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離婚與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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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方達明，在結婚三年後離婚了。

一三年前，也曾如膠似漆。新婚時，他常常半夜而歸，我為他亮著一盞燈，因為單位裡工作多，所以，一幢樓只有我家的燈亮著。我說他可以不必回來了，十多公里的路不是近的，但他說，怎麼捨得？因為家裡有小嬌。到了樓下，他拿出手機來打電話，響三下我就衝下去，家在七樓，與他會合在四樓，樓道里的燈常常壞，即使黑暗中，亦能被他捉住帶著汗的手，然後輕輕攬入懷中，在拐角處被他輕吻。他問，等急了吧。我等，想死你了。糾纏著回家，臨進門被他一下抱起。顧不得洗洗就進了臥室，那時覺得，所謂人間天堂不過如此吧？所以，寧肯天天起來做早餐，只為了和他一起邊吃邊眉飛舞地說話，然後戀戀不捨地告別。也許所有愛著的人全像發昏了，反正我是發了昏的，一刻看不到他就會發慌，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心裡就剎那間甜起來。如此笨的人，為了他，認真學起了包水餃，只因為他愛吃，他說他媽媽包的餃子最好吃，我便苦心修煉，終於能不再煮成一鍋麵片，而那餡和皮，往往是他調他擀。

如今我們不再一起包餃子吃，冰箱裡有的是速凍水餃，各種牌子的。他長期掛在網上，一邊菸一邊和人聊天，而我進門換上拖鞋之後就打開電視，罵他一聲庸俗。只有庸俗的人才去網上聊天，我覺得他太空虛，我寧願去看電視劇裡那些虛幻的東西，至少，情時可以讓我淚。他罵我弱智。弱智的人才會一天到晚看電視呢。不看電視我去做什麼？下班之後，就是圍上圍裙做飯洗碗，之前的情話好像說起來都噁心，一週二三次的事漸漸減少到半個月一次，甚至他連親吻都捨去了。有一次半途而廢，因為忽然說到今天他為什麼沒有洗碗，他說我真無聊，然後就跌了下去。

我沉沉睡去，覺得生活這樣無聊還不如一個人過，好賴還能和那些婚前的男男女女勾三搭四地去瘋呢。但我怎麼能輕易就說離婚？當初哭著喊著要嫁的也是我，那時追我的男生一大堆，有錢有貌有地位的，偏偏喜歡他這個調調，是因為他懂得普魯斯特和王小波，還是因為他眼睛那麼深地凝視過我讓我無力自拔？為什麼我今天會如此灰心？好像婚姻蒙了一層油，怎麼看著都是一個膩字。

直到我看到他和他和“葉兒飄飄”的所有聊天記錄才痛下決心，兩個人在網上已經訂了終生，老婆老公叫得如此歡，我還在這裡幹什麼？這次離婚也是我哭著喊著，我嚷著，方達明，告訴你，我們就是一鍋煮爛了的餃子，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

我想終於自由了，不再給他洗襪子，不再等著他半夜看完足球才摸進臥室，也不用為月底向他伸手要錢也說全請客了而氣暈了，更不用一天到晚看他那張拉長的臉盯在電腦前，愛情沒有了，憑什麼我還要維持這樣一個空殼婚姻？

二離婚了，但我沒有房子，我說九個月後搬走，那時單位騰出一間房子給我。兩室一廳，我們一人一間，但我說，從今以後，各不相干。水電煤氣收費一人一半。他說他可以全拿，因為一夫百恩。我心裡一動，但硬著嘴說；“少貧，以後，我們陽關獨木各走一邊。

離了婚的方達明天天晚歸，我竟然聽到鑰匙開門聲就心跳，以為早就沒有了關係，沒有想到還是怕他的晚歸，我走出去，對他嚷，如果你再晚歸，就別回來了。他解釋，最近總有哥們兒請我去吃飯，知道我一個人過了來安我，不去不合適吧？我甩了門進去，第二天，他果然回來得早，還提了很多香酥雞翅。吃嗎？他問。我吃著方便麵，不。離婚了，憑什麼再藕斷絲連。

早晨起來，在衛生間洗臉，聽到後面馬桶裡嘩啦啦地響，我轉過頭去，不屑地說，你不認為自己有點氓嗎？如果在別的女人面前你也會這樣嗎？他愣了一下然後說，忘記了，原來我們離婚了。同是一個屋簷下，終於覺得種種不適應，我恨不得九個月快些到來，我好早早搬走。此時已經有人為他介紹女友。輪番有人打電話來叫他去相親。我嘲笑他，行了啊，舊人還未去，新人來得倒快。於是也給自己的舊友打電話，讓他週來我這裡吃餃子，反正，我包餃子是拿手的。所謂舊友，就是當初追我沒有得手後來又耿耿於懷的人。此時來，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你有女友，我也會有男友。

舊友果然很雀躍地來了。我讓他調諂，他笨笨的樣子讓我看不上，那餡放得鹽太多了，於是又放菜，他擀皮亦是不行，像個小學生，我想起方達明練的樣子，覺得婚姻也許就是包餃子吧，兩個人一起擇菜，洗菜，和麵，調餡，擀皮，包餃子，下鍋煮，然後兩個人一起和著煙火的氣息共同品嚐勞動成果，方達明曾說，怪不得中國人最重要的節要吃餃子，原來包餃子居然可以這樣幸福。婚姻如餃子，結婚是皮，生活才是餡。包餃子就是把生活包在裡面，那裡面的餡，無論好壞，都要親嘗。生活說白了也就是過子，好壞全由兩個人共同來經營。就像方達明吧，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個人包餃子，後來他成了我最好的助手，擀的皮又圓又均勻，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餃子皮那麼重要，因為不管你愛得多麼轟轟烈烈纏纏綿綿，戀得多麼驚天動地鬼哭神泣，如果沒有婚姻這餃子皮，裡面的餡再好也是枉然，最終擺不到檯面上。它只會是一攤散亂的菜餡。但如今卻沒有了皮。

我黯然下來，和道具男友包完餃子，到底煮破了很多。方達明恰巧進來，倚著門說，沒有好皮不會有好餃子。我無所謂地說，有餃子吃就好著呢。知道他沒有吃飯，所以，我就不讓他。吃過了，和道具男友一起進了臥室，我哈哈地笑著說著大學裡的舊事，一邊聽著外面的反應。我知道方達明生氣了，他生氣我就快樂了。鬧網戀的是他不是我，我不網戀，我明戀，怎麼著吧？

第二天他就帶著一個穿著暴的女孩子來，不過二十一二歲，很紅的頭髮，再加上假睫和的酥讓我忍俊不。方達明說，你笑什麼，我把他拉到衛生間說，你的網戀情人，還是他們給你介紹的新女友？我總以為你好歹也是知識分子，不會檔次這麼低吧？我還以為是雞呢。真讓我看不起你。結果他臉都綠了，我高興得心跳快了十幾下。但晚上方達明倚著我的臥室門說，我能跟你談談嗎？不能。我吐著泡泡糖說。你應該找你那網上情人，那多麼有意思啊。

“葉兒飄飄，長得特別難看，不如你十分之一，我是傻才去幹那種無聊的事，我想你還是愛我的。我愛你？我哈哈笑著，你做你的大頭夢吧。不愛我你就不應該折磨我。我想，我們還是相愛的。離了婚，我才知道我還在愛著你，我還想和你一起包餃子吃。

我不愛你！我不想！我把手裡的枕頭砸過去，然後砰地關上門，之後，我把頭埋在被子裡，不愛？為什麼我還會偷偷地淚？

三離了婚，再也沒有跟他去他家，也沒有再叫當初的婆婆一聲媽一一儘管已經叫了三年那天一個人揣著剛到手的工資去買裝，看到一群人正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有人說，多可憐的老太太啊，一定是犯了病了。也有人說，送醫院啊。但有人接了過來，這種突發病，上醫院誰解釋得清？沒準訛上你也說不準！本來，我是準備路過走了的。是啊，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透過人群的縫隙，我忽然看到一件紅的棉襖！我一子呆住，那是我在前年婆婆本命年的時候買給他的！幾乎沒有一絲的猶豫，我衝了過去，瘋狂地喊著，媽媽！媽媽！然後瘋了似的抱起婆婆，打了出租車直奔醫院，那一刻，我幾乎什麼都沒有想，就只有把婆婆救活的想法！婆婆終於醒了過來，明第一句話就是，媳婦，我想回家！

方達明趕來，拉著我的手，走，咱們去給媽買好吃的。而媽說，我想吃媳婦包的餃子。我眼裡已經有了淚，我說，媽，我回家給你包，買了和菜，一個和麵一個拌餡，很少說話，配合如此默契，不到一個小時，餃子出鍋了。方達明說，你吃，我去給媽送。我搖頭，我們一起去。那時天黑了下來，他拉了我的手下樓，在拐角處，他忽然說，等一下。我站著，他一手拿著保溫瓶，一手攬著我的，然後在我面上親了一下。嘩的一下，我的眼淚了滿臉。

也許方達明說對了，離了婚，才知道心底的愛。即使人遠離了，心，還在那裡。

四九個月終於到了。我找人來搬東西，一件件真的不少，方達明給我買的裙子，方達明給我買的夏奈爾香水，那是他拿了一個月工資給我買的，而我因為他沒錢還和他大吵了一通，我的那枚刻著我的名字的戒指再也找不到了，明明昨天我放在寫字檯上！算了。我說，走吧。

方達明問我，想想還有什麼東西忘記了嗎？我環顧住了三年的屋子，笑了笑說，新人來了最好沒有舊人的東西，我已經清理了三次，希望沒有落下什麼吧。我走到樓下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方達明，他說，你確實沒有丟下什麼嗎？戒指。我說，我一直沒有找到那枚你當初送我的戒指。方達明說，那是因為，我故意藏起來的，我想重新帶在你的手上，為什麼你執意要走呢？我著眼淚說，不是我故意要走，而是你一直沒有留我，我沒有臺階下了啊，我哭著喊著離婚，再哭著喊著要復婚，你要笑話死我。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罵我。等著我，我去樓下抱你！而我等不及了我自己往上跑著，聽到樓上一個人也在往下跑，他下來，我上去，在三樓我遇到了他，他手裡，是那枚亮晶晶的戒指，但再亮，也不如我眼裡的淚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