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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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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屠維大淵獻,盡重光赤奮若,凡三年。

太祖高皇帝中◎五年己亥,公元前二零二年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破也。”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

十一月,劉賈南渡淮,圍壽,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則夜起,飲帳中,悲歌慷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才百餘人。至陰陵,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於是項王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艤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以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戶,封五人皆為列侯。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屠之。至其城下,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穀城,親為發哀,哭之而去。諸項氏枝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皆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

太史公曰:羽起隴畮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揚子《法言》:或問:“楚敗垓下,方死,曰‘天也!’諒乎?”曰:“漢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負。天曷故焉!”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

臨江王共尉不降,遣盧綰、劉賈擊虜之。

,正月,更立齊王信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萬民與苦甚。今天下事畢,其赦天下殊死以下。”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詔曰:“故衡山王吳芮,從百粵之兵,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諸侯立以為王,項羽侵奪之地,謂之番君。其以芮為長沙王。”又曰:“故粵王無諸,世奉粵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無諸身率閩中兵以佐滅秦,項羽廢而弗立。今以為閩粵王,王閩中地。”帝西都洛陽。

夏,五月,兵皆罷歸家。

詔:“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復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訓辨告,勿笞辱軍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復其身及戶,勿事。”帝置酒洛陽南宮,上曰:“徹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

韓信至楚,召漂母,賜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下者,以為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此。”彭越既受漢封,田橫懼誅,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居島中。帝以田橫兄弟本定齊地,齊賢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後恐為亂。乃使使赦橫罪,召之。橫謝曰:“臣烹陛下之使酈生,今聞其弟商為漢將;臣恐懼,不敢奉詔,請為庶人,守海島中。”使還報,帝乃詔衛尉酈商曰:“齊王田橫即至,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商狀,曰:“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來,且舉兵加誅焉!”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未至三十里,至屍鄉廄置。橫謝使者曰:“人臣見天子,當洗沐。”因此留,謂其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恥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與其弟並肩而事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我獨不愧於心乎!且陛下所以見我者,不過一見吾面貌耳。今斬吾頭,馳三十里間,形容尚未能敗,猶可觀也。”遂自剄,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不賢哉!”為之涕,而拜其二客為都尉;發卒二千人,以王者禮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剄,下從之。帝聞之,大驚。以橫客皆賢,餘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則聞田死,亦皆自殺。

初,楚人季布為項籍將,數窘辱帝。項籍滅,帝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布乃髡鉗為奴,自賣於硃家。硃家心知其季布也,買置田舍,身之洛陽見藤公,說曰;“季布何罪!臣各為其主用,職耳;項氏臣豈可盡誅?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漢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之墓也。君何不從容為上言之!”滕公待間言於上,如硃家指。上乃赦布,召拜郎中,硃家遂不復見之。布母弟丁公,亦為項羽將,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急,顧謂丁公曰:“兩賢相厄哉!”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帝以丁公徇軍中,曰:“丁公為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為人臣無效丁公也!”臣光曰:高祖起豐、沛以來,罔羅豪桀,招亡納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何哉?夫進取之與守成,其勢不同。當群雄角逐之際,民無定主,來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貴為天子,四海之內,無不為臣;苟不明禮義以示之,使為臣者,人懷貳心以徼大利,則國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斷以大義,使天下曉然皆知為臣不忠者無所自容;而懷私結恩者,雖至於活己,猶以義不與也。戮一人而千萬人懼,其慮事豈不深且遠哉!子孫享有天祿四百餘年,宜矣!

齊人婁敬戍隴西,過洛陽,脫輓輅,衣羊裘,因齊人虞將軍求見上。虞將軍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衣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衣。”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曰:“陛下都洛陽,豈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封邰,積德累善,十有餘世,至於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諸侯自歸之,遂滅殷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為此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天下和洽,諸侯、四夷莫不賓服,效其貢職。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起;而比隆於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上即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郎中,號曰奉君,賜姓劉氏。

張良素多病,從上入關,即道引,不食穀,杜門不出,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讎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耳。”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嘗有超然而獨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詭矣;然其從赤松子遊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所稱者,三傑而已。淮陽誅夷,蕭何繫獄,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故子房託於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於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徵之。

趙景王耳、長沙文王芮皆薨。

九月,虜藏荼。壬子,立太尉長安侯盧綰為燕王。綰家與上同里閈,綰生又與上同;上寵幸綰,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項羽故將利幾反,上自擊破之。

後九月,治長樂宮。

項王將鍾離昧,素與楚王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

◎六年庚子,公元前二零一年冬,十月,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者。帝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坑豎子耳!”帝默然。又問陳平。陳平曰:“人上書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諸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而將不及,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會諸侯。陛下第出,偽遊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楚王信聞之,自疑懼,不知所為。或說信曰:“斬鍾離昧以謁上,上必喜,無患。”信從之。十二月,上會諸侯於陳,信持昧首謁上;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以歸,因赦天下。

田肯賀上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斤。

上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多稱病,不朝從;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甲申,始剖符封諸功臣為徹侯。蕭何封酇侯,所食邑獨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銳,多者百餘戰,小者數十合。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顧反居臣等上,何也?”帝曰:“諸君知獵乎?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縱指示,功人也。”群臣皆不敢言。張良為謀臣,亦無戰鬥功;帝使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封陳平為戶牖侯。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謀計,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懲秦孤立而亡,大封同姓以填撫天下。

,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為二國,以淮東五十三縣立從兄將軍賈為荊王,以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為楚王。壬子,以雲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微時外婦之子肥為齊王,諸民能齊言者皆以與齊。

上以韓王信材武,所王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乃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徙韓王信王太原以北,備禦胡,都晉陽。信上書曰:“國被邊,匈奴數入寇;晉陽去遠,請治馬邑。”上許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洛陽南宮,從複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親愛,所誅皆平生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嘗窘辱我;我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則群臣人人自堅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趨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臣光曰:張良為高帝謀臣,委以心腹,宜其知無不言;安有聞諸將謀反,必待高帝目見偶語,然後乃言之?蓋以高帝初得天下,數用愛憎行誅賞,或時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納忠以變移帝意,使上無阿私之失,下無猜懼之謀,國家無虞,利及後世。若良者,可謂善諫矣。

列侯畢已受封,詔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謁者、關內侯鄂千秋進曰:“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耳。上與楚相距五歲,失軍亡眾,跳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矣。又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曹參次之。”上曰:“善!”於是乃賜蕭何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得鄂君乃益明。”於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為安平侯。是,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餘人,皆有食邑;益封何二千戶。上歸櫟陽。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為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