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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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起初葉家福沒太留心那具女屍,他看到了相關專報件,裡邊有幾條案情信息,女屍不太起眼,列在倒數第二條,報稱山重水庫發現浮屍一具,死者為年輕女,由兩名到水庫釣魚的遊客意外發現,時女屍被雜草纏繞,浮於水庫岸邊水中。接遊客報案後,當地派出所幹警趕赴現場,水庫管理部門安排漁工下水打撈,女屍已撈出並經法醫檢查。目前案件按規定程序辦理。
凡本市境內非正常死亡者,按規定都會在被發現後不久報送到葉家福這裡。類似女屍有可能涉及一起惡刑事案件,也可能只是一個痴呆人員的意外溺水,跟報送這裡的其他案情信息相比,類似事件不算醒目。
那天是星期六,葉家福決定利用假回一趟老家。老家在北部深山裡,離市區近百公里,葉家福平時難得一歸。除了路遠,也因為那裡已經沒有他的直系親人。葉家福的父母均已亡故,他有兩個妹妹都嫁到外村,不在老家,家裡的舊房子還在,無人居住的舊屋壞得快,雖曾幾度修繕,還是破舊不堪。明知破房子已經毫無用處,葉家福卻總沒下決心把它處理掉,因為畢竟是父母的遺存,自己的老窩。前些時候老岳父捎話,說舊屋廳堂漏雨比較厲害,讓葉家福有空回去一趟。葉家福知道老人找他恐怕不止因為老屋,一定另外有事。他已經有大半年沒回去了,便決定空回一趟家。
上午出發前,他讓司機先送他到辦公室去,因為昨天下午他在外邊開會,沒進單位,所以今早去看看有無急辦的事項和材料,這是習慣。他在辦公室瀏覽了幾份新送達的文件,包括那份發現溺水女屍的專報件。值班員向他報告,昨晚以來本市各地未報有大事發生。葉家福點頭,特地問了道林區:“前埔有什麼動靜?”值班員報稱目前平穩,沒有新的情況。幾天前鬧事的幾個主要人物都跑了,目前沒有消息。
“葉副一再代,”值班員說“我們不敢鬆懈,一直很注意。”葉家福說好。
他決定動身。讓值班員有事打手機報告。
葉家福的老家叫坑壠村,從市區到那邊距離不算太遠,費時卻多,因為路況很差。市區到縣城是省道,通行方便,從縣城到鄉集路面不寬,盤山而上,卻已經鋪上柏油路面,走起來也還容易。從鄉里再往村裡走只有山間土路,長十五公里,前山段七公里情況相對好點,過了途中一個村莊,通往坑壠村的後山段八公里山路非常難走,道路陡峭,處處險峻,路面狹窄,只有一個車道,通行的主要通工具是牛車,天氣好的時候勉強可容機動車行駛,偶有對面來車,需要藉助山崖邊開鑿的避行寬道才能會。那天葉家福一早出發,中午一點才到,原因是在後山段土路受阻,有一處路面涵毀壞,坑坎起落,小車底盤低過不去,葉家福和司機兩人靠車中專備小鏟挖路邊土石填坑,好不容易把車子了過去。
進了岳父家,老人對葉家福說:“就是商量這條路。”準確表述,老人應為葉家福的“前岳父”或“原岳父”不這麼說不清楚,有如眼下地方上搞大活動,請一些已經退下來的老領導於主席臺就座,主持人介紹時,要稱“前市長”或“原市長”以示與現職官員的區別。老人是葉家福首任子的父親,兩家人是鄰居、遠親,老人曾長時間擔任本村村長,當年慧眼獨具看中了葉家福,資助他上中學上大學,對葉家福的家人多方關照。葉家福大學畢業後在鄉里當幹部,娶了村長的女兒,成了人家的女婿,卻不料隔年葉死於車禍,老人才不幸成了“前岳父”目前,老家山村幫助照料葉家老屋,與葉家福最有關係的就是這位老人。老人已上七十,在鄉間也算高壽,他幹了近四十年村主任,俗稱村長,兩年前卸任,現任村長是他的親侄兒,葉家福前的堂弟,管葉家福叫姐夫。
岳父告訴葉家福,發現老屋漏雨後,他已經請人上房補瓦“抓漏”眼下沒什麼問題。捎話讓葉家福回家一趟,是想與葉家福商量修路。今天葉家福回家,親身走走,清楚路況如何,這條路不修實在不行了。坑壠村是窮地方,修路很難,現有這條土路是他當村長任上,爭取上邊支持修成的,都二十幾年了,已經破敗得跟快倒的老屋一樣,早得重修。他老了,沒力氣了,只能指望年輕人。侄兒剛當村長,需要為村裡做點大事才能服眾,村民最強烈的願望就是修這條路。修路要花大錢,要有上邊支持,這就得靠葉家福。坑壠村子弟不會讀書,出去做官的人很少,目前葉家福是當得最大的一個。老輩人回憶說,本村有史以來出過的大官,除了民國初年一個“司令”再就是葉家福。那“司令”其實就是個土匪,官是自封的,末了還讓人家剿滅,本不能與葉家福相比。所以全村五六百號村民,老老小小都在指望他。
葉家福表態說:“這條路確實該修。”他答應幫助想辦法,卻無法一口應允,因為知道其難。事實上,岳父跟他提起這件事已經不止一次,以往他也曾多方努力過,卻一直未能成事。他這樣的部門官員讓鄉親們聽起來不小,實際上跟當年本村出過的那個“司令”有點像,頭銜大卻不掌握資源,加上他輕易不願求人的情,辦點事格外不容易。他知道村民對他滿懷期待,也有人罵他沒用,當官不為鄉人辦事,因此成了他的一個心病。
岳父知道葉家福有難處,以往並不多說,怕葉家福為難。這一次請葉家福回家談這件事,是確實沒有其他辦法。明年夏天村裡熱鬧,路一定要在熱鬧之前修起來,不然代不了。所以只能找葉家福想辦法。
“村裡熱鬧什麼?”葉家福問。
岳父說是大善公週年。
葉家福不問了。
當天下午葉家福去看自家老屋,之後到幾戶比較近的親戚家走走。岳父讓自己的侄兒也就是現任村長陪葉家福,自己另有事情。
“廟裡修圍牆,我得在那裡看著。”他說“你不方便就不必過去。”葉家福的岳父當了四十年村長,卸任後給自己找了件事做,居然是當廟公。本村有一座小廟,非佛非道,供奉的是大善公。大善公是此間歷史人物,生前多行善舉,死後為民間尊崇,成為當地民間信仰,本地村社間存有若干供奉他的廟宇,坑壠村這座是其中之一。葉家福的岳父講修路時提起明年夏天本村“熱鬧”為的是大善公週年,什麼意思呢?明年農曆六月初十是這位古人逝世紀念,相傳恰值六百五十週年,逢五逢十為大年,六百五十週年不比平常,建有其廟的村社都要隆重祭祀,村人管這叫做“熱鬧”有如節慶。為了給這位古人做“週年”村裡修膳廟宇,修補破損的圍牆,作為現任廟公,葉家福的岳父要去監督泥水師傅幹活,他很負責任。類似公益活動於葉家福不太方便,因為身份有別,即不好參與,也不好說三道四。本屆廟公為前任村長,兼為葉家福的前岳父,他很體諒。
陪同前姐夫葉家福看老屋,探親戚的現任村長說,他大伯當廟公就像早先當村長,很認真很負責。老人說自己老了,辦不了什麼事,就修廟積德吧。
“哪來的錢?”葉家福問。
他說七湊八湊。
葉家福悄悄掏錢,把身上帶的全部留下來,囑咐走後再轉老人。不能說是捐助修廟,只能說幫助村裡基搞本建設。他還留了句話,說修路的事他會盡量想辦法。晚飯後葉家福匆匆離開,連夜返回。後山段山路白天尚且難行,晚間下山更不好走,葉家福卻不敢過夜久留,因為坑壠村這裡不通手機,萬一市裡有事,哪裡找一個葉家福?他心裡總有些事放心不下。
當晚,艱難駛過後山路段,看到手機顯示有信號,他給單位值班室掛了電話。按照他的要求,目前政法委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無論節假。值班員向他報告,今天本市發生數起車禍,累計二死五傷。除此之外沒有大事。
“前埔鎮沒有動靜?”
“特地問了道林區,目前很平穩。”葉家福直接給蔡波掛了個電話。電話那邊聲響很雜。
“蔡區長幹什麼?”他問“鳥都進窩了,你還在喝?”這時是晚間九點半,晚飯嫌晚,宵夜尚早。
蔡波打了一個飽嗝,是故意打給葉家福聽的。他說現在是人進窩了,鳥還在快樂。葉家福是不是準備前來共同舉杯,與鳥同樂?
葉家福追問:“與哪些母鳥同樂?”蔡波說:“你怎麼光想著那個?”蔡波電話裡的聲響小了。一會兒,他說他走出房間了,跟葉副書記聊聊。葉家福沒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問前埔真是那麼平穩嗎?蔡波立馬回答,說平穩個,不是蔡區長運籌帷幄,及時處置,這會恐怕化氣瓶都抬到市政府門口去了。
“你在酒桌上帷幄?”蔡波說沒那麼好,此刻只是以茶代酒。今天他在前埔這裡了一整天,任務是卸除引信。那一天鬧事不是死了個老人嗎?哪怕把人家摔成植物人,只要有氣,終歸還好,死了人就不一樣,屬惡事件,處理不妥,肯定是滋事的導火索,爆炸的引信。先得把這件事處理清楚,折遷才好繼續。這幾天他想盡辦法安撫死者親屬,明著來暗裡做,有關事項一一解決,到現在基本擺平。眼下他在前埔大社村部裡,從下午到晚間,與死者直系親屬,親族長輩直接洽談。晚上村裡用大鍋熬一鍋鴨粥,大家共進晚餐,一人一大飯盆。
“這叫做吃剩飯,幫女幹部擦股,蔡區長很榮幸。”他說“辦完這件事,我琢磨是不是也該到醫院住院去。”葉家福問蔡波住院做什麼?蔡波說擬做變手術,從此也當母鳥。
他在影丁秀明,顯然耿耿於懷。葉家福讓他不要滿腹牢騷,剩飯該吃就吃,事情該幹得幹,人各有命。他葉家福走一趟老家,過夜都不行,一路顛簸往回趕,為什麼?自知不敢貽誤。道林區有丁書記蔡區長,他葉家福隔了好幾層,不必這麼心是不是?他還是一遍一遍地問,因為趙市長很關注,蔡區長有情,彼此都知道利害。
蔡波笑,口氣頓時親切起來。他說謝老葉,放心,這種牢騷只咱們倆私密,保證不供市長生氣,決不影響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