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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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乙亥朔,以刑部尚書柳公綽為河東節度使。先是,回鶻入貢及互市,所過恐其為變,常嚴兵送防衛之。公綽至鎮,回鶻遣梅錄李暢以馬萬匹互市,公綽但遣牙將單騎勞於境,至則大辟牙門,受其禮謁。暢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馳獵,無所侵擾。陘北沙陀素驍勇,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公綽奏以其酋長硃執宜為陰山都督、代北行營招撫使,使居雲、朔下,捍禦北邊。執宜與諸酋長入謁,公綽與之宴。執宜神彩嚴整,進退有禮。公綽謂僚佐曰:“執宜外嚴而內寬,言徐而理當,福祿人也。”執宜母入見,公綽使夫人與之飲酒,饋遺之。執宜恩,為之盡力。下舊有廢府十一,執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雜虜不敢犯。
溫造行至褒城,遇興元都將衛志忠徵蠻歸,造密與之謀誅亂者,以其兵八百人為牙隊,五百人為前軍,入府,分守諸門。己卯,造視事,饗將士於牙門,造曰:“吾問新軍去留之意,宜悉使來前。”既勞問,命坐,行酒。志忠密以牙兵圍之,既合,唱“殺!”新軍八百餘人皆死。楊叔元起,擁造靴求生,造命囚之。其手殺絳者,斬之百段,餘皆斬首,投屍漢水,以百首祭李絳,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聞。己丑,楊叔元於康州。
癸卯,加淮南節度使段文昌同平章事、為荊南節度使。
奚寇幽州。夏,四月,丁未,盧龍節度使李載義擊破之。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獻。
裴度以高年多疾,懇辭機政。六月,丁未,以度為司徒、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一入中書。
上患宦官強盛,憲宗、敬宗弒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為專橫,招權納賄,上不能制。嘗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上以申錫沉厚忠謹,可倚以事,擢為尚書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錫同平章事。
初,裴度徵淮西,奏李宗閔為觀察判官,由是漸獲進用。至是,怨度薦李德裕,因其謝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西川節度使郭釗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蜀自南詔入寇,一方殘弊,郭釗多病,未暇完補。德裕至鎮,作籌邊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達吐蕃。召老於軍旅、習邊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遠近,未逾月,皆若身嘗涉歷。
上命德裕修清溪關以斷南詔入寇之路,或無土,則以石壘之。德裕上言:“通蠻細路至多,不可,惟重兵鎮守,可保無虞。但黎、雅以來得萬人,成都得二萬人,加訓練,則蠻不敢動矣。邊兵又不宜多,須力可臨制。崔旰之殺郭英乂,張朏之逐張延賞,皆鎮兵也。”時北兵皆歸本道,惟河中、陳許三千人在成都,有詔來年三月亦歸,蜀人朏懼。德裕奏乞鄭滑五百人、陳許千人以鎮蜀。且言:“蜀兵脆弱,新為蠻寇所困,皆破膽,不堪徵戌。若北兵盡歸,則與杜元穎時無異,蜀不可保。恐議者雲蜀經蠻寇以來,已自增兵,曏者蠻寇已,元穎始捕市人為兵,得三千餘人,徒有其數,實不可用。郭釗募北兵僅得百餘人,臣復召募得二百餘人,此外皆元穎舊兵也。恐議者又聞一夫當關之說,以為清溪可。臣訪之蜀中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餘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為之開通,若言可,則是欺罔朝廷。要須大度水北更築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況聞南詔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賂遺吐蕃,若使二虜知蜀虛實,連兵入寇,誠可深憂。其朝臣建言者,蓋由禍不在身,望人責一狀,留入堂案,他敗事,不可令臣獨當國憲。”朝廷皆從其請。德裕乃練士卒,葺堡鄣,積糧儲以備邊,蜀人安。
是歲,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孫彝震立,改元咸和。
◎太和五年辛亥,公元八三一年,正月,丁巳,賜滄、齊、德節度名義昌軍。
庚申,盧龍監軍奏李載義與敕使宴於球場後院,副兵馬使楊志誠與其徒呼噪作亂,載義與子正元奔易州。志誠又殺莫州刺史張慶初。上召宰相謀之,牛僧孺曰:“范陽自安、史以來,非國所有,劉總暫獻其地,朝廷費錢八十萬緡而無絲毫所獲。今誌誠得之,猶前載義得之也。因而撫之,使捍北狄,不必計其逆順。”上從之。載義自易州赴京師,上以載義有平滄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順,二月,壬辰,以載義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楊志誠為盧龍留後。
臣光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齊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師長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諸侯以制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之。天子之於萬國,能褒善而黜惡,抑強而輔弱,撫服而懲違,暴而誅亂,然後發號施令,而四海之內莫不率從也。《詩》雲:“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載義籓屏大臣,有功於國,無罪而志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無所問,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殺生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奚為哉!國家之有方鎮,豈專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羅王彥升卒,子景徽立。
上與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尹,以密旨諭之。璠洩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為之備。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為信然,甚怒。守澄即遣二百騎屠申錫家,飛龍使馬存亮固爭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與議其事。”守澄乃止。是,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書東門。中使曰:“所召無宋公名。”申錫知獲罪,望延英,以笏叩額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上命守澄捕豆盧著所告十六宅宮市品官晏敬則及申錫親事王師文等,于中鞫之;師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錫罷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冤者,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付外廷核實,由是獄稍緩。正雅,翊之子也。晏敬則等自誣服,稱申錫遣王師文達意於王,豫結異之知。獄成,壬寅,上悉召師保以下及臺省府寺大臣面詢之。午際,左常侍崔玄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褒、蔣系、裴休、韋溫等復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與大臣議之矣。”屢遣之出,不退。玄亮叩頭涕曰:“殺一匹夫,猶不可不重慎,況宰相乎!”上意稍解,曰:“當更與宰相議之。”乃復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過宰相,今申錫已為宰相,假使如所謀,復何求!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案詐覺,乃勸守澄請止行貶黜。癸卯,貶漳王湊為巢縣公,宋申錫為開州司馬。存亮即請致仕。玄亮,磁州人;質,通五世孫;系,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則等坐死用及竄者數十百人,申錫竟卒於貶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載義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志誠為幽州節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廟兩室破漏,逾月不葺,罰將作監、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帥工徒,輟中營繕之材以葺之。左補闕韋溫諫,以為:“國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為墮曠,宜黜其人,更擇能者代之。今曠官者止於罰俸,而憂軫所切即委內臣,是以宗廟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為虛設也。”上善其言,即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詣南詔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還。
秋,八月,戊寅,以陝虢觀察使崔郾為鄂嶽觀察使。鄂嶽地囊山帶江,處百越、巴、蜀、荊、漢之會,土多群盜,剽行舟,無老幼必盡殺乃已。郾至,訓卒治兵,作蒙衝追討,歲中,悉誅之。郾在陝,以寬仁為治,或經月不笞一人,乃至鄂,嚴峻刑罰。或問其故,郾曰:“陝土瘠民貧,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地險民雜,夷俗慓狡為,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貴知變,蓋謂此也。”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從來終身不簡,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簡去四千四百餘人,復簡募少壯者千人以其心。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與土兵參居,轉相訓習,益練。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務華飾不堪用。臣今取工於別道以治之,無不堅利。”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帥其眾奔成都。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庚申,具奏其狀,且言“遣生羌三千,燒十三橋,搗西戎腹心,可洗久恥,是韋皋沒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書省,集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中國御戎,守信為上。彼若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涼阪,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裡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為,況天子乎!”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其城歸吐蕃,執悉怛謀及所與偕來者悉歸之。吐蕃盡誅之於境上,極其慘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詔寇巂州,陷三縣。
◎太和六年壬子,公元八三二年,正月,壬子,詔以水旱降繫囚。群臣上尊號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補闕韋溫上疏,以為:“今水旱為災,恐非崇飾徽稱之時。”上善之,辭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寧節度使王智興兼侍中,充忠武節度使;以邠寧節度使李聽為武寧節度使。
回鶻昭禮可汗為其下所殺,從子胡特勒立。
李聽之前鎮武寧也,有蒼頭為牙將。至是,聽先遣親吏至徐州勞將士,蒼頭不聽復來,說軍士殺其親吏,臠食之。聽懼,以疾固辭。辛酉,以前忠武節度使高瑀為武陵節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崍關及移巂州理臺登城。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魯王永為太子。初,上以晉王普,敬宗長子,謹願,以為嗣。會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議建儲,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荊南節度使段文昌為西川節度使。西川監軍王踐言入知樞密,數為上言:“縛送悉怛謀以快虜心,絕後來降者,非計也。”上亦悔之,尤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與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內不自安,會上御延英,謂宰相曰:“天下何時當太平,卿等亦有意於此乎!”僧孺對曰:“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侵,百姓不至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別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謂同列曰:“主上責望如此,吾曹豈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請罷。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從,俊良在位,佞黜遠,禮修樂舉,刑清政平,宄消伏,兵革偃戢,諸侯順附,四夷懷服,時和年豐,家給人足,此太平之象也。於斯之時,閽寺專權,脅君於內,弗能遠也;籓鎮阻兵,陵慢於外,弗能制也;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歲興,賦斂急,骨血縱橫於原野,杼軸空竭於里閭,而僧孺謂之太平,不亦誣乎!當文宗求治之時,僧孺任居承弼,進則偷安取容以竊位,退則欺君誣世以盜名,罪孰大焉!
珍王誠薨。
乙亥,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