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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紋霎時間變得鮮豔無比。黯沉沉的斗室裡一片寂靜,直到他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靈樞吾徒,你終於……還是來了。”乾乾淨淨的嗓音,辨不出歲月的痕跡,這個男人的聲音很好聽,讓人想起一鉤冷月,青石板路上清泠泠一地橫斜月影,隨風搖曳,水白冰涼,一片皎潔。
十八年來,除了門外那隻大蜘蛛幽幽地喊“狗崽”以外,這是戚隱頭一次聽見這個男人說話兒。戚隱動作遲緩地蹲下,愣愣地瞧著那張符咒,他像是做夢一樣,忽然間意識到,那是他父親在說話,真正地說著話。
“吾知你必來此地,汝見此符之時,吾已神智盡喪,淪為妖魔。”男人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半點波瀾,“不必為為師傷懷,天行有常,宿命有定,吾未嘗有怨,吾徒亦不必有恨。靈樞,汝必已見壁上經絡九藏,硃紅之處乃吾心竅。吾妖心入體,初時五枚,心又生心,三十天後,凡三十三枚。汝須分劍影三十有三,同戮吾心,劍影齊落,片刻不得有差,否則前功盡棄。”戚靈樞攥著拳,啞聲喚道:“師尊……”
“你現在,一定很難過吧?”男人的聲音無奈了幾分。他沉默了一會兒,彷彿是在思索如何安戚靈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靈樞,你或許已經知道,為師的子,你的師孃。若不忙的話,不妨聽為師說說她。”戚隱一愣,心揪起來,喃喃地道:“我娘……”
“吾阿芙,聚天地英雄塊壘之氣於其懷,若為男子,必為一方豪傑。昔年,吾壯遊人間,逢彼於烏江,遂結連理。一吾外出除妖,二小妖夜潛吾家,阿芙手持火鉗,繞行樑柱之間,斃二妖於房中。阿芙並無道法奇術,曾能殺妖自衛。吾家去時,阿芙一手持鉗,一手把蛇,傲然睥睨,曰:戚劍仙,比你何如?”男人的聲音裡淺淡的笑意,“何如何如?弗如遠甚。每憶及二妖死狀,吾懼甚矣。”戚靈樞聽得怔怔的,忘記了淚。戚隱撓撓頭,道:“我跟我娘待一塊兒的時候太小了,已經不大記得了。但我哥說,我娘是兇的。”
“吾阿芙,不畏妖魔怪,不畏世俗讒譏,吾弗如也。幽居地底,每憶阿芙音容笑貌,雖形貌畸異,常致癲狂,曾無所懼。靈樞,吾亦期盼,汝不懼也。”男人頓了頓,道,“還有一事,須汝代師為之。吾飄零一身,死而無怨,唯有一子,名犬奴,舊隨母居烏江,如今不知落何處,亦不知生死安康。吾以險釁,負兒十八載,深愧於心。待汝脫身此處,勿返師門,往江南,尋弱弟,歸隱人世,終身不可再入無方。切切謹記,萬不可再入無方。”男人輕輕一嘆,彷彿吐盡了半生憂思,“世故多虞,人生如寄。吾心所繫,唯此一事。得尋弱弟,家祭告吾,吾……可瞑目也。”符紙金光倏忽一閃,斂去光亮,符紋密密沉沉,黯淡了下去。
雲知一愣,道:“沒了?”他拿過符紙,翻來覆去地瞧,“他怎麼……他怎麼沒說如何遭的難?究竟是誰害的他?險釁,什麼樣的險釁?關鍵的地方一樣都沒說明白。”
“因為他不想讓我復仇。”戚靈樞抬起眸,雲知看見他悲切的眼睛,哀傷如灰燼,鋪滿眼底。他道:“若我不知誰者為仇,便無法復仇。”戚隱怔怔地,心像破了個口子,呼呼冒風。那個狗劍仙,他到底遭遇了什麼?戚隱回憶他訴說時緩緩的語調,那樣平靜,那樣溫柔。他愛著他的子,也愛著他的孩子。戚隱拖著腳步到石門邊上,膝頭一軟,他蹲了下去,隔著縫隙瞅望影沉沉的殿宇。佈滿蜘蛛絲,黏黏膩膩的地上,一條森然巨影窸窸窣窣聳動著,挪來挪去。
“爹……”戚隱喃喃地喚。
“狗崽——”他又在呼號,淒厲幽幽,好像有一個受苦的魂靈,在那軀殼中難耐地煎熬。
第60章如寄(一)冰海天淵,天淵蛛網。
扶嵐一行人艱難地在山體裂縫中前進,裂縫太窄,只能側著身行動,溼潤又糙的巖體磨著臉頰,一個沒注意就擦出一條血印子來。只有黑貓行動方便,這肥貓雖一身,卻都是軟,便是巴掌大的裂縫它都能擠進去,沒骨頭似的,朱明藏看了直瞪眼睛。
裂縫呈南北向,從之前到現在,他們這樣走已經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了,朱明藏低聲問扶嵐:“你是不是帶錯路了?咱們離冰海天淵越來越遠了,而且一直在往下走。”扶嵐沒搭理它,在前面停了步子,在巖壁上上下敲動。葉清明遞燈符給朱明藏,朱明藏為他照亮,暈黃的符光下,這小子的臉白得像塗了一層薄蠟。朱明藏納悶地問:“你怎麼回事?哪受傷了?”黑貓沒好氣地道:“他一直放著小魚分身。”又朝扶嵐道,“呆瓜,你不能這樣不間斷地釋放小魚,這裡靈氣被牽引走了,靈氣稀薄,你光是耗損,沒有補益,身子會垮的。”扶嵐搖搖頭,道:“要找弟弟。”又是那個弟弟,朱明藏問:“你弟弟到底是誰?你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怪胎麼,怎麼會有弟弟?”葉清明道:“乾的,乾的。”
“乾的?”朱明藏不甚高興地道,“你為何認個凡人當弟弟?咱們妖魔千千萬,我族就有不少年輕力壯的俊傑,健猛豪強,個個是一等一的後生。你若覺得孤家寡人,想要個弟弟,任你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