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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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看到葉家福沒想說話,她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她騎著自己的摩托車走了。
葉家福一聲不吭。他知道這個人再也不會來了。
回到辦公室後他立刻開電腦,看常志文送來的碟片。這是去年林慶國的母親做九十大壽時,家族聚會的記錄,一門老小三十餘人,邊吃邊唱,熱鬧之至。林琳在聚會時唱了歌,唱歌前還講了幾句吉利話,健康長壽,長命百歲,等等,連同她的笑聲都錄在碟片裡,保存完好。
葉家福反覆聽那幾句話。覺似曾相識,又難以確定。葉家福貴為副書記,悉政法工作,卻不擅長辨別聲音,他與聲音的這位主人並不悉,從未有過當面談,一朝需要辨別,真是很沒把握。錄相畫面裡的林琳很光彩,長得比她堂姐林瑋漂亮,舉手投足風韻獨具,說話有點哆,與葉家福記憶裡的那個聲音覺不同。
那個聲音已經消失半年多了。那一回省考核組來本市考核班子,住在道林區賓山莊。當天半夜發現裝有重要考核資料的旅行袋被竊,蔡波趕到賓山莊督促破案,有一個陌生女人給葉家福打過幾個電話,說蔡波與其他女人亂搞,提到賓山莊丟了一隻旅行袋,這陌生女人難道就是林琳?後來這個人銷聲匿跡,再沒發過聲,同那隻失而復得的旅行袋一起成為葉家福心中的謎團。
現在施雄傑冒出來為葉家福解,卻讓葉家福備覺沉重,因為以當時電話情況看,該女不像是旅行袋故事的作者,卻有如被丈夫拋棄的怨婦,與蔡波關聯異常。葉家福趕到前埔,有心問問蔡波,末了先放下,沒有開口。此時此刻,權衡輕重,還得以蔡波正在處理的前埔大事為要。
如蔡波所評,施雄傑真不是個好鳥,他鍥而不捨,追趕過來。
他給葉家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用掛號方式,給葉家福寄了一份材料,這份材料有助於葉家福瞭解林琳的死因。除了這個,他手中還有更猛的東西。目前他不想把這些公諸於檯面,希望只在內部處理,所以他才找葉家福。他清楚葉家福與趙榮昌、蔡波之間的關係。他也不會上蔡波的當。
“他騙你什麼?”葉家福問。
施雄傑說,蔡波自稱準備下海去北京,不怕施雄傑拿他。他知道蔡波是裝的,一心想要的眼看到手了,哪裡捨得鬆開。大家走著瞧吧。
“再說一遍:我有準備的,你們殺人也不能滅口。”葉家福當即斥責:“什麼混賬話!”
“不是說你,是他們。”隔天上午,葉家福看到了那封信。施雄傑再次表現得極富想象力,也極為吝嗇。他寄來的竟是其亡林琳親筆所書《年度工作小結》的複印件,列有其當年工作若干優點,若干不足。除此之外還另有一張複印紙,做了特殊處理:原件的上部分和下部分被分別遮起來,只複印了中間的幾行手寫文字,沒頭沒腦,文法不甚通暢,但是葉家福立刻看出了名堂。
“…他大罵,說旅行袋的事他只跟我說過,肯定是我告訴他的。我很生氣,說我在電話裡還講他跟江英搞腐化。他罵我豬腦,蠢死了,說從此斷絕一切關係。”葉家福當即比對,複印件上的筆跡與《年度工作小結》的筆跡非常一致,發現它們的相同點無須專業水準。這段沒頭沒腦的文字顯然涉及旅行袋失而復得那件事。當初那個凌晨,有一女人給蔡波掛電話,痛哭失聲,迫使蔡波匆匆離開賓山莊前去處置。如此看來該女應當就是林琳。其後過程大概是她追究蔡波行蹤,蔡波提及賓山莊丟失旅行袋,她認為是搪,給葉家福打電話罵蔡和江英亂搞,提及此袋,被葉家福注意到了。末了蔡波問消息如何洩,兩人大吵一架“從此斷絕一切關係”林琳自殺可能也是這一事件的後續效應。問題是林琳並不是蔡波的子,只是他子的堂妹,如此行事哪裡叫做正常?何謂斷絕一切關係?此前究竟是什麼關係?堂姐夫與堂小姨子,或者還有其他?曾經有人舉報蔡波與一位叫唐美芳的暗娼“長期嫖宿”葉家福曾奉命參與核實,查無唐姓暗娼。也許該女非娼亦不姓唐,只是與“堂”音相諧?
葉家福考慮再三,認定還是得先跟蔡波談一談。他給蔡波打了電話,恰蔡波也要找他,一聽是葉家福就打哈哈,問是不是葉老家六百五十歲的老頭有消息了?
葉家福說人家不止那個年紀,是過世六百五十年。修路的進展他已經知道了,老家那個村長,還有鄉里的書記都給他掛了電話。他們不知道蔡區長介紹去的老闆是不是說真的。鄉里請老闆喝的都是好酒,據說老闆一個人喝了一瓶半,老闆手下的男女個個厲害,喝了還要。再那麼搞幾次,只怕路沒修成,鄉親們都只剩一條短褲了。
蔡波大笑,說如此窮酸?還好這回是人家老闆決定請客。
原來葉家福老家那條路已經初顯眉目。蔡波介紹去的老闆是做旅遊的,經一番考察,認為那一帶山清水秀,距離適中,有所前景,可以開發休閒遊覽,為附近幾座城市逐漸富裕起來的市民提供假去處。老闆很明,提出他來投資修路,條件是無償給他若干沿途地塊。因為通不便,目前那一帶地價極低,一旦路通,旅遊開發項目跟進,可望價值飈升,如能實現,於當地也大有好處。這位老闆是來真的,而且動作很快,擬於明請縣、鄉負責官員到市裡進一步商談,明晚請客。老闆提出,蔡波葉家福是雙方牽線人,希望能一併到場。
葉家福說這還能不去?正好跟蔡波另有要事。
“又查女朋友嗎?”蔡波開玩笑。
葉家福說查的就是這個。
蔡波說他忍痛割愛,把江英從身邊調走,派到前埔任職。這一段子,謝江兩人埋頭苦幹,局面改觀。所以領導幹部應該女朋友,葉家福跟常志文一直沒覺嗎?
葉家福有一陣說不出話。末了他說女朋友得什麼時候才有覺?彼此分手“覺得很沒意思”的時候?或者“斷絕一切關係”最後死亡的時候?
蔡波很,立刻追問:“你說什麼?”
“明晚見吧。”葉家福道。
第二天晚上的酒宴氣氛很好。請客的老闆叫李輝,很年輕,省城人,有外資背景,口氣不小。葉家福老家來了一位常務副縣長,還有鄉書記和鄉長,與李老闆談得很投入。葉家福和蔡波為“重要嘉賓”於席間指導、推動雙方頻頻舉杯。蔡波自嘲,說這麼兩位重要領導一起拉皮條,這條路可以修上天了。
喝酒時他問葉家福找他還有什麼事?葉家福說回頭再談。蔡波明知葉家福的事情怕是不宜下酒,卻還調侃,說得悄悄來是嗎?像找女朋友?葉家福不動聲,從口袋裡掏出“斷絕一切關係”那張紙,放在蔡波的面前。蔡波當眾閱讀,神情自若。
“我說過,這傢伙不是好鳥。”他評論。
“這隻鳥想要什麼?”葉家福問。
蔡波說,鳥類的共同願望是飛翔,都希望飛得高一些,更高一些。這隻鳥也一樣,不滿足於當鳥主任,千方百計想當鳥局長。鳥類有些鳥想法無可厚非,但是不依靠自己的兩個翅膀,企圖靠拉屎放往天上升,可以嗎?這隻鳥德行太次,曾有偷竊記錄,從不自省,卻不知足,居然一門心思還要鳥局長,為達目的,不顧羞恥,死纏爛攪,什麼手段都敢用,包括搗鳥糞,勒索。別管他。
“不管他就沒事了?”蔡波知道葉家福擔心禽,那是高致病,撲殺無數還四處漫延,而且會染人。人染了禽多半要死,很嚴重。但是他認為有辦法對付。這隻鳥也清楚,鬧禽他自己也得死,什麼都得不到,所以指望“內部處理”不要管他。
葉家福說問題不在這隻鳥,在鳥糞。到底怎麼回事?
蔡波說有一隻鳥可能飛錯地方,鑽到另一隻鳥的窩裡,給逮住幾鳥了。鳥類的情生活跟人類一樣,有時複雜,一言難盡。鑽錯窩逮住後患無窮,得汲取教訓。好在幾窩鳥說到底同歸一個林,一個大鳥窩裡的私事,沒有招惹別個。
葉家福說有人被招惹了。老家鄉下有句俗話叫“鳥屎滴著”鳥屎滴到鼻頭為倒楣。這滴鳥屎不偏不倚剛巧滴到了某個人的鼻頭上。這個人不能不管。
蔡波說這個人他知道,很無趣很沒意思。為什麼要去管那滴鳥屎?與其去抓別家鳥屎,不如去摸自家配偶,是不是?
葉家福說不是。不知道不清楚是一回事,知道了清楚了就不能不管。這他媽的像什麼話?太不像話。
蔡波說確實不像話,該鳥自己也很慚愧。只是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辦?難道比照禽模式,不分公母一律撲殺?這種措施只能對付籠裡的雞,對付天上的鳥恐怕不行,打鳥得用獵槍。現在提倡保護野生動物,愛護鳥類,怎麼好動用獵槍?再說也不好打。除了“鳥屎滴著”他也聽說過一句土話,叫“鷂子閃槍”鷂子是一種猛禽,很機靈,據說特別會躲槍子,打它不太容易。
葉家福說聽說有隻鷂子準備遠走高飛捉田鼠去。如果是那樣,他認為可以允許,可能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一種也算合適的解決。
蔡波說恐怕還得看看。鳥類跟人類一樣,有時搞不清自己想要什麼。明知不可能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不能一邊光彩奪目當鳳凰,一邊做斑鳩花花草草偷別個鳥窩下蛋。可是事到臨頭還是搞不清楚,這個那個都想。嘴裡遠走高飛,心裡難免捨不得。
葉家福說恐怕不行,準備拍翅膀動身吧,在鳥糞扒開之前。
蔡波說如果還是捨不得,怎麼辦呢?
葉家福說那就動用獵槍。
蔡波指著一桌酒客笑問葉家福舍得嗎?要不要這條路?葉家福好一會不說話。
末了葉家福給蔡波講了個故事,提到他鄉下老家小廟供奉的“大善公”他說這個人相傳已經過世六百五十年,典籍裡找不到他名號的出處,查無當年從皇帝到縣令各級領導的正式批文“大善公”應當是鄉民自己叫起來並傳至今的。這個人憑什麼享受小廟供奉待遇?據說生前為大家做了不少好事,而且死後還做,他有親身體驗。他高中畢業那年,母親跋山涉水,步行前來市區這邊的廣元寺求籤,問兒子前途。求了籤,母親當場掉淚,因為下下,認定高考不中。廣元寺是本市最有名的寺廟,香火最旺,這一簽類似於死刑判決,沒救了。母親回家後哭哭涕涕,村長也就是他後來的岳父知道了,安她說,大廟雖靈,管得太多,難免有看不到的。本村大善公就在門口,人家瞭解自家情況,問問他吧。於是去小廟再求一簽,竟是高中,母親就此安下心來。他考上大學後才知道這件事,從此對小廟供的那位老人別有情。燒香求籤均為信,基本道理卻是可以受的。
“這說的什麼意思?”葉家福說“想要一條路,還想做個好人。”蔡波即嘲諷,說做人要做好人,從小聽幼兒園老師講過。都這麼大的領導幹部了,怎麼還是好人好事的水平?不能表達得更復雜更深刻一點嗎?比如說,做鳥須做好鳥。什麼叫好鳥?鳥好主要不在鳥,也別管它拉的什麼鳥屎,關鍵是飛得怎麼樣,能不能領飛,會把鳥群帶到哪裡,給鳥群食物與溫暖,還是飢餓與寒冷。
葉家福說:“這是鳥的道理。人有人的道理。”蔡波問葉家福人的道理是不是很簡單,很無趣和很沒意思?扒鳥屎,取獵槍,鳥飛了,路沒了,房子也拆不掉了。這樣的結果好嗎?
葉家福不認同:“少一隻鳥,地球就不轉了?”
“既然這樣就算了。”蔡波道“鷂子退出。”
“這樣就行了?”葉家福問“鳥可以這樣無恥嗎?”他倆邊吃邊聊,一邊夾菜喝湯,一邊私下談,很知心很和諧。旁邊人聽了隻言片語,頗不明白,問蔡區長葉副書記講什麼鷂子?鳥類?
蔡波說應該愛護鳥類,鳥類是人類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