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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地說:“我不覺得簡陋,這裡很溫馨。”鍾衡嘴角隱隱翹起,走進了臥室,找出了兩套運動衫。

“這裡只有這個了。”他將其中的一套給了祝深,就去廚房燒水了。

祝深也沒講客氣,換上了鍾衡純黑的運動衫,將拉鍊拉到了最上面,稍稍伸了伸手,有些大了。

就是不知道這是鍾衡哪個時期的衣服了。

反正他是從來都沒有見過。

他甚至想象不出鍾衡穿運動裝的樣子。

祝深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在屋內走動。這套房子實在太小,落腳的地方就更是小得可憐,他沒法想象當年的鐘衡是怎樣在這樣的地方和他阿婆一起生活的。這裡看上去才想是個家呢,祝深想。

也難怪鍾衡這樣戀舊,從前的陳設都捨不得更換,有意維持著他阿婆還在的樣子。

不過一想,方姨說鍾衡從前在如意山是住在傭人房裡的,可見鍾衡少年時代一直都過得不好。

祝深翻開壓在紅木盒上的一本相冊,隨手翻看了起來。

裡面是鍾衡泛黃的照片,從他一歲到十歲,不過也就十幾張而已。

這房子不隔音,廚房裡很快就傳來了燒水的聲音,聲響很大,卻不惹人煩。祝深的視線停在了其中的一張上,上面的鐘衡大概八|九歲吧,頭髮剪成了寸頭,穿著紅白相間的運動校服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嘴巴還是和現在一樣薄,緊緊抿著,像是有說不出道不明的倔。他的外婆卻是戴著眼鏡一臉慈祥地望著他,祖孫倆的神倒是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祝深的手緩緩地覆了上去,卻沒有找到可以停泊的地方,想了想,又把手給收了回去。

他盯著這照片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鍾衡端著杯子走來,才合了相簿。

“喝水。”鍾衡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杯子很燙,祝深沒有耐心吹,只等它自然變冷。

他和鍾衡分坐在方桌的兩端,屋子裡很靜,似乎還能聽到外面下雨的聲音,像是漫天灑下來的鐵豆子,噼裡啪啦地倒在了屋頂的雨棚上,嘩啦啦的。

祝深頭一次知道江南的水鄉也不是全然溫軟,彷彿也是會聲勢浩大地發著自己的脾氣的。

卻是意外地可愛呢。

他喜歡這裡。

“你上一次來霓城是什麼時候?”祝深問道。

“元旦前。”更確切地說,那是兩人婚禮前。

是該和阿婆說一聲的。

“你阿婆她是怎麼……”祝深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

鍾衡卻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肌梗走的,很突然,沒有受太大的苦。”祝深偏頭看著窗外的雨,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鍾衡的外婆是一名小學老師,寫得一手好字,她還在時,鄰里之間每逢過年就來拜託她寫聯。小時候人家習字都是“一二三四五,十蟲牛鳥魚”,鍾衡比別人快一點,已經會“煙樓對雪,月殿對天宮”了。

等到鍾衡大了些,她除了像教別的小孩一樣教鍾衡背“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還會教他念“天增歲月人增壽,滿乾坤福滿樓”。

每年除夕,外婆寫聯的時候,鍾衡都會乖乖地趴在桌子前認真地看著,看著外婆如何一撇一捺勾出對一整年的期望的。

儘管那個時候鍾衡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不愛笑了。可他眉梢都彷彿是雀躍著的,平常不愛與他來往的夥伴也會隨著父母來他外婆這裡討一副聯回家貼在門口。

外婆寫過很多副對聯,她最喜歡的那副應該是“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每次給新人時,眼裡都好似泛著水光。

她沒有機會給她女兒寫這副對聯。

事實上一心往豪門撲的何萱似乎也看不上這些雕蟲小技。

有一次,鍾衡問外婆,上面的話是什麼意思?外婆說這是你結婚該貼的,然後她就笑了,你還小,以後就懂了。

很多年以後鍾衡真的懂了,可外婆早就已經不在了。

他來到這裡,用外婆的筆,仿著外婆的筆跡給自己寫了這麼一副,貼在了門口。

只可惜外婆卻看不到了。

鍾衡突然起身,啞著聲音道:“不早了,去洗澡睡覺吧。”祝深一向不喜歡別人安排自己,可聽著外面的雨聲,想到今晚鐘衡冒著雨的那一段路,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反抗。

玩著運動服的拉鍊,祝深站起了身來,有些奇怪,便問:“這是你什麼時候的衣服啊?”

“大學。寒暑假,我會回到這裡。”鍾衡說。

像是每一個放假回家的大學生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家裡有沒有人在。

祝深喉嚨一滯,什麼話都說不出了,乖乖走進了浴室。

他聽說鍾衡高中畢業之後就和鍾家脫離關係,沒再花鐘家一分錢了,鍾家也只當他不存在。若不是他父親和大哥死於空難,想來鍾老爺子也不會把他找回去繼承家業。

祝深隨便衝了衝,套上衣服就走了出來。他出來時看到鍾衡正在鋪

鍾衡拍了拍這裡唯一的對祝深說:“你今晚睡這裡。”

“那你呢?”祝深問他。

鍾衡抱著另一棉被走向了沙發,出門前還幫他關上了門。

祝深看著門口,發了好長時間的呆。窗外,一道利箭似的閃電劃亮了整片天,雨勢被光影照得有恃無恐,更加兇猛,緊跟著天上便轟隆隆地打起了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