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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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抬頭看著袁逢家高大的府門,公侯世家果然是氣派呀!他心中透著動——袁紹為母守孝終於回來了。
到袁府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每次來所見都不甚相同。此番袁家又重新改造了門庭,一的上好松木為料,雕樑畫棟,地下鋪的都是漢白玉的石階,越發顯得奢華典雅。仔細瞅瞅,連二等守門家丁穿的玄布袍子都是緞子做的,這等富貴在朝中無人可比。
平心而論,袁逢也算不得才幹超凡之輩。但是他通易學,又依仗父祖之名出仕頗早,在官場中混了幾十年平平穩穩,所以資格老,甚得文武百官乃至皇上的尊敬。特別是陳蕃被害、胡廣過世、橋玄告老,硃砂不足紅土為貴,袁逢就更顯得老成持重了。與他相比,楊賜耿直剛烈為皇帝厭煩,劉寬儒雅高尚卻過於謙恭,陳耽明強悍卻孤僻離群,馬磾學識淵博卻是外戚家世,這些老臣都不如袁逢中庸和順得皇上信任。所以他被劉宏敬為三老,每年都有許多的御用珍寶賞賜。
曹得知袁紹返京,特意在馬磾跟前告了假,往袁家看望,遞了名刺,引進府門,他想起當年為救何顒翻牆闖府的舊事不莞爾。
過去常常走動,也用不著有人通稟了,當輕輕步入袁紹書房時,袁紹和客人正聊得盡興。曹一愣,原來是許攸和崔鈞,到意外之餘頗有些不痛快:許攸當初離橋玄而去,走的時候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當年同在一處盤桓,他回京竟不來見我;崔鈞就更不對了,他父崔烈與我父甚睦,好歹稱得起是世了,據說他調任回京,不來約會我也罷,為什麼連我父都不去探望?
“孟德,你來了!”崔鈞第一個站起來。
“阿瞞兄!”許攸依舊一開口就是曹的小名“多年未會,一向可好啊?”
“好,好。”曹點點頭“聽說本初兄回京,打算來看看,改做東小酌,沒想到你們也回京了,大家一起吧。”崔鈞、許攸自知少禮,皆有些尷尬,只拱手道:“我們也是剛剛回來,原說改拜望,失禮了失禮了。”
“哈哈哈…”袁紹笑了笑,站起身來“孟德,三載未見想煞愚兄呀!”他雖然除了孝,但身上的衣裝仍舊還樸素,鬚髮已經緻地修飾過了,越發顯現出白皙端正的面龐。
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容貌呀!曹心中暗想。二人對揖已畢,曹迫不及待一把抓住袁紹的手,淚水在眼眶裡噙著:“本初,這三年多我曹家險些天翻地覆,早就想和兄長訴一訴愁苦了。”
“坐下說!坐下說!”三人見他動了真情,拿坐榻的拿坐榻,端水的端水。自曹得罪寵臣,調任頓丘令,所見以往的故友甚少,他早就憋著一肚子的話傾訴。便把自己冬出京、黃河遇險、在任抗詔、桑園葬賢等一干苦處都倒了出來,待說到滿門罷官兩位叔父遇難時,淚水實在是忍不住了,竟奪眶而出。
三人無不嘆息,許攸道:“真想不到,短短三載孟德竟遭遇如此多的磨難。”曹擦擦眼淚:“哎…多虧了橋公老人家相助,我才能得返為官。子遠,橋公身體可好?”許攸臉一紅。他自當年不辭而別,再沒有見過師傅橋玄,每天忙著四處遊走鑽營,甚至都沒想起給老人家寫封信。曹這一問,實在是有些掛不住臉。曹一看就明白了,只嘆息一聲,沒好意思再多問。
袁紹拍拍他的手:“不要難過,事情都過去了。多經歷些磨難未必是壞事,反倒是愚兄守孝在家如今成了井底之蛙,我不如你呀。”曹有點兒心冷,原以為袁紹能推心置腹說幾句安的話,誰知他竟這樣一語帶過,雖然他臉上帶著笑。可分明是揶揄搪,對這些事情都漠不關心。
“聽說何進去過你府上了?”袁紹現在關心這件事。
“嗯,數月前去過幾趟,拜會我父親,這些天又不來了。”
“他去的時候你遇沒遇上?”
“見過一次,沒說幾句話。”
“孟德,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哦?”
“何進到你府中,不是為了拜會你父親,而是為了見你呀!”
“有這回事?”曹不信。
袁紹沒說話,崔鈞卻接過話頭來:“看來這個何遂高是一點兒主心骨都沒有,不光是孟德那裡,我爹那裡也去了。據說還去拜訪劉寬、陳耽、孔融、王允、劉陶,各府他都訪遍了。”曹一聽就明白了,這些人雖然年分長幼、官職參差,但有一點與自己一樣,都是主張限制宦官、為黨人解的。他這才想明白,原來何進去自家不過是打著拜訪父親的幌子來尋自己,想必為黨人奔走之事決心已定。
袁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咱這個半憨不傻的大國舅,手裡握著個‘黨’字滿洛陽轉。做點兒事情這麼猶豫,真是麻煩。”曹聽出點兒子醜寅卯來了:早懷疑有人攛掇何進,原來幕後之人竟是袁紹。曹笑著試探道:“我看是你們愚鈍,翻案這樣的大事豈是他那種人做得來的?何進不行,還有何苗,這個人倒也明,你找他出頭啊。”袁紹冷笑一聲:“他是明,不過太明瞭。黨錮一功若成,就是普天下才俊之士的救命星。何苗本和皇后拉不上什麼關係,一個市井無賴能鑽營到如今這步田地豈是等閒之舉?你想想,就算他不是什麼國舅的身份,這個人的明也出類拔萃了。何苗要是真做成了這件大事,立時身價百倍,還不被人捧上天,到時候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豈不是又要重蹈竇、鄧、閻、梁外戚專事的覆轍?”真是言多語失,袁紹不知不覺已經承認是自己的主意了。
曹立刻收斂了笑容:“本初,你用心雖好,但是何氏身幹皇傢俬事,與他聯手恐怕不妥。”
“孟德你太過謹慎,何進雖然無謀,但是辦事情還是很認真的,為人憨厚,也仗義,不會有什麼亂子的。”許攸連忙眨著小眼睛表示贊同:“兩者相較取其輕。寧可挑動何進拼個魚死網破,也不能再放過機會。說到底還是當今萬歲不能振作心志,想起當年丁鴻上疏肅宗皇帝的話‘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縱橫’真是至理名言。”袁紹卻打斷了他:“子遠,你看得迂腐了。丁鴻那句話可不適合對當今萬歲而言。”
“依你高見呢?”
“當今萬歲不是不剛,而是他的鋼沒用在刀刃上。論起來,十二歲孤身入宮便經大變,族滅海王、殺宋氏,不動聲剷除權閹王甫,又明詩文懂書畫通曉歷代典籍,什麼樣的事情他沒經過?什麼樣的道理他能不明白?我朝歷代先君有幾個這等稟賦才氣的?”許攸、崔鈞面面相覷,但不得不承認這些都是實事。
曹接過話頭:“可是他的心思全在粉飾太平上面,又是大造宮殿,又是遠征鮮卑,就不想想這樣勞民傷財的後果。他又聽不進良言,不要大臣的勸諫,他只要許戫、梁鵠那等唯命是從不多說話的人。他雖然聰明,卻一意孤行把治天下看得太簡單了…”
“那是如今在職的官員太過縱容皇上了!”袁紹不疼不癢道。
這話曹聽著扎心!現在是什麼時節了?為官一任雖不能匡正社稷,但至少能造福百姓,似袁紹如今這樣只認準舊賬不聞民生疾苦又有何益?他強自忍耐,又道:“世人多是笑臉奔波,但誰心中不愁苦?誰又真的只念自己沒有愛國之心呢?可是世風之下孰可奈何,做官的整天提心吊膽、為百姓的自顧活命尚難,誰又能不切實際豁出命來為社稷登高一呼呢?況且曲高和寡,到頭來不會被承認,反倒被世俗權貴所譏笑。世情若秋氣,人似穀草,秋氣擊殺穀草,穀草不任,凋傷而死。”但他這幾句發自肺腑的話,卻並沒有引起什麼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