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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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沒有星光的夜,天黑得像鍋底,遠處海面上刮來的西北風寒冷刺骨,風中還略帶些鹹腥的味道。
一個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端著上了刺刀的半自動步槍站在蛇腹形鐵絲網後面,他身後是一座漆成草綠的大鐵門,門口警衛室前掛著的電燈由於電壓不穩,燈光時明時暗,在寒風中搖動。
這是野戰軍的一個師部,代號泰山。由師部警衛連負責警衛,警衛分兩層,大門口有一個哨兵,離大門約50米還有一道門,由兩個持衝鋒槍的戰士把守。
站在大門前的哨兵正在哨位上來回踱步,他正在等著下一班的哨兵來換崗,再過二十分鐘他就可以下崗了。他使勁眼睛,以此來克服陣陣襲來的睡意。突然,遠處亮起的汽車燈光使他的神為之一振,一輛掛著軍用牌照的吉普車飛駛而來,哨兵揚起手示意停車,吉普車猛地停在停車白線後,發出一陣刺耳的磨擦聲,車上跳下兩個穿著四個兜軍官服的軍官,越過停車線向哨兵跑來,哨兵警惕地端起槍大喊道:“什麼人?站住!”說著嘩地子彈上了膛。一個軍官揚起手中的公文包說:“軍區情報部的,有緊急公文要給師長。”哨兵略一遲。疑,兩個軍官已來到眼前,其中一個高個子軍官一把抓住哨兵的步槍往旁邊一撥,另一隻手臂猛地一揮,哨兵旋即一頭栽倒在地上偷襲者轉身用手電向遠處亮了幾下,遠處立刻亮起雪亮的汽車燈光,大隊滿載“井岡山兵團”武鬥隊員的卡車接踵而來,鐵門被迅速打開,車隊衝進大門。
第二道警戒線的哨兵見大門開,幾輛卡車已衝了進來,心知有變,忙端起衝鋒槍朝天鳴槍示警,同時喝令停車。卡車停了下來,車上跳下一群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青年女工,她們高舉著井岡山兵團的紅旗,手挽著手一步步向前走來…黑暗中響起女工們的歌聲: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面對著視死如歸、慷慨高歌的年青女工們,哨兵緊扣扳機的手哆嗦了,要向手無寸鐵的婦女開槍是需要些勇氣的,哨兵不是劊子手,他下不了這個手,更何況他也沒接到任何命令,在這種時刻是否可以開槍。哨兵頹然垂下槍口…
鄒明策劃的這次偷襲很成功,不到半小時,師部大院被全部佔領,正在睡覺的泰山師師長和政委穿著褲權背心被趕了出來,軍械庫被打開。在鄒明的重新佈防下,師部大院成了一座堡壘,從大門到司令部主樓用沙包堆起了五道防線。沙包上威風凜凜地架起一排排機槍,司令部主樓的頂上也架起了重機槍、高炮和“82”無後座力炮。鄒明決定把這裡當成他的新指揮部,這裡有充足的糧食和彈藥,先進的通訊系統,還有這個師所屬汽車營的數百輛卡車。鄒明的實力大增,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他發動最後的攻擊,一舉掃平“紅革聯”的子就快到了。
李雲龍在睡夢中被鄭秘書叫醒,當他得知這個消息時,卻一反常態地沒有發怒,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這個軍所屬的各部隊營房橫跨了兩個省,有幾十處之多,反正造反派要動手,隨便找一處就是,你防不勝防,關鍵是現在怎麼辦。要是一個師部被佔領,軍方無動於衷的話,馬上就會引起連鎖反應,此例是開不得的。泰山師的師長是李雲龍的老部下了,他在電話裡怒氣沖天地發著牢騷:“1號,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頭一次讓人光著腚攆出來,這些狗孃養的造反派欺人太甚,上級到底准不准我們開槍自衛?只要您下命令,我把我們師的紅軍團調過來,半小時之內,我要奪不回師部您砍我的腦殼。要是隻許捱揍不許還手,那這兵咱不當了,連軍裝都脫給造反派,讓他們去當得啦,我回家抱孩子去李雲龍沒好氣地說:”得啦,你哪兒這麼多牢騷?有牢騷別跟我發,找中央文革小組去發,你彙報一下損失情況,部隊有傷亡嗎?
“”只有哨兵捱了一悶,鬧個腦震盪,現在還躺在醫院裡。要說損失可就大了,除了武器彈藥不算,機要室裡的文件全落到造反派手裡,還有電臺的密碼,本師防區永久工事的分佈圖,兵力和兵器的編制表,都沒搶出來。
“師長說。
李雲龍沉默了,事態的發展比他預想的要嚴重得多,對於敵方的特工人員來說,這可是個幹載難逢的良機,這等於把大量的絕密情報拱手給對方,由此造成的損失將是難以彌補的,李雲龍的腦門上滲出了冷汗。他心裡明白,要解決這次危機可沒那麼簡單,牽一髮而動全身,兵不血刃的解決方式是不可能有的。如果把情況逐級上報,等待指示,此舉固然可以擺脫個人干係,可敵方的特工人員決不會等。到那時,那些絕密文件可能早擺在一些國家情報機關首腦的辦公桌上了。此外“井岡山兵團”已獲得了大量的武器彈藥,當過步兵團長的鄒明不會不懂兵貴神速的道理,他極有可能對“紅革聯”盤踞的東區來一次大規模攻擊,這個城市馬上會淹沒在血泊裡。現在恐伯沒時間等了,需要馬上採取行動。
李雲龍來不及多想了,他果斷地發出命令:“通知警衛營馬上集合,做好戰鬥準備,對泰山師師部實施包圍。”尖利的戰鬥警報響了,司令部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頭戴鋼盔、全副武裝的戰士們在集合,司令部的參謀們已各就各位進入臨戰狀態,場上軍官們整隊的口令聲和汽車、摩托車引擎的吼叫聲織在一起。
鄭秘書一臉憂慮地對李雲龍說:“1號,如果造反派拒不撤出怎麼辦?”李雲龍面冷峻,乾脆地說:“使用武力強行繳械,誰敢反抗,就消滅他。”鄭波倒一口冷氣,到非同小可,他一改平時的謹慎,搶上一步攔住李雲龍,用哀求的口吻說:“1號,部隊一旦開槍,後果不堪設想,目前全國還沒有先例,前些子主席關於‘二月逆‘的講話言猶在耳,請1號三思,這次行動非同小可,鬧不好就是一場大規模血事件…”李雲龍正拎著手槍套往外走,聽見鄭波的話猛地停住腳躊躇起來,他衝動起來連軍區司令員也敢頂,但他所崇敬的偉人澤東的話卻不能不聽,在澤東的摩下浴血拼殺了幾十年,這支軍隊在澤東的指揮下從弱小走向強大,領袖的每句話對於他都如同黃鐘大呂。李雲龍突然到渾身無力,邁不動步了。前些子,盛怒之下的澤東說:“號稱革命幾十年,到頭來,害怕起學生運動了,誰個怕學生運動?北洋軍閥、段祺瑞,他怕,就鎮壓。結果怎麼樣?鎮壓學生運動的沒有好下場,天天喊群眾路線,群眾真正地起來了,就怕得要死,恨得要命…”鄭波湊近李雲龍耳邊請示道:“1號,您看咱們是否向中央軍委請示一下?
“李雲龍思索了一下,終於點點頭。
加密的軍用線路開啟了,李雲龍越級把電話掛到軍委辦公廳,這個城市發生的事件也同樣震驚了軍委辦公廳,聽了李雲龍的彙報後,軍委的一個主持常工作的負責人乾脆地指示道:“可以來取強硬措施,對敢無視《軍委八條》者決不手軟,不要伯,有主席給的尚方寶劍在此,要大膽行動。”軍委第一副主席、國防部部長林彪辦公室的電話也接通了。林辦的指示很簡短:可以反擊。
鄭秘書憂心仲仲地說:“1號,什麼叫‘強硬措施‘?什麼叫‘可以反擊‘,是用槍還是用嘴或是語錄本?為什麼沒有明確的指示?要知道那些造反派可不是隻有大刀長矛的冷兵器,他們已經武裝到牙齒了,他們會老老實實等咱們去繳械?l號,我剛才特地去看了看地形,那個鄒明是個行家,他已經建成完整的防禦體系,火力配備有較大的優勢,戰端一開,雙方傷亡都小不了,1號,到那時您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除非有中央軍委明確可以開槍的書面命令。”李雲龍的一雙眼睛寒光四,直視著鄭波:“鄭秘書,你怕了嗎?”鄭波遲疑了一下便坦然住李雲龍的目光:“說心裡話?”
“當然。”
“報告1號,我確實害怕,而且怕得要命,我不是孬種。
軍人不怕戰死沙場,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更怕的是死在自己人手裡,死了還要背黑鍋。眼下咱們面對的不是敵人,是群眾是老百姓,說好聽點兒,可以稱為群眾武裝團體,他們是響應領袖的號召起來造反的。若向他們開槍,咱們就成了鎮壓群眾運動的劊子手。反過來講,他們又是敵人,說得難聽點兒,他們現在是一批無法無天的武裝暴民,不僅威脅到國家安全,還威脅到這個城市大多數居民的生命安全,身為本地駐軍的1號首長,如果不採取斷然措施,等造成了嚴重後果,您的罪名就該是瀆職罪,總之,這應了那句成語‘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咱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1號,您知道堂。吉訶德嗎?
“李雲龍搖搖頭說:”聽我老婆說過,怎麼了?
“”他祟尚中世紀的騎士神,終生活在自己創造的幻覺中,久而久之,便把幻覺當成了現實,以為自己成了以除暴安良、拯救天下為己任的騎士,他幹了不少自己認為俠義的荒唐事,遭到的卻是被捉和嘲笑。有一次,他看見一個巨大的風車,便認為這個風車是代表惡的魔鬼的化身,他勇敢地拿起長矛同風車進行搏鬥,最後被摔得鼻青臉腫。
在世人的眼裡,他是個神經錯亂、舉止荒唐的傢伙,他終生活在早已逝去的歷史中,按照早已逝去的那個時代的思想情去處事,這樣勢必造成歷史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反差,被撞得頭破血也是必然的。
“李雲龍聽得一頭霧水,他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兜了這麼大圈子,是不是勸我別做這個堂。吉訶德吧?
“”其實,我佩服他的勇氣和正義神,還有面對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英雄氣概,可惜的是,事實證明,一個人無論多麼優秀,都不可能超越歷史,更不能停留在已經逝去的歷史中不能自拔,否則,你所處的時代便要懲罰你。1號,在軍隊中,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副團職幹部,我既不可能去創造歷史,左右歷史,也不可能對歷史負責任。至於您……“李雲龍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1號,您有能力創造歷史或左右歷史,您掌握著一個龐大的、裝備良的野戰軍的指揮權,您一旦下令開槍,就會在全國創造一個先例,也就是創造了歷史,您的名字也會載入史冊,至於是美名還是罵名,要看歷史的解釋權在誰的手裡。”李雲龍笑了:“我還有一點兒不明白,命令是我下的,當然應該由我來負責,你伯什麼?
“”據政治鬥爭的慣例,首長和秘書之間的關係應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李雲龍不笑了,鄭波的話確實使他到震驚,看來自己的腦子是簡單了些,你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無法反駁的,自己以前倒是沒考慮這麼多。既然是擔風險的事,沒必要搭上鄭波。他拿起電話要通軍政治部幹部部長:”我是李雲龍,現在正式通知你,我的秘書鄭波執行命令不堅決,我決定撤消他的秘書職務,由幹部部重新安排工作,我讓他馬上去你那裡報到。什麼?處分先不要考慮,讓他以觀後效吧。
“掛上電話,李雲龍神態凝重地對鄭波說:”你到底跟了我這麼多年,瞭解我的脾氣。
我喜歡直來直去,男子漢嘛,有話就說,有就放,你的話很直率,也很有道理,就像你剛才說的,你是個小小的副團職幹部,不可能對歷史負責。這話沒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可我的情況不同,我必須對歷史負責,誰讓我是軍長呢?我承認,對手可能比我強大得多,可對方已經寶劍出鞘了,我能不亮劍嗎?我想試試運氣,就算屬於我的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但總要由我去畫個句號吧?小鄭,你好自為之吧?
“鄭波的眼裡湧出淚水,他呸咽地說:”首長,謝您對我的保護,可您自己…我還能為您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