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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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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高貴的行者啊!”葉子失笑了起來。我知道她說的是那一盞豎琴,行者們總是衣衫襤褸,如果他們琴箱上沒有斑駁的痕跡,馬尾的琴絃不是顏深淺不一,那就一定是才出道的新人了,而且他們都比那個羽人要快活得多。

我直接去問父親:“我可以去找那個羽人鐵匠麼?”父親吃驚極了:“阿蕊,你找他做什麼?”我告訴父親我喜歡聽他講故事,父親猶豫了很長時間。

“你從來都沒給我講過故事。”我嘟起了嘴開始撒嬌了。

父親笑了:“你去好了。”父親知道我在耍賴皮,可是他總是縱容我。

“不過你要記著對那個鐵匠客氣一點。翼無憂不是個普通的羽人,當然也不是個普通的鐵匠。”父親知道那個羽人的名字,我從來沒有看見父親專門查問什麼人,可是夜北的事情都在他心裡裝著。翼無憂到白馬快滿兩年了,父親知道的一定比名字要多很多。

我對翼無憂一直都是很客氣的,但他好像忙了起來,屋子裡的鐵器越來越多,給我講故事的時間越來越少。不管怎麼忙,他總空給我唱上一兩支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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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說翼無憂總是要走的,這我相信。他來得那麼突然,如果要走一定也是那麼無聲無息的。其實每次去他的小泥屋,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在裡面。

“你為什麼不搬到白馬來啊?”我有一次問他。小泥屋離所有的人家都那麼遠,即使是騎微風過來也要花上小半天的時間。要是他就住在白馬,我就能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

“這裡的水好。”他說。

泥屋外頭有一口小水塘。我懷疑那不是一口水塘,因為裡面都是牲畜的騷味兒,每次坐在屋子裡面我都能聞到這種令人不快的氣息。

“怎麼會呢?”我吃驚地說,白馬那麼多好泉水,冷的熱的都有,哪一口不比這小水塘好呢?

“不喜歡這味道?”他的笑容裡有點譏刺的意思,他說著把通紅的蹄鐵浸到水桶裡去,騰起的白霧也是騷哄哄的,我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小姑娘怎麼會喜歡?不過對打鐵好。”我強壓著噁心說還行,母親說我是倔脾氣,我就是。

我採了好多雪藍花。雪藍花又白又小,一枝一枝趴在地上,就像是撒了一地的白米,一點都不起眼。可是它們香極了。很遠很遠就能聞到那種清甜的味道,一直鑽到人的心窩裡去,透亮透亮的,舒服極了。等把它們抱在懷裡,香味反倒淡了,只有遠處的人還聞得到。

我抱著那麼一大把雪藍花,坐在“微風”的背上,看著小泥屋上面嫋娜的藍煙,覺得很開心。七夕就要到了,不知道翼無憂是不是真的會飛走。起碼他現在還在,而且一定聞到了雪藍花的香味。

“很香啊!”翼無憂從爐火前抬起頭來對我說。

“唉,你也知道香啊,我還以為你就喜歡這馬味呢!”我笑眯眯地說。

“我說香啊,可沒說我喜歡。”翼無憂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錯,居然願意和我鬥鬥嘴。

“那麼香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呢?”我扁了扁嘴。

翼無憂停下了他的鐵錘,說要給我唱一個傻子的歌。

遼闊的海洋裡面生活著另外一個種族,叫做鮫人。見過他們的人非常非常的少,可是大家都希望能遇見他們,因為他們哭泣的時候眼淚就會化做昂貴的珍珠。有很多勇敢的商人出海去尋找他們,有一些走運的人就能遇見。商人們試圖用他們攜帶的各種珍寶換鮫人的眼淚,他們帶著白銀、黃金、寶石、鋒利的刀劍和華麗的絲綢,他們帶了一切想象中鮫人需要的東西,卻什麼也沒帶回來。

“為什麼?”我睜大了眼睛。

翼無憂彈了彈他的黃金豎琴,那是個滑稽的音階,他學著商人的沮喪口吻唱了起來:“他也不要咱的金,他也不要咱的銀,他也不要咱光彩奪目的華麗織錦,也不要咱磨薄了嘴皮子的萬語叮嚀。”翼無憂停了下來。

“那他們要什麼啊?”我急了。

“他們要商人們別去騷擾他們,看見商人他們就心煩。”翼無憂仔細觀察我臉上的表情。我們都笑了。

今天真是開心。採了那麼多的雪藍花,聽了一個那麼有趣的歌謠,還看見翼無憂仔細地把雪藍花進了他頭的銅瓶裡。我出來的時候一定眉飛舞了。

葉子問我那羽人的翅膀長出來沒有。

“什麼呀!”我吐了吐舌頭。

葉子說我進去的時候偷偷摸摸地掃了一眼翼無憂的肩膀。七夕快到了嘛!葉子說就知道我一直沒有放下過自己的好奇心。這死丫頭,挑我的病都挑出癮頭來了。

葉子看見了我的目光,翼無憂會不會也看見了呢?要是看見就糟糕了,他一定覺得我還是想挖掘他的秘密。可是,七夕那天,他的翅膀真的會長出來嗎?我的確很想知道。

今天晚上我大概又沒法安睡。倒不是因為頭疼和氣,這些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消失不見了。

“夜北”的勁道很大,燒得我心裡一陣一陣地煩亂。

“秋選?當然要參加了。為什麼不參加?”言涉堅瞪起一對銅鈴般的眼睛。對他來說,只要有比試這類的事情,不參加才是奇怪的。

是啊,當然要參加。既然七海震宇把我們的事情挪到了秋選那一天,擺明了就是要看看我們的斤兩,我們沒有選擇。這也不是我心煩的原因。多數人都喜歡有選擇,但是我不。不管面前有多少條路可以走,最終走下去的必然只有一條,那多出來的許多條又有什麼意義?都是假的。只有沒有選擇的時候才知道怎麼樣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總想著這樣那樣的可能就只能夠畫餅充飢。

讓我心煩的是七海震宇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還不曾開口,七海震宇就知道我們是來索取夜北最美的女子的。五十名鬼弓都是我挑選的,上路前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目的。我們乘的是快馬,押的是輕車,走的是捷徑,可是我們才到白馬,七海震宇就知道我們是來做什麼的。如果他連這樣秘密的事情都知道,當然也會知道陛下的五軍正在晉北走廊集結。大軍集結又怎麼可能是秘密?陛下要一個女子,七海震宇得把這個女子給我。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可是他還是要我們參加秋選,他還是想看看陛下遣到夜北來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我們是什麼樣的人物對他來說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七海震宇和多數人一樣,也是喜歡有選擇的。在陛下面前,還想妄談選擇,這人雖然也有些英雄氣概,畢竟沒有見過世面啊!七海震宇是熱河部的王者,夜北高原隱然的領袖,他希望自己有一點選擇,我們的子就要難過很多。言涉堅不明白這一點,他還以為又有機會在眾人面前炫耀他的力量和機。從這一點上講,我很羨慕他,他雖然比我更會心,卻要比我快活得多。我不心僅僅是因為我會妥協。妥協並不是開心的事情,我不需要想那麼多,但我一樣得看到那麼多。陛下說我是英雄,是不是因為這一點呢?陛下當然不喜歡妥協,所以他一定比我更不開心,七海震宇也是一樣。這樣一想,我其實已經夠幸福的了。

“他們秋選都比些什麼呢?”言涉堅坐在我面前,臉上都是興奮的光彩。

“要是刀馬功夫,那他們就完了,可要是比些古怪的東西該怎麼辦?”

“什麼是古怪的東西?”我問他。

言涉堅用手指頭輕輕敲著腦門,回憶著我們一路走來看到的新鮮氣象:“比如用羊紡線啦,擠啦,或者比搭帳篷的速度啦…”

“給牲口配種啦,這種事情你們也行的。”我接道。

言涉堅得意地大笑起來。

“我去了。”他說。我微笑著看他離開,心裡不由有一絲的溫暖。言涉堅是為了逗我開心,他看得出我的煩躁,這麼高大的一個漢子卻是心細如髮。現在他一定又去打探秋選的消息了。可惜,他畢竟看不出我煩惱的原因,他也不知道秋選本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我起身到車隊那裡去。帶來的珍寶也好,三天後的秋選也好,這一切加起來,也沒有陛下給的那面銅鏡重要。從今天開始,那面銅鏡我要帶在身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