次他父親和藹可親地話說那種措辭優雅、簡潔的天才內特利佩服得五體投地“舊時的富翁要比新富翁好新興的暴戶永遠不會像新近的破落戶那樣受人尊敬。這麼說對嗎親愛的?”內特利的父親不斷提出那種賢明而通曉世事的忠告。他熱情奔放臉紅潤得像加過熱的香甜的紅葡萄酒一樣。雖然內特利不喜歡香甜的紅葡萄酒但他卻很喜歡他父親。戰爭爆後內特利一家決定他應該參軍因為他太年輕了不能從事外工作同時還因為他父親據權威人士的消息說俄國將會在幾個星期或幾個月內垮臺而希特勒、邱吉爾、羅斯福、墨索里尼、甘地、佛朗哥、庇隆和本天皇將簽署一個和平協議他們從此將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內特利參加6軍航空隊是他父親的主意在那兒他可以作為飛行員安全地接受訓練而在此期間俄國人有條件地投降了停戰的具體條款也制定好了。此外在航空隊裡當一名軍官他接觸到的只會是有教養的紳士。
事與願違他卻覺自己和約連、鄧巴和亨格利·喬等人在羅馬一家院裡鬼混而且他深深地愛上了院裡一個對他態度冷漠的姑娘。他獨自一人在起居室裡睡了一夜後第二天早上他終於和她同共枕了但幾乎立刻就被她那任的小妹妹打斷了好事。那小姑娘沒敲門便闖了進來妒忌地撲到上這樣內特利也可以摟著她。內特利的女吼叫著跳了起來怒氣衝衝地使勁揍她抓著她的頭把她拎了起來。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望著內特利像只拔了的小雞或者說像剝了皮的樹枝。她那稚的身體早地模仿著那些比她年齡大的女人的樣子使所有人到難堪因此她總是被趕走穿上衣服到外面大街上去和其他孩子在新鮮的空氣裡玩。這姐妹倆此刻正野地對罵互相吐唾沫出一陣震耳聾的喧鬧聲引來一大群喜歡熱鬧的旁觀者擠進這間房間。內特利氣惱地放棄了做*愛的念頭。他叫他的女穿上衣服帶著她下樓去吃早飯。那個小妹妹跟在後面。當他們三人在附近一家天咖啡館裡體面地吃早餐時內特利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神氣的一家之主。但是等到他們開始往回走的時候內特利的女已經到厭煩了於是她決定和其他兩個姑娘上街去賣不想再同他在一起了。內特利和那個小妹妹溫順地遠遠跟在後面那個野心的小姑娘想學幾手拉客的技巧內特利則是情場失意而出來散散心。當那幾個姑娘被一輛軍用汽車裡的士兵攔住並帶走後他倆都變得垂頭喪氣。
內特利回到咖啡館給那個小妹妹買了一份巧克力冰淇淋等她情緒好了些之後帶著她回到公寓裡。約連和鄧巴已在起居室裡還有疲力竭的亨格利·喬他那憔悴的臉上還帶著快樂、麻木、得意洋洋的微笑。那天早晨他就這樣笑著從妾成群的後宮裡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全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那個蕩、墮落的老頭看到亨格利·喬破裂的嘴和青一塊紫一塊的眼睛心裡樂滋滋的。他熱情地跟內特利打招呼。他仍然穿著前一天晚上那件皺巴巴的衣服。他那種衣衫襤褸、面容猥瑣的模樣使內特利心煩意亂。無論何時他來公寓他總希望那個荒無恥的老頭能穿上一件乾淨的布魯克斯兄弟公司做的襯衫刮過臉梳過頭穿著一件花呢夾克衫蓄兩撇乾淨利落的白八字鬍這樣內特利每次看到他並想到自己父親時就不會有那種說不清的羞愧了——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