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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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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將目光轉向舉世公認的文學名著《安娜·卡列尼娜》。

正像這部作品的開篇引文“伸冤在我,我必報應”那樣,托爾斯泰最初想描寫的是一個墮落的女人,不愛家庭,沒有責任,為了情愛拋棄了丈夫和孩子,遭整個上社會唾棄,最終因痛苦走向死亡。但作品問世之後,卻被千千萬萬的讀者稱之為最美麗的愛情故事,是同情女、理解女的偉大作品。

對於這部俄羅斯名著所包含的社會學、文學及美學意義,可以做出各種各樣的論述。今天,我們只想指出一個不為人所注意的“托爾斯泰情結”我們知道,在《安娜·卡列尼娜》這部書中存在著兩個男主人公,渥倫斯基和列文,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托爾斯泰將自己一分為二構成的:渥倫斯基代表他人的一面;列文代表他人的另一面。

當他分別用這兩面面對安娜和吉蒂時,這裡隱含的一層意義,是作者的愛情婚姻觀念:他把安娜當做自己真正對之有情慾的愛人,而把吉蒂當做名正言順的子。在面對安娜這樣的女人時,作者是一個充滿情慾、追求享受的野男人;在面對吉蒂時,他是一個要裝模作樣地生存在社會的規矩男人。

正是用安娜和吉蒂這兩個女與渥倫斯基、列文也即作者人格的兩面對應,表達出了托爾斯泰完整的愛情婚姻觀。他要找一個純潔的、被社會所認可的女人做子。然而,真正的愛情只能與充滿和女魅力的人共享。有關這個女人的名聲、名分是無關緊要的。也許這種名聲、名分上的不名正言順,恰恰刺著他的情慾。

安娜死了,這或許是現實主義的力量,是生活本身的安排,在小說中,這個安排或許是順理成章的自然邏輯。

然而,我們仍要說,是潛意識決定著一切。當托爾斯泰安排安娜的死亡結局時,不過表明了作者在潛意識中對安娜這類女的態度,安娜只能死。

正是安娜的死,使渥倫斯基產生了懺悔。在這裡,與其說是渥倫斯基產生了懺悔,不如說托爾斯泰產生了懺悔。

在托爾斯泰將安娜的命運做了這樣的安排之後,作者這一懺悔的潛意識就像圖畫般展現出來。當安娜在想像中手舉蠟燭朦朧走過什麼畫面的時候,當安娜絕望地臥向鐵軌時,作品出了作者對女人的深刻懺悔情結。

這一情結在他的另一部文學名著《復活》中以更加完整的方式表現出來:《復活》中的聶赫留朵夫依然可以看做托爾斯泰的化身。

在《復活》中,依然是一個墮落的女人,依然是一個懺悔的男人。男人之所以懺悔,是因為女人的墮落與他有關,正如《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之死亡與渥倫斯基有關一樣。

正是在《安娜·卡列尼娜》與《復活》的聯繫對應中,我們看到了托爾斯泰完整的愛情觀和婚姻觀。

在《復活》中,聶赫留朵夫最終未能與瑪斯洛娃結婚,也表明了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同樣的婚姻觀:作為上社會的體面男人,他只能娶吉蒂為;但作為一個有著熱烈愛慾的男人,他渴望著安娜和貪戀著瑪斯洛娃。然而,這種情會毀了一個體面男人的身家事業。故事最終只能以女的毀滅或者犧牲為結束;在接受了這個犧牲之後,男人獻出自己的懺悔。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為自己對女的懺悔寫作是托爾斯泰偉大的創作動力之一。這個懺悔又與他深刻、矛盾的婚姻家庭觀相聯繫,他要名正言順的子,卻渴望充滿情慾和刺的情人。

這一情結其實與中國的《紅樓夢》中賈寶玉對薛寶釵、林黛玉、襲人的關係如出一轍。在《紅樓夢》的愛情演繹中,終於是寶玉和寶釵成婚,這表明了正統婚姻觀念在《紅樓夢》中的勝利。同樣,在《紅樓夢》中,讓林黛玉作為神的愛人為他而死,讓襲人作為體的情慾為他犧牲。

賈寶玉對女人的憐愛其實也包含著懺悔。在某種意義上,《紅樓夢》也是曹雪芹對女懺悔心理自然的文學作品。

當我們用這樣的眼光俯瞰偉大的托爾斯泰時,就會清楚地看到在其眾多作品中都潛含著的一個基本情結,也便看到了托爾斯泰所處的社會在愛情婚姻上的巨大矛盾──真實情和顧及利害的理選擇之間的矛盾。

這其實是近代社會中相當多的男都面臨的矛盾。它終於通過托爾斯泰的作品表現了出來。

當然,關於托爾斯泰的作品,關於曹雪芹的作品,我們還可以做更多的類似剖析,這裡要說明的是,所謂“賈寶玉情結”、“托爾斯泰情結”不過是這些偉大作品的一個層面。

透過這些偉大作品的表面理框架,能發現很多深藏的潛意識結構。這些結構就像我們分析《西遊記》一樣,同樣會體現出多層次的象徵意義。

最終是聶赫留朵夫不想和瑪斯洛娃結婚,所以有了《復活》的安排。

最終是渥倫斯基要把安娜作為包袱甩掉,只有安娜的臥軌自殺是他惟一能夠接受的方式──他並不願意安娜以其他方式,比如又尋到了另外的情人而離開他──他也因為這種結局獻出了更多的懺悔。

托爾斯泰對待女人的態度應該說充滿了矛盾,也充滿了“偽善”這是近代社會中相當多的男人的“偽善”公平地說,這是不應該原諒和饒恕的“偽善”人類歷史上許多崇高道義的行為來源於懺悔,而懺悔來源於道德上的虧欠與罪過

這是相當普遍的規律。

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與《復活》這兩部書中確實體現了一個潛意識情結,他有著對女人的罪惡,他在為懺悔而寫作,為贖罪而寫作。

就實質而言,他是在解決自己心理的一個矛盾衝突。這種內心的情結一般看來可能並不顯得多麼慘烈,考察托爾斯泰的一生,或許很難發現有什麼記載在案的強有力事件,使得他對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懺悔和贖罪心理。

然而,人類的心理就是這樣,有些看來已經被理智掩蓋過去的生活,一些似乎被時光淹沒的往事,卻深深地沉入潛意識。當夢思維和藝術思維展開時,它就氾濫起來。

托爾斯泰正是在藝術的寫作中真實地表現出了這個強烈的情結。

一個作家用一生的主要作品寫一個相同的故事,寫一個相同的旋律,絕非偶然。

他的作品還在更深刻的意義上把男主人公對女的傷害歸咎於社會,是社會造成了男的懦弱與自私,是社會扼殺了安娜·卡列尼娜和瑪斯洛娃。這種歸咎應該說是正當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