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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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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一個成了的班級裡,阿狗失去了學會做人的機會,本來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時機,使阿狗去盡生澀和彆扭,變得柔軟自然。在四年的時間裡,只要阿狗上一個真正的朋友,這個朋友就可能成為阿狗通往人群的一個通道,就如同在一個熱鬧的聚會中,如果你誰都不認識,你又不願意和其中的一個談,因為你口笨舌拙,生怕怯,你顧慮重重故作矜持,你只好漸漸成為一個怪物,與這個場合無關,使別人為難,使自己悶悶不樂。

阿狗在班上就是這樣,她既自卑又,只好自己封閉起來,再度遠離人群。

令人心疼的歲月飛逝而去,畢業的時候,阿狗被分回她家鄉所在的邊遠省份,阿大和阿二到火車站送她,火車快開的時候,阿狗意識到從此就很難看到她們了,她一下到她們是如此珍貴,如此珍貴的東西部被自己不知不覺地錯過了,阿狗隔了窗口嗚咽著對阿大和阿二說:我再也見不著你們了。她說著這話,心裡第一次到疼痛,她們往對她的點滴友情和善意,此刻匯成了洶湧的江河,她出聲地哭了起來。車就開動了。

阿狗要一個朋友是多麼困難,她在不為人知的歲月裡孤獨地長大,她一點也沒意識到她至少需要一個朋友,在火車開動的時刻,她剛剛開始甦醒,契機閃電般地來臨,又閃電般地消失了,它身後是列車隆隆的聲音,正如閃電之後的雷聲,震耳聾,驚天動地地釋放著阿狗心裡的疼痛。

阿狗在會議上忙著會務,還沒來得及去阿貓房間聊天就病倒了。病亦是契機,阿貓泡在阿狗的房間裡,說是可以趁機不開會,到時候據阿狗發的材料就能寫成消息。阿貓對阿狗說,讓我來照顧你。她鼓勵阿狗喝大量的開水,喝完一杯再倒滿,不停地敦促阿狗趕快喝,說要喝到想吐的地步才能好,藥倒不必吃,任何藥都是一種潛在的毒物,阿狗便不好意思不喝水,她在阿貓的照顧下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真的就喝到了想吐的地步。

阿狗昏頭漲腦地靠在上,阿貓回到自己房間拿了單放機和一盒帶子給阿狗,她說:這音樂很好聽的,我十分喜歡,我想你也會喜歡的。她替阿狗把耳進耳朵,然後微笑著看阿狗,問:是不是很好聽?阿狗閉著眼睛,盲目地點著頭。

這時阿貓發現了阿狗枕頭底下沒壓好的雜誌,她客氣地問道我看看好嗎?同時就把雜誌了出來。

阿貓看到雜誌封面就笑了一下,這笑有點怪,阿狗不清楚她到底是興趣還是不屑,阿狗無端地就緊張了起來,她乾脆生硬地說:我喜歡時裝,以後我要搞設計的。她像賭氣似的看看被子。

阿貓卻意外地說:我也喜歡。

她翻著手中的時裝雜誌,漫不經心地問:知道無名奴-507871嗎?

阿狗心慌意亂地說:怎麼?

阿貓說:我姐唄。本名叫阿醜。

阿狗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她不讓阿貓覺察地小心地舒著一口長氣,好讓自己松馳下來。

阿貓說:我跟我姐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媽說我姐一生下來只看見一張大嘴,別的眼睛鼻子一概看不見,我媽倒是喜歡我姐的,說我姐聰明、懂事。

阿貓說:我姐這個人,說她沒才氣也太刻薄了,但她決不是什麼人才,她就是刻苦,你要是對她興趣,哪天上我家就看到了。

阿貓說:算了,別老說我姐,她就那點東西,太不能讓人動了,咱們找一個好一點的話題。阿貓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動,充滿蠱惑地看著阿狗,她突然來了靈,眉一揚,神采飛揚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夏帕瑞麗。

不知是阿貓賦於了這個名字以光彩,還是這個名字照亮了阿貓,抑或是互為輝映,阿狗到了這個名字的明亮與美豔,這份明亮與美豔從阿貓的眼睛、臉龐、頭髮上湧動、散發,這使阿貓通體透亮。

夏帕瑞麗夏帕瑞麗,阿狗對這個名字一無所知,她既羨慕又心虛地望著阿貓,就像她正是夏帕瑞麗本人,正披著神秘莫測的白紗,邁著某種阿狗所不能企及又無法想象的步子,從某個不可知的遠方來到這裡。

阿貓一改剛才議論她姐姐時的平淡語氣,像打了嗎啡似的興奮起來,她急切地問阿狗:夏帕瑞麗,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阿狗喃喃地說:夏……帕瑞……麗。

阿貓急不可耐地說:時裝界非常天才的女人,意大利的超現實主義時裝設計師,她的用像野獸派畫家,強烈、鮮豔,她最愛用一種嬌的粉紅,被譽為驚人的粉紅,她具有馬蒂斯的風格,給平直、黑的二十年代帶來了活力。

阿狗想起來問:她是楊凡的女奴對嗎?有名字的那種?

阿貓愣了一下,說:咱們先不管這個,你知道嗎,夏帕瑞麗跟達裡關係很密切,達裡的名作,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屜裡的城市什麼的,就是從夏帕瑞麗的時裝上的古怪屜式口袋得到啟示的,改天我給你找一點圖片看看,帽子像高跟鞋,圍巾搞得像蜻蜒,還有帶紅指甲的手套,我光說不行,你會覺得一點都不好看。

阿狗越聽越傻,她眼定定地盯著阿貓的嘴,就像那裡正藏著一件超現實主義的傑作,在這張嘴一張一合的瞬間,這件驚世的作品就會邁著婀娜的步子走出來。

阿貓卻又說起了另一個叫夏奈爾的女人,她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她嘶啞著聲音說:夏奈爾,夏奈爾更。阿貓就像一個炫耀自己珍寶的女人,先拿出一件晃一晃,又趕緊收回,同時拿出另一件。她手上舉著夏奈爾,用一種接近於朗誦的語調說:這是時裝藝術家中為數不多的,能走完藝術生命全程,並永獲成功的天才,她既美貌又漫,銷魂蝕骨地住了整整一個時代,畢加索、斯特拉文斯基、海明威、雷諾阿、達裡,都是她的好朋友。

阿貓一口氣收住,她默不作聲地望著遠處的夏奈爾,阿狗默不作聲地望著她,兩人臉上是一的神往。

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切點,阿貓一下就把阿狗緊緊引住了,她正如一個光溢彩的晶體圓球,一路發著聲響朝阿狗滾動而來,阿狗躲閃不及,只有一頭撞上去。

阿狗因為喝了大量開水,冒果然就好了,阿貓拉著阿狗大逛時裝店,讓阿狗買了一條格子裙褲和一件又寬又長的黑長衫配在一起穿著,然後和阿狗在賓館的酒吧裡坐到深夜。她們坐在最盡頭的座位上,阿狗喝一種綠的酒,阿貓則喝一種黑的酒。兩人面對面坐著,互相看對方在若明若暗的光線中五官時隱時現,有一種離奇、美妙同時又不太真實的覺。阿貓的眼睛濛、神妙,像一種無法言說的寶石,她們長久地不說話,偶爾開口,聲音也像是被這個環境所阻擋、所浸染,變得連自己都有些認不出來。

阿狗聽見阿貓說:這裡的情調真好,不過,得是咱倆在一起,阿貓說,我姐特土,她沒救了。阿狗覺得這間奇怪的房子像是充滿了某種相應的奇怪氣體,這些氣體穿透了阿貓的聲音,使正常的聲音變成了氣聲,而這氣聲又包含了某種神秘,它們攪成了一團,在這若明若暗的酒吧間,在桌子底下,在含義不明名稱古怪的酒裡。

阿狗無端地有些害怕。

會散了。阿狗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瘋玩了幾天,髒衣服堆著一件都沒洗,阿貓趕過來說:別洗了別洗了,我一起帶回家用洗衣機洗。阿狗說:不行不行,阿貓說:怎麼不行。阿狗說:算了。阿貓說:別算。阿狗說:多不好。阿貓說:不就是幾件衣服嗎,咱倆這麼好,這算什麼?她義氣地動手將髒衣服進一個大塑料袋裡,阿狗既為難又惶恐,被這生疏的侵略式的友誼搞得不知所措,她想說謝謝,同時又意識到不妥,於是咧著嘴傻站著。阿貓便安她:你別愁眉苦臉像欠了我似的,好好回去睡覺吧!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阿狗不知道我是楊凡的化身。正如她不知道與幾度集的阿大、阿二、阿貓和她的偶像無名奴-507871——或者叫阿醜——都是我的無名奴,排名半斤八兩。我在現實中尊重有加的六位女權主義者朋友,一位在《現實與幻想的界點》裡詳寫了這裡不提,四位是我的無名奴,只剩下一個阿狗在為成為同樣的無名奴而奮力掙扎。

優越。不錯。相當的優越

我這次的身份是藝術學院工藝美術系的講師,四十多歲,和老婆長期分居。

有次阿狗回家過年,我老婆託阿狗給我帶幾個粽子去,一時失言,阿狗就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我是阿狗事業上的第一道亮光,阿狗正在昏天黑地地自我奮鬥,卻從天上掉下一個我,我告訴她關於彩、構圖、線條、明暗、派、主義,這使阿狗大開眼界大受動。我對阿狗主要是一種同鄉式的熱情,男人的賣和居心叵測躲得遠遠的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阿狗卻疑神疑鬼,在和我的往中等待著某件事情的出現。

阿狗認定,這件事必然會到來,她決定把自己給這件事,必須有一件事,也就是這件事,這是唯一的一件事,把她和我緊緊連繫在一起,讓我對她負上責任,這是一個最最傳統毫無詩意的念頭,阿狗一不經意就落入了傳統的窠臼。阿狗懷著為事業犧牲一切的決心,一次次地到藝術學院大院盡頭的那排平房去,這平房灰暗、老舊、低矮,房前有一棵孤零零的玉蘭樹,樹底下是一片青苔。阿狗越過青苔一次次地去找我,悲壯而堅定。

事情始終沒有發生,阿狗鬆弛了下來。鬆弛下來的阿狗思前想後,對這事忽然沒有了信心,她開始擔心我要對她沒有興趣了,這個擔心像一個嚴峻的事實立即豎在了阿狗的眼前,使阿狗頓時覺得暗無天

阿狗無端認定,只有我能幫她,她在無名奴的世界裡沒有一個人兩眼一抹黑,她沒有圈子沒有朋友沒有協會只有一個我,因此她決不可能把我放走。阿狗在房間裡枯坐著,十分羨慕那些風風騷風韻十足的漂亮女人,心裡捉摸著她們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把男人整得服服帖帖說一不二的。

阿狗不漂亮也不會賣風情,但卻有著強大的意志力。她在那個發了瘋的黃昏冒著小雨去找我,她騎著自行車穿過七一廣場,她的風衣被風掀起,雨絲撲在她的頭上臉上,她冰涼地蹬著車,心裡想到了一句古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壯士阿狗就這樣來到我的門口。我本來晚飯後要出去散散步,逛逛門口的書店,天卻昏暗著下起了雨,我只好悶在屋裡胡亂翻書,專翻那人體攝影人體油畫冊,女的人體畢竟是很解悶的。

我聽見門響了兩下就被果斷地推開了,他沒來得及收起那些畫冊,一回頭就看到了溼漉漉的阿狗。阿狗脫去了風衣,她前的衣服溼溼地貼在身上,身體的輪廓在單薄的衣服底下柔軟地凸現,與畫裡的體有些暗合,這使我心裡為之微微一動。

這是十一月份,在亞熱帶城市,十一月份是夏秋之的月份,一場雨正是兩個季節的點,阿狗從夏天一腳走進了秋天,她穿著單薄的裙子,毫無準備地冷得發抖,她孤立無援地坐在我的上,軟弱地說:我冷,冷得很。我說:我把電爐上就好了。阿狗有點失望,阿狗覺得我應該暖暖她的手,或更進一步,讓她把衣服脫下來烤烤,而我卻只是把電爐上,阿狗又委屈又難過,鼻子一酸就泣起來,她邊哭邊解上衣的扣子說:我的衣服都溼了你也不管。

我嘆了口氣:你不會是想讓我上你吧。

她認真地點頭。

我說:我不是楊凡。我只是楊凡的一個化身。化身你明白嗎?就是說,楊凡的大撐死了能幾十萬人,但登記在冊的女奴還有上千萬人。楊凡很溫柔,不忍心將她們扔掉不管,於是製造出一堆化身來打理。我們就像他的頭髮或者指甲。

本質上是死細胞,一點都不高貴。

那又怎麼樣?你首先幫我成為無名奴,然後我再一點點往上爬。

她咬著嘴,眼睛發亮地告訴我:我遲早要爬到楊凡面前,他記住我的名字。

我苦笑著跟她解釋:這麼跟你說吧,你們口中的楊凡也不過是更高一層的楊凡出於同樣目的製造出來的一個化身而已。而那個楊凡又是更高一層的楊凡的化身。化身的化身的化身的化身的……化身。到底能追溯到哪裡我也不清楚。楊凡很溫柔。真的很溫柔。他努力不讓任何女生被排除在這個等級制度之外。無名奴也好,其他也罷,如果你硬要死皮賴臉地打破這個界限,爭取本不屬於自己的溫柔,甚至不惜以身體為資本來行賄,那你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我不怕付出代價。

她斬釘截鐵地跟我說。

我猶豫了一下:那好吧。我再指給你一條路。你量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