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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國殤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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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街頭比起兩年前是要繁華得多了,因為破除了店鋪只能集中在瓦肆的舊制,除去紫城周圍,別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林立的店鋪招牌。各式各樣的叫賣聲嘈雜無比,段元喜覺得有些暈暈然,他本是來散心的,但這麼吵反而讓他更為鬱悶了。

也不知走了多走,段元喜實在無法忍受街頭的喧譁,他看到路邊的茶鋪招牌,便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厚厚的氈布門簾放下後,一切嘈雜都被隔絕在外頭,段元喜受到了一陣清涼。他深深舒了口氣,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夥計很快送上茶點,段元喜不是那些動不動就舞文默的讀書人,對於這個本就沒有講究,他只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讓自己鬱悶的心情得到舒釋而已。

茶館裡其實也不算清靜,一個響亮的聲音在說話,那是說書先生在講《大餘英烈傳》,段元喜年幼的時候相當喜歡聽這部評書,正是這部評書讓他想到要當兵的。橫刀立馬萬軍之中取敵上將首績,讓後人在評書中誇耀自己的功業,當年的豪情壯志在入了伍後才知道完全變了味,到魔石之槍在陛下奪位之戰中大規模運用後,段元喜更是明白自己永無那一天了。這該死的魔石之技,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即便是還有機會建功立業那又如何,還不是保不住父母家人,還不是讓自己一家子在這魔石之技的大中生離死別麼?

淚水突然間奪眶而出,段元喜低下頭,不想讓自己淚被別人看見,但偏偏有人看見了。

“兄臺,有何不順心的事?”對面的位置坐下一人,這人身材不高,相貌也只能說一般,段元喜抬頭看了他一眼,發覺他只有一隻獨臂。

“沒有什麼…”段元喜不想將自己的私事告訴這外人,但在他最脆弱之時有人來安他,這讓他對眼前的矮子起了好。那人哈哈一笑:“男子漢大丈夫,原本就沒有什麼可以困擾的,兄臺或許只是一時不順罷了。”段元喜忍不住道:“並非一時不順…這狗孃養的世道!”他忍不住低聲罵了出來,那人收住笑容,用深沉的目光盯著他:“如不嫌棄,不妨說給我聽聽,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我比你年長一二十歲,能替你出出主意也是好的。”段元喜深深了口氣,他心中還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自己家中的遭遇對這人說。那人見他遲疑,又勸解了幾句,段元喜覺得他句句都說到了自己心檻之上,忍不住打開了話匣。

“我本是甘州府太平人,家中父母尚壯,除我之外尚有一妹…”將自己家中的不幸遭遇說了一遍,段元喜忍不住又下了淚:“前輩,你說說,這是什麼狗孃養的世道!”那人嘆息了幾聲,寬他道:“山不轉水轉,水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你與你小妹遲早有相遇之時。元喜,你不必叫我前輩,我姓董,如果不嫌棄,你便叫我聲董大哥吧。”

“董大哥,最可氣的是,造成這世道是華閒之那佞之臣,我卻要奉命保護這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段元喜咬牙切齒,目光中出深深的恨意,他沒有發覺,當他提到“華閒之”三字時,這位董大哥臉突然變了。

比他更深的仇恨在董大哥臉上掠了過去,緊接著那仇恨變成了喜悅,這喜悅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

“確實,確實,老天無眼,讓那賊得志呵!”董大哥與他一樣咬牙切齒,兩人發了一頓牢騒,段元喜覺得這位董大哥說的話句句都稱自己心意,自己在家破人亡之際遇上這位貼心貼肺的大哥,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忍不住道:“大哥,如果不是擔心無人去尋找小妹,我真恨不得殺了那華閒之!”董大哥搖了搖頭:“賢弟,這可萬萬不能,華閒之是新科劍聖,劍技高明幾乎是獨步天下,你不要做這傻事。至於你小妹,如果你不開身,我正好閒著無事,倒可以去替你找找。”

“這…這不有勞大哥了麼?”這位古道熱腸的董大哥讓段元喜大喜過望,他身在軍中,自然不能隨意離開,否則就成了逃兵,各地官府會全力緝拿,聽到董大哥願意為他找小妹,心中總算有個安

“賢弟,不如這樣,你我如此投機,我們結拜為義兄弟,這樣你小妹便是我小妹,我定然全力去尋找!”段元喜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有人如此待他,他如何不恩戴德?他恭恭敬敬向董大哥行了禮:“大哥,我失去父母,卻又得了一個好大哥…”

“放心,賢弟,妹子我定然給你找來,我還有些錢財,這點小事一定能替你辦好。”董大哥拍了拍他的肩:“唉,只是我幫得了賢弟你,卻幫不了天下如賢弟一般的其他人呵。”段元喜揚眉問道:“大哥這話怎講?”

“華閒之不除,世道便不變,世道不變,象賢弟這樣被害得家破人亡的還不知會有多少…國難當頭,大哥我空有除賊之心卻無除賊之力,唉!”段元喜心怦然一跳,不錯,在他看來如今大餘是國難當頭,國難當頭的原因是華閒之,自己當兵時的夢想是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如今不正是有這樣一個機會在自己面前麼?

華閒之終於放下筆,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幾天除了勞心之外還要勞力,既要替陛下出謀劃策,又要加緊劍技練習,即使是他這樣力充沛的人,也覺得有些累了。

不累不行呵,這麼大的一個國家,這麼煩瑣的事情,無論是誰替自己分擔,自己都有些放心不下。雖然明知現必躬親不是什麼好現象,但那又能如何,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才實在是少之又少…

“老師,這兩天趕到京城裡來的劍士又多了起來。”崔遠鍾興沖沖進來,他嚷嚷著道:“老師與傅苦禪之戰,已經天下皆知了。”

“傳得可真快…”華閒之別有深意地嘟噥了一聲,消息只怕在他確定戰之前就傳出去了,王澤厚他們布了一個局,提前將大戰的消息傳出,也是這個局的一部分。

“阿望肯定也聽到消息了,他一定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呢。”崔遠鍾興奮起來話總是有些多,他近乎孩子氣的興奮也染了華閒之,華閒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就想阿望了?”

“哈哈,想聽聽阿望說在外的經歷,他信裡說了些事情,我覺得有趣。”崔遠鐘有些憧憬地說道。他自幼追隨在華閒之身邊,幾乎沒有離開過華閒之半步,以前他幾乎沒有想過離開華閒之的身邊,但自從軒轅望離開後,他的心也漸漸活了起來。

“看來阿望是帶了個不好的頭啊。”華閒之半是玩笑地說道:“不過,遠鍾你是該出去走走,見得越多,你對劍的悟也就越深。讀書人都講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我們劍士也是如此,閉門苦練十年,也比不上出外遊歷一載。”

“那麼,老師勝了傅苦禪之後我就出去遊歷!”崔遠鍾知道華閒之也鼓勵他外出遊歷,心中不由大喜。

這個遠鍾,對自己倒是有十足十的信心呢,大概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戰敗吧。

華閒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崔遠鍾對於自己的信任近乎盲目,即使自己的對手是這位號稱“二十年來第一劍”的傅苦禪。倒是自己並沒有他那樣十足的信心,傅苦禪的劍曾經橫掃過大餘國劍士,自己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他與人鬥劍,但曾從別人嘴中聽過他是如何擊敗一個又一個強勁對手,平心而論,自己的劍技與他相比也就半斤八兩而已。

但是,自己不能敗。傅苦禪如果敗了,最多是失去“二十年來第一劍”的稱號,自己如果敗了,就要動搖新政的本…新政現在只是一棵小苗,還必須有自己的呵護。

華閒之這個時候並沒有意識到,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小苗是無法長成參天大樹的。他明白為了崔遠鐘的成長,遲早自己須對崔遠鍾放手,但在新政上他患得患失。

強烈的救世意識,苦行僧般恬淡的生活,堅定不移的革新信念,這是華閒之能在這大變革的時代中順應的原因,但也使得他被人在背後評論為“迂”

“迂”而不腐。

“孤寒在做什麼?”收住自己的思緒後,華閒之又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他隨口問了一句。崔遠鍾聳聳肩:“還不是被小雪纏著不放,小雪想吃扶英的飯糰了,孤寒大概在幫她做飯糰吧。”華閒之苦笑著搖了搖頭,陽雪真給自己慣壞了,雖然大的壞事從不做,但一些小的惡作劇也從不斷,她想吃飯糰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要纏著柳孤寒吧。孤寒也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可惜小雪年紀尚小,如果再過個三五年,自己就可以為這對徒弟做主了呢。

想到弟子們的終身大事,華閒之就有些頭疼。孤寒與小雪姑且不說,遠鍾年紀也不小了,卻沒有什麼看得上眼的女孩兒,鐵山則似乎對小雪有些意思,只可惜小雪的心全在孤寒身上,自己得讓鐵山轉轉心思才行。還有一個阿望,他可是最頭痛的一個,他那個神出鬼沒的女伴…

緋雨的存在,華閒之早有所覺,但對於弟子的私事,他不願過多幹涉,在確信緋雨對軒轅望沒有任何損害後,他象所有開明的家長一樣,對這事選擇了沉默,並告誡同樣對此有所察覺的崔遠鍾與柳孤寒不得提及此事。他本意是順其自然,但現在深思起來,卻發覺這是最麻煩的一對。

這個時候,華閒之卻沒有想起自己。素依故去也一年有餘,他卻仍沒有意中人。泰武帝陛下曾多次要賜婚,甚至提出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他,都被華閒之婉拒了。

推開放在桌上厚厚的奏摺,華閒之又鋪開一張紙,在紙上寫下了五個弟子的名字:遠望寒山雪。

崔遠鍾見他又在思考什麼,沒有打攪他,悄悄退出門去還順手將門關上了。華閒之對此象是沒有覺察,他仍在思考著自己弟子們將來的幸福。這麼多年以來,他為天下人的幸福思考過,為大餘國皇室的幸福思考過,為自己弟子的幸福思考過。他幾乎替所有人都了心,卻唯獨忘了為自己心。

每個人,都應為自己心的。

“我這是怎麼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起來,呵呵。”自己嘲笑自己了一句,華閒之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又拿起寫了一半的摺子,開始繼續構思未來的大餘國來。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窗外傳來的蟬鳴聲若有若無,透著窗紙,一線光在華閒之臉上,讓他的臉半陰半晴。華閒之偶爾會停下筆,側著頭思索一會,但很快便又會伏在桌上,繼續他地工作。如果他的思緒很順利,或者是解決了個什麼問題,他也會出開心的微笑。但如果思緒卡住,或者是設想中一個問題遲遲想不出解決方法,他便會鎖住眉的。這個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也是充滿孩子氣的。

光線在慢慢偏移,窗紙變成了桔紅,黃昏即將來臨。華閒之聽到外頭御林軍換崗的口令聲和他們整齊的列步聲,這讓他微微一笑,這群軍人剛來時著實打攪了他的清靜,但現在過著過著也就習慣了,人就是這樣的動物,什麼樣的生活都需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

新政便象改變了大餘國朝野臣民的生活習慣,阿望信中提到的民間那些反對之聲,不過是他們生活習慣突然改變後的牢騒,只要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便一定能適應下來,那個時候他們不但不會反對新政,而且會對所有反對新政的言行到不適了。

可惜的是,自己的時間並不充裕,若來自外國的壓力不是那麼大,自己或者會有更多的時間來完善新政,從而儘可能地減弱新政給百姓帶來的不適與痛苦。

世上之事,從來沒有萬全之計呵。如果外國的壓力不大,只怕陛下也不會有如此迫切的革新需要,而自己恐怕還在東都的醫館之中替人看病呢。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來人大概怕驚動他工作,所以有些謹慎。當來人停在門外時,華閒之問了一句:“是誰?”

“華先生,有人送來一封密信。”聽聲音是御林軍士兵,華閒之與他們往得少,因此記不起是哪一個。他哦了一聲:“好,快拿進來吧。”門被推開了,夕陽的光芒馬上闖了進來,華閒之抬起頭眯住了眼,夏的陽光極刺目,他只能看到一片金光中一個御林軍的身影。

“信呢?”

“在這裡。”那御林軍士兵舉起了魔石之槍:“為天下人除此賊!”魔石槍砰一聲響,華閒之的身體劇烈抖動一下,他眼睛已經適應了驟然進入的陽光,他看著這個臉上尚有幾分稚氣的御林軍士兵,猛然意識到他的年紀大概只有遠鍾或阿望那麼大吧。

段元喜瞪大眼睛看著華閒之,華閒之臉上出惋惜與失望的神情,象是看到晚輩做錯了什麼事情一般。在段元喜心中,原本想到華閒之會有各種各樣的表情,憤怒,狂暴,或者是哀告。但是華閒之卻只有惋惜與失望,這一剎那間,段元喜也隱隱意識到,自己或許做的是一件值得惋惜與失望的事情。

“錯了…”華閒之嘆息般地說道,就在這時,聽到聲音的華閒之弟子和御林軍士兵們都匆匆奔了過來。段元喜毫無反抗地被按倒在地上,他開始大笑,但笑聲中卻滿是惑與恐懼。

“錯了?”是什麼錯了,自己錯了麼?不,自己沒有錯,自己家破人亡是這個傢伙的新政造成的,天下百姓的痛苦是這個傢伙的新政造成的,自己是為天下人除賊,必然會名垂青史。

可他為什麼說錯了?

或者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華閒之在最後時刻也意識到他自己的錯誤?他對自己說“錯了”是在向自己慚悔,是在向天下人認罪麼?

可是他臉上為何又是那種惋惜與失望?

“郎中!郎中!快請郎中!”崔遠鍾撕心裂肺的聲音響了起來,將他的狂笑壓制住了,接下來的事情段元喜便一無所知,他被自己的袍澤們七手八腳地拖了下去,這些平裡情同手足的弟兄,這時為什麼這樣憤怒,他們看自己的眼光為何如此仇恨?

自己是在為天下人除此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