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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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理想值不值得人努力去實現呢?”
“但是,你有沒有想到,以你這樣一個人,對美國這樣一個貿貿匆匆、忙忙碌碌、目無法紀、極端個人主義的民族會有什麼影響呢?這無異想要赤手空拳阻止密西西比河的河水不。”
“我可以試試。是一個人發明輪子的;是一個人發現引力的定律的。沒有一件事情不會產生影響。你把一粒石子投入池中,宇宙就不完全是它先前那樣子。把印度的那些聖者看作生無益於時,是錯誤的。他們是黑暗中的明燈。他們代表一種理想,這對他們的同類是一帖清涼劑;普通的人可能永遠做不到,但是,他們尊重這種理想,而且生活上始終受到它的影響。一個人變得純潔完善之後,他的格就會產生廣泛的影響,使得那些追求真理的人很自然地去接近他。如果我過著給自己安排的那種生活,它也可能影響到別人。這種影響也許並不比石子投入池中引起的漣筋影響更大,但是,一道漣漪引起第二道漣漪,而第二道又弓愧第三道漣漪;很可能有少數幾個人會看出我的生活方式帶來幸福和安適,而他們也會轉而把自己所學到的傳給別人。”
“我不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和什麼人作對,拉里。要知道那些不學無術的人過去用拉肢架和火刑架鎮壓他們害怕的意見,現在早已放棄不用了;他們現在發明了一種更惡毒的毀滅武器——說俏皮話。”
“我這個人相當頑強,”拉里微笑說。
“好吧,我只能說你有點個人收益總算有你的狗運。”
“這對我是很大的幫助。如果不是靠這點錢,我就沒法象過去那樣天南地北地跑。可是,我的學徒階段結束了。從現在起,它將成為我的包袱。我要扔掉它了。”
“這將是非常不明智的事。你打算過的那種生活之所以可能,唯一靠的就是經濟上不仰求別人。”
“相反,經濟上不仰求別人,將使我計劃的那種生活成為沒有意義。”我實在按捺不住了,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來。
“這對印度那些雲遊四方的托缽僧也許很合適;他可以在樹下過夜,而那些虔誠的人,為了結緣,都很願意把他的討飯缽子裝滿吃的。可是,美國的氣候對宿是很不相宜的,而且我雖然不敢自命對美國十分了解,至少有一件事是美國人全都同意的,就是要吃飯就得工作。可憐的拉里,恐怕你還沒有起步,就會被人當作漢抓到教養院去了。”他大笑。
“我懂。人得適應自己所處的環境,我當然要工作。我到達美國之後,將要設法在汽車修配廠找一個工作。我是個相當好的機械工,想來這不大困難。”
“這一來,你不是把本來可以派用場的力費掉?”
“我喜歡體力勞動。不論什麼時候,只要看書看不下去了,我就從事一個時候體力勞動。我覺得這樣能使人神振作起來。記得有一次,我讀斯賓諾莎傳,讀到這位哲學家為了餬口不得不打磨鏡片,作者非常愚蠢地認為這對斯賓諾莎是很大的折磨。我敢說這對他的理智活動只會有好處。別的不談,單單使他暫時不去苦思苦想那些哲學問題,也就夠了。當我沖洗車子或者修理汽化器時,我的腦子是不去想什麼的,而當我把手裡的活做完之後,我會有一種樂滋滋的味兒,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事情。當然,我不會在一個汽車修配廠永遠呆下去。我離開美國已經有好多年了,我得重新悉它。我將設法找一個卡車司機的工作。那樣的話,子長了,我就會把美國全都跑到。”
“你大約忘記錢有一個最大的用處,就是節省時間。生命太短促了,而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那樣多,所以一分鐘也不能費。比如說,你從一個地方徒步走到另外一個地方,而不坐公共汽車,又如搭公共汽車而不坐出租汽車,你將費多少時間?”拉里笑了。
“講得很對,這一點是我沒有想到的,但是,我可以擁有自己的出租汽車來解決這個困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最後我將在紐約定居下來,別的理由不說,還因為紐約擁有最大的圖書館。
我只需要很少一點生活費;我對住宿的地方毫不在乎;一天只要吃一頓飯就夠了;等我把美國要返的地方全逛到了,我將會省下一筆錢來買一部出租汽車,自己當司機。”
“你應當關起來,拉里,你瘋了。”
“一點不瘋。我很懂事,也很實際。當一個出租自己的汽車的司機,我每天開車子的時間只要夠我的食宿和車於的折舊就行了。其餘的時間可以用來從事別的工作。如果有什麼急事要上哪兒去,就可以開自己的出租汽車去。”
“可是,拉里,一部出租汽車和政府公債一樣也是財產,”我故意說這話逗他。
“而佔有一部出租汽車,你就是一個資本家。”他大笑。
“不然。我的出租汽車只是我的勞動工具,無異於托缽僧的手杖和食缽。”這樣打趣一番之後,我們的談話中止了。我久已看出,咖啡館裡的客人愈來愈多了。一個穿晚禮服的人離我們不遠坐下,叫了一份很豐盛的早餐;他那疲倦而帶有滿足的面容,說明他過了一夜風,現在口想起來還有餘味。幾位老者,由於年紀大睡覺少,都起身很早;他們一面一本正經地喝牛咖啡,一面從深度眼鏡裡讀著晨報。年紀輕一點的人,有的衣冠楚楚,有的穿得破爛,匆匆走進來,三口兩口下一隻麵包,喝掉一杯咖啡,就趕往寫字間或者店鋪去。一個乾癟老太婆挾了一捆早報進來到處兜售,但是,看上去好象一份也沒賣掉。我從大玻璃窗戶望出去,看見天已經大亮。一兩分鐘後,電燈全都熄掉,只有這家大咖啡館的後面一半還開著。我看看錶,已經七點過了。
“來點早飯怎樣?”我說。
我們吃了油炸麵包和牛咖啡;油炸麵包是新出鍋的,又熱又脆。我人很疲倦,沒打采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但是,拉里卻象平時一樣神,眼睛奕奕有神;光滑的臉上一條皺紋也沒有,看上去頂多只有二十五歲。咖啡使我振作了一點。
“容許我給你一點忠告,拉里。我是不大給人忠告的。”
“我也不大接受人家的忠告,”拉里回答,咧開嘴一笑。
“在你處理掉你那一點點財產之前,希望你慎重考慮一下。因為一旦脫手之後,就永遠不會回來。說不定有一天你為了自己或者為了別人迫切需要錢用,那時你就會後悔莫及,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他回答時,眼睛裡帶有嘲笑的神氣,但是,絲毫不含惡意。
“你比我把錢更加看得重。”
“我很重視,”我直率地回答他。
“要知道,你一直有錢,而我並不如此。錢能夠給我帶來人世上最最寶貴的東西——不求人。一想到現在只要我願意,我就能夠罵任何人滾他媽的蛋,真是開心之至,你懂嗎?”
“可是,我並不要罵任何人滾他媽的蛋;而如果我要罵的話,也不會因為銀行裡沒有存款就不罵。你懂嗎,錢對你說來意味著自由,對我則是束縛。”
“你是個講不通的傢伙,拉里。”
“我知道。這沒有法子。反正時間還早著,我要改變主意,盡來得及。我要等到明年天才回美國。我的畫家朋友奧古斯特?科泰把薩納裡的一所村舍借給我,我打算在那邊過冬。”薩納裡是沿裡維埃拉的一個不大出的海濱休養地,介於班多爾和土倫之間。
藝術家和作家不喜歡聖特羅佩那些花花綠綠的宗教儀式的,常到這裡來。
“那地方就象一潭死水那樣了無生氣,你如果不在乎這一點就會喜歡它。”
“我有事情要做。我搜集了一大堆資料,預備寫一本書。”
“寫的什麼呢?”
“寫出來後你就會知道,”他微笑說。
“書寫成之後,你假如願意寄給我,也許我可以設法替你出版。”
“你不用費心。我有幾個美國朋友在巴黎辦了個小小的出版社。我跟他們談好替我印出來。”
“可是,這樣出版一本書很難指望有銷路的,而且不會有人給它寫書評。”
“我不在乎有人給它寫書評,也不指望出售。書的印數很少,只預備寄給我的印度朋友和在法國的少數可能對它覺興趣的人。它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寫它出來只是為了把蒐集到的資料處理掉,而出版它是因為我覺得只有印出來才能清楚它是什麼貨。”
“這兩條理由我都懂得。”這時我們的早飯已經吃完,我叫侍役開帳。帳單來時,我把它遞給拉里。
“你既然打算把你的錢全部送光,老實不客氣,這頓早飯要你請了。”他大笑,把錢付掉。坐了這樣久,我人都僵了;走出咖啡館時,覺得兩脅在痛。
秋天早晨的空氣非常新鮮,人很好受。天是藍的,德?克利希大街在夜裡是那樣一條骯髒的通道,現在卻顯出一點活潑氣象,就象一臉脂粉的消瘦婦人走著女孩子的輕快腳步,看去並不討厭。我向一部過路的出租汽車打一個手勢。
“帶你一段路怎樣?”我問拉里。
“不用。我預備步行到納河邊,找一處洗澡的地方游泳一下,以後還得上圖書館去,我有些東西要查。”我們拉了手。我望著他的兩條長腿大踏步走過馬路。我這塊料可沒有他硬掙,所以坐上出租汽車回到旅館。走進起坐間時一看,已經八點過了。
“一個年紀大的人在這個時候才回家,”我向玻璃罩裡的體女子不以為然地說;一八一三年以來她一直就橫陳在時鐘上面,身體的位置在我看來極端不舒服。
她繼續望著自己在鍍金銅鏡裡的鍍金銅臉,而那座鐘的回答只是:滴答、滴答。
我放了一盆熱洗澡水;一直泡到水不太熱時,方才把身體擦乾,下一片安眠藥,把瓦勒裡[注]的《海葬》帶到上去看(書剛巧放在頭櫃上),一直看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