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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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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俊回了醫院,在僻靜的地方走了走。旁邊枯樹林立,不知哪來的飛鳥停在枝上小憩,李英俊的手機鈴冷不丁響起來,驚動了飛鳥,枯枝鬆軟纖細,飛鳥蹬了蹬腿,咔嚓一下,枯枝折了。

李英俊接通電話,鄭衛明嘻嘻哈哈地和他打招呼,他看著掉下的斷枝,說:“你走了到現在十分鐘不到,打什麼電話?”鄭衛明得了便宜賣乖:“想你了唄,英俊哥哥。”李英俊沒神情沒說話。

鄭衛明很自得其樂地接上:“我現在開車呢,我一邊開一邊想,走的時候太高興,沒來得及謝下你,於是給你打個電話。”他清了下喉嚨,忽然低低地說:“特別謝你,美玲錯得不像話了,我也是,我知道自己不對,但你包容了我。謝謝!特別謝謝!你的心太廣了,我要是女人,肯定把你愛得死去活來的!”李英俊聽不下去,直接打斷:“你閉嘴,當時你快給我跪下了,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你聽過沒?”鄭衛明笑嘻嘻地裝傻:“啊?我膝蓋有金子?我怎麼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男子漢大豆腐能伸能縮,你看看老王八伸縮自如,長命得很啊!”李英俊笑了一下:“鄭衛明,你把自己當王八了?”鄭衛明不服氣:“王八怎麼了?我覺得我自己特別偉大!英俊哥哥我和你說,我膝下沒黃金,跪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娶了老婆也要跪鍵盤跪薯片跪榴蓮的。”李英俊很淡地哦了一聲,說:“你行。”鄭衛明得意洋洋:“廢話!爺爺是誰啊?爺爺肯定行啊!”他把車停下,一邊上樓一邊電話裡科打諢。李英俊要掛電話,鄭衛明嗯了一聲,忽然說:“人呢?”李英俊重新把手機拿回耳邊,問:“什麼?”鄭衛明說:“沒你什麼事。”他一邊查看臥室一邊說:“我沒看到美玲,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李英俊說:“掛了。”他慢慢走回去,病房裡很安靜,陳玉蘭坐在圓椅上靠著牆睡著了。她變瘦了,臉頰很淺地陷進去,手臂也變細了,很白,李英俊想到了森森白骨。

病房裡提供了摺疊,李英俊想把陳玉蘭搬上去,哪想手碰到她脖子,她登時醒了過來。眼下半圈顏略深,李英俊越看越不好受,啞著說:“睡一下吧。”陳玉蘭說:“我一會睡。”看了看對面躺著的元康,說:“醫生說要不斷給他做植皮手術,慢慢康復。”李英俊點頭,說:“對,急不得。”他看了下時間,問陳玉蘭:“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我去外面買。”陳玉蘭什麼也不想吃,但不想李英俊擔心,於是笑了笑說:“蛋炒飯吧!”李英俊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沒一會陳玉蘭也走出去。病房裡很悶,她不過氣。

沿著走廊到了公共衛生間,她用冷水洗了把臉。抹了水睜開眼,看到鏡子裡的人,猛地驚了一下。

沉下心,陳玉蘭問美玲:“你什麼時候來的?”美玲說:“你出病房的時候。”陳玉蘭擰了擰眉,病房到公共洗手間不近,但她本沒覺到後面有人。細細看了看鏡子裡的美玲,好像沒比她好多少。同樣瘦了,有黑眼圈了,人很扁平很單薄,像紙糊的一樣,好像隨便刮陣風人就沒了,怪不得走路沒出聲。

很可憐,也很可恨。

陳玉蘭收收心,不冷不熱地問她:“來幹什麼?”她說:“來看看你,看看元康。”陳玉蘭盯著美玲看了一會,說:“你現在已經看過我了,但是元康,你有臉嗎?”美玲眼睛看地上,兩旁掛下的頭髮把她的神蓋住了,陳玉蘭看不到她的臉,但看到她的肩膀好像在抖動。

事情到了現在,陳玉蘭很明白要緊的是什麼。她要有體力力照顧元康,別的事情她管不了,和美玲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但她覺得難過,她的回憶裡,美玲很有主見很有風格,但不知怎麼忽然走了岔路。陳玉蘭覺得自己不認識她了,閉了下眼,什麼也沒說地走了回去。

快到病房的時候,猛地到誰抓住了她的頭髮,兇狠地把她帶到後面去。她斜眼看了一下,不知美玲何時過來,手臂很細,但很有力氣。

陳玉蘭反手抓住美玲的手腕,另外的手按住自己的頭皮,擰著眉喊:“你放開!”美玲把嘴貼到陳玉蘭耳朵上:“我不放開!我什麼也沒抓到手裡,現在我肯定不放開!”她指了指病房,神難看地說:“裡面的人是誰你知道嗎?元康?不是的!是我愛了快五年的男人!五年我是怎麼過的你知道嗎?你什麼也不知道。”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過去,美玲忽然安靜下來。

陳玉蘭緊盯住她,猛地用力把頭髮取出,但不及美玲反應快,轉了轉手腕把頭髮繞在上面,然後退著走了走,靠到鐵欄杆上。

美玲手肘撐在欄杆上,欄杆外裝著半開的大窗戶,外面的風吹過來,把陳玉蘭的頭髮吹亂了,像盤錯節的藤蔓。

“我錯了。”美玲臉對著窗外,眼睛酸脹,沒一會哽咽了:“我沒想到是我自己把元康死了,我好後悔啊,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她定定看窗,樓層很高,雲淡風輕,好像和天很近。下面的車和人像芝麻一樣,美玲靜了好一會,陳玉蘭心裡越來越緊張,問她:“你在想什麼?”美玲沒回答,陳玉蘭覺得她神不好,好像不是正常人一樣。正常人不會找死,但美玲現在分明是想跳樓尋死。

陳玉蘭後背一陣發冷,頭皮也發麻了。她不想死,更不想和美玲一塊死。

“你冷靜。”美玲笑了下:“我很冷靜啊。”她手到窗外去,好像抓住了風。另外的手死死繞著陳玉蘭的頭髮,也到了窗外。陳玉蘭眼睛對著窗戶,看到了裡面自己的臉。她的半躺在欄杆上,腳後跟懸空,整個人掛了起來。

她想落地,但頭皮痛得不得了,想頭皮舒服,腳得踮起來。

她緊閉著眼,安撫一般地說:“美玲你把我放開好不好?你不是想看元康?我帶你進去。”美玲搖搖頭沒說話,她想看元康,但不想看到他活死人一樣躺著不動。

陳玉蘭說:“元康做了手術,他肯定要康復的,你不要悲觀,他不會死的。”美玲手動了動,不等陳玉蘭反應,忽然重新緊了起來。

她說:“他不會死,但怎麼也變不回去了!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陳玉蘭心一下子掉下去,美玲把她抓得更緊,她覺得自己的頭髮像是要連拔起一樣,頭皮也快要裂開。

巨大的痛覺覆蓋下來,陳玉蘭一下子掉了眼淚。

這時忽然聞到很濃的蛋炒飯味,很快頭皮軟了下來,頭髮也鬆了。

陳玉蘭睜眼看,李英俊快速跑過來,手上拿著一次木筷,新買的蛋炒飯用力扔到了美玲後腦上,美玲摸了下自己後面的頭髮,很燙手。

反應過來時,李英俊已經把陳玉蘭帶走了。

他什麼也沒說,打開病房門,把陳玉蘭扔進去,然後猛地關上門。陳玉蘭心一緊,覺頭頂的房梁和四處的牆壁都震了三震。她想把門打開,外面李英俊黑下臉,很低地命令:“別動!”陳玉蘭一下子把手收回,心裡直打鼓。

她知道李英俊發火了。

隔著病房門,陳玉蘭不知道外面怎麼了。靜靜等了一會,她把門悄無聲息地開出一道縫,看到美玲半趴在欄杆上,手反在背後,李英俊很容易把她扣住,另外的手拿著手機。

陳玉蘭想他是不是要給鄭衛明打電話,提了提氣重新把門關好。

她過去看了看元康,儀器動著,但他沒動。陳玉蘭也沒動,好像出了神。忽然,後面李英俊把她環住,什麼也沒說,陳玉蘭受到他熱熱的鼻息。

“你給鄭衛明打電話了?他把美玲接回去了嗎?”李英俊搖頭,說:“沒有。”陳玉蘭斜眼看了看他:“?”他說:“我報警了。”陳玉蘭:“?!”李英俊把陳玉蘭板正,神很嚴肅,一字一句地代:“我找護工到這守著,你給我回去。”陳玉蘭張了張嘴,李英俊率先說:“沒什麼好商量的。”他直接走到鐵櫃旁,把裡面陳玉蘭的東西取出來裝包,說:“你自己過來看看,把要帶回去的全帶回去。”他快速地翻箱倒櫃,找到離婚證,裡面貼著陳玉蘭的白底一寸照,她臉上沒什麼神,整個人淡淡的。

看了一會,他喊陳玉蘭過來,然後說:“重要的東西放隨身的包裡,別丟了。”陳玉蘭沒反應。

李英俊回身看了看,她站在元康旁邊,眼睛緊盯著元康的嘴,忽然驚喊:“說話了?是不是說話了?”李英俊忙過去看,元康的嘴動了動,聽不太清楚。

陳玉蘭問:“是不是要喝水?”她自作主張地把水倒進杯子裡,元康吃力地搖了下頭。

“到底說什麼?”她把自己靠過去,元康重複說了一遍。

李英俊也把自己矮下,聽到元康說了一句話五個字:“想你,很想你。”好像他忽然回來的時候一樣。

陳玉蘭喉嚨發緊,沒一會眼睛模糊了,但元康笑了。

李英俊看了看他們,什麼也沒說,心裡變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