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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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原不能否認,在追逐星等的過程裡,尤其在前兩顆星時,他過於焦慮急躁,而且不擇手段。很多年後他依然記得在他拿到二星後沒多久,帝朵的一波人事變動與權勢鬥爭,讓他和兄長不得不放棄那個後來想起來有點可笑的計劃。當時他的恩師之一,這麼告訴他——你很幸運,也很不幸。
那好像是老生常談,老師父對著少年得志的徒弟這麼說,誰知那個中的點點滴滴是會隨著生命的長度昇華的,從左耳進右耳出,到年華老去時獨自慨無語。
拿到第二顆星那時,他才二十五歲,年輕得不可思議。報紙上大篇幅地報導他是橫空出世的奇才。
那顆星讓帝朵的鬥爭浮上臺面,有人密報之前被踢走的主廚,其實替某個高層空降人士背了黑鍋,而這個人就是讓帝朵的新菜單出,將需要和特約農場簽定協議購買的高等食材私下轉售的黑手。
事實上菜單出和食材轉售,全都不關他們兄弟倆的事,但或許是因果報應,他們私底下動作太多,最後成了完美的代罪羔羊。有人反將了他們一軍。
“你還要拿三星,我離開。”秦翠嵐決定以自己的犧牲換他的繼續留任。
但秦霜原不這麼想。
“我要離開帝朵。”沒有一個三星主廚是終身都躲在自家廚房的。
他其實知道是誰搞得鬼,但他認為揪出那人無濟於事。那人只是顆平庸的棋子,上面也盯上他了,而棋者早已收手,什麼蛛絲馬跡也沒留下。
“我知道你不甘心…”他離開帝朵的最後一天,在下班後折回休息室拿最後幾件私人對象時,在經過廚房時聽到悉的爭論聲。
“難道我應該笑笑當做沒這回事?對,我很不甘心,當初該走的人不是帕特里克,但他十多年來的努力就因為那兩個大少爺的胡搞化為烏有,憑什麼?”
“帕特里克拿回了第三顆星,有實力的人永遠會發亮,不怕一時困頓。”
“但他已經不在帝朵,而且發誓不回帝朵。這就是他們想做的,把帝朵內部掏空,讓那些‘外戚’什麼也得不到!”
“你真的是為帕特里克不值嗎?”另一個聲音響起,“你只是利用帕特里克的事情借題發揮罷了。上面一直不肯升你的職,卻讓秦副主廚一來就取代你,過去帕特里克大廚在時你還不是一天到晚在背後議論他,帕特里克大廚走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在高歌慶祝…”
“閉嘴!”
“你的廚藝從來沒進步過,不肯檢討,卻老怪罪別人,發現自己的抨擊不夠力,像小丑一樣沒人理會,所以才拿帕特里克大廚的事來發揮…”
“你再說一句…”
“傑克,安靜。”沉穩的男聲開口了,“還有你…”沉默蔓延了彷佛一世紀之久,“我很清楚是誰幹的,也不想多說什麼,但是,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只花心思去除掉自己可能的敵人,卻不想改變自己。有可能他會發現,但更可能他永遠不會發現,在只能拔除健康苗的生態圈裡,他長成了個沒辦法到外頭生存、活在自己的世界沾沾自喜的畸型;至於現在,我忍不住想對另一個人說,當然他並不在現場,也許不可能會聽到——“我曾經覺得平凡的人是最悲傷的,因為他空有夢想跟抱負,但終究費了十年二十年的心力,卻跨不過自己的瓶頸,好像有什麼無形的牆擋在那兒,無論怎麼努力就是力不從心,你也可以說他不夠努力,但是,只有成功的努力才會被看見,失敗的努力是別人永遠看不見的;有一天他突然發現,這世上竟然有人好像天生就有神力,輕而易舉地跨越了那道無形的牆,而你只能在原地目瞪口呆,很不公平不是嗎?
“但是,宇宙的一切就是如此神奇而難捉摸,那想必就像三次元的生命永遠無法理解四次元生命的思維與存在一樣。如果我的天空就在我能觸及的地方,勉強去仰望我所看不到的另一片天,只是更痛苦罷了,而那些橫空出世的天才,他們的使命就是必須飛得更高更遠,才能得到滿足,他的翅膀太大了,壓抑在鐵牆內的鬥爭之中只會苦不堪言,打破一切界限飛出去,他才能得到真正的歸屬與快樂。我不知道他會遭遇到什麼,那不是我該煩惱的,但是我希望他不會是孤獨的。”秦霜原站在門外,那道門在他和恩師之間彷彿不存在,他覺到一股酸楚梗在喉嚨裡,腔內的熱血動地鼓躁不安,卻只能壓抑著。
“好啦,我這老頭也不想再多說廢話了,我就是廢話太多,有時這些廢話有用,而更多時候現實卻讓我發覺自己愚昧又可笑,尤其有一群蠢蛋拿我的話當令箭,大鳴大放,不自審醜態,讓我到自己竟然間接地造成這可悲又屈辱的一切,還好我臉皮夠厚,要不也沒臉留下來了吧。這大概就是凡人與智者的差別,智者不說廢話,所以不會在最終回首時發現自己的痴愚和自大,而凡人如我,只會隨著現實的打擊,讓自己每次想開口說些什麼,心裡就一陣刺痛,到最後真的不如什麼都別說…你們有空在這裡發呆,還不快去把廚房整理乾淨!”曾經,有個驕傲的年輕人,他一心一意地追求廚藝的最高技巧,傲慢地認為只有廚師的天分才是一切。
後來,有個六十多歲才拿到米其林二星的老人家,讓他明白,一口料理的智慧,藏著一個宇宙,它追溯到天空與大地的恩賜、食材本身的生命歷程、將它送到料理臺上以前分毫不肯有差池的嚴謹神,甚至是,作為一名廚師,有沒有對飲食者擁有最起碼的體諒與關懷。
師徒緣分至此,今後一切,他必須自己承擔。
秦霜原默默朝著緊閉的廚房大門一鞠躬。
最後,帝朵高層出面平息這件機密外的醜聞,秦翠嵐留任,秦霜原被革職——這件醜聞讓他在第二年立刻被摘下二星,但很快的他又拿了回來。他輾轉在紐約各大飯店的餐廳工作並累積實力,那幾年並不特別順遂,少了兄長的護航,他的阻力變得更多,但那時心態已不同於以往,人事鬥爭什麼的對他來說變得無所謂。
他只要能繼續做料理就行了。
“去吧,被仇恨蒙敝而變得醜陋的人,只要有我一個就夠了。去做你想做的,不管能不能在我們約定的時間前拿到三星。”秦翠嵐說道。
“你不覺得這一切…”有點可笑,但他說不出口,他們兄弟曾經是為了這個目標努力到昨天——至少昨天還是堅持著。
秦翠嵐歪著頭,看著底下的花園。那是他們兄弟倆得習慣動作。
“無所謂了,就算是沒有意義又如何呢?我的人生還不是這樣過了,沒有這個目標,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啊。”他苦笑,指著前方,“小時候,我看著母親帶妹妹離開,那時我站在這裡,發誓,我要讓那個女人有一天什麼都得不到地從這裡走出去,而我會在這裡看著。相信我,就算今天我們被將了這一軍,但那天很快會來到。”秦霜原離開秦家大宅時,還遇到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們跟他並不,怯怯地喊著二哥,而同父異母的小弟則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他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因為父母的爭執不休而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緒,害怕真的做錯一點事就害眼前的家庭破碎。
但他沒有表示什麼,他的心緒已經夠亂了,顧不得曾經懷有敵意的弟弟妹妹們。在他走出大門時,回過頭,發現兄長仍然站在那片落地窗前,看著遠方不知名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