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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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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旃蒙赤奮若八月,盡強圉單閼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八月,甲子,詔凡不急之費及人冗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宮守備甚嚴,攻之曠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復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瑰軍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撫,其眾大呼曰:“吾輩復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西,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中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御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復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寶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復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燧出高郢、李鄘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侯。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復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復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復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又曰:“臣姑以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揚之際,聞者莫不涕。假王叛換之夫,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次,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又曰:“億兆汙人,四三叛帥,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復興。”又“硃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徵,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群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見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求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之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問。”初,李晟嘗將神策軍戍成都,及還,以營高洪自隨。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怒,追而還之,由是有隙。至是,劉從一有疾,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以延賞為左僕

駱元光將殺徐庭光,謀於韓遊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殺之,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遊瑰曰:“諾。”壬午,遇庭光于軍門之外,揖而數其罪,命左右碎斬之。入見馬燧,頓首請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輒殺之,是無統帥也”斬之。遊瑰曰:“元光殺裨將,公猶怒如此。公殺節度使,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為之請,乃舍之。

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為戶部尚書;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于闐王曜上言:“兄勝讓國於臣,今請復立勝子銳。”上以銳檢校光祿卿,還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不習其俗,不可往。”上嘉之,以銳為韶王諮議。

◎貞元二年丙寅,公元七八六年,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劉滋為左散騎常侍,與給事中崔造、中書舍人齊映並同平章事。滋,子玄之孫也。造少居上元,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為友,以王佐自許,時人謂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讓事於造。造久在江外,疾錢穀諸使罔上之弊,奏罷水陸運使、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等,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詣京師。令宰相分判尚書六曹:齊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劉滋判吏部、禮部,造判戶部、工部,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吉中孚判度支兩稅。

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擊擒之。

崔造與元琇善,故使判鹽鐵。韓滉奏論鹽鐵過失;甲戌,以琇為尚書右丞。陝州水陸運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鑿山開車道十八里,以避底柱之險。”是月道成。

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子,舉眾來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于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中不釀,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市有醉人,當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死者復伍之一。數月,有膚乃復故。

以橫海軍使程華為節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自為留後。少誠素狡險,為李希烈所寵任,故為之報仇。己酉,以虔王諒為申、光、隨、蔡節度大使,以少誠為留後。以隴右行營節度使曲環為陳許節度使。陳許荒亂之餘,戶口散。曲環以勤儉率下,政令寬簡,賦役平均,數年之間,亡復業,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義成節度使李澄薨,其子克寧謀總軍務,秘不發喪。

丙戌,吐蕃尚結贊大舉寇涇、隴、邠、寧,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騷然,州縣各城守,詔渾將萬人,駱元光將八千人屯咸陽以備之。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復府兵,泌因為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府兵平皆安居田畝,每府有折衝領之,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閱,有教習不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勳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為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來,承平久,府兵浸墮,為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齎繒自隨,邊將誘之寄於府庫,晝則若役,夜縶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內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征兵,謂之弓廣騎,其後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為梗。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復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九月,丁亥,詔十六衛各置上將軍,以寵功臣。改神策左、右廂為左、右神策軍,殿前生左、右廂為殿前左、右生軍,各置大將軍二人、將軍二人。

庚寅,李克寧始發父澄之喪,殺行軍司馬馬鉉,墨縗出視事,增兵城門。劉玄佐出師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諭切至,克寧乃不敢襲位。丁酉,以東都留守賈耽為義成節度使。克寧悉取府庫之財夜出,軍士從而剽之,比明殆盡。淄青兵數千自行營歸,過滑州,將佐皆曰:“李納雖外奉朝命,內畜兼併之志,請館其兵於城外。”賈耽曰:“奈何與人鄰道而野處其將士乎!”命館於城中。耽時引百騎獵於納境,納聞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遊騎及好畤。乙巳,京城戒嚴,復遣左金吾將軍張獻甫屯咸陽。民間傳言復出幸以避吐蕃,齊映見上言曰:“外間皆言陛下已理裝,具糗糧,人情忄兇懼。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與臣等計之!”因伏地涕,上亦為之動容。

李晟遣其將王佖將驍勇三千伏於汧城,戒之曰:“虜過城下,勿擊其首;首雖敗,彼全軍而至,汝弗能當也。不若俟前軍已過,見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軍也,出其不意擊之,必大捷。”佖用其言,尚結贊敗走。軍士不識尚結贊,僅而獲免。尚結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入鳳翔境內,無所俘掠,以兵二萬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來,何不出犒我!”經宿,乃引退。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詩良輔與王佖將步騎五千襲吐蕃摧砂堡。壬申,遇吐蕃眾二萬,與戰,破之,乘勝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斬其將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積而還。尚結贊引兵自寧、慶北去,癸酉,軍於合水之北。邠寧節度使韓遊瑰遣其將史履程夜襲其營,殺數百人。吐蕃追之,遊瑰陳於平川,潛使人鼓於西山。虜驚,棄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為皇后。

乙未,韓滉入朝。丁酉,皇后崩。

辛丑,吐蕃寇鹽州,謂刺史杜彥光曰:“我得城,聽爾率人去。”彥光悉眾奔鄜州,吐蕃入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