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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就是我的‘妖怪武士’，這般命運的織與時間的錯亂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但如父親還在世，一定會說‘這也是人間漫的一種’吧。”源賴光輕輕微笑，慨般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他的髮尾掃動浴衣的白絨領，發出沙沙的溫柔之聲。o聽著電話那一端細碎的聲響，似乎苦澀的回憶也在發酵後變得甘美，他情不自地鼓起腮幫，出了源賴光看不見的深深酒窩。

只聽源賴光又道:“今年八月，鬼切在十八歲的生會上不小心碰了酒，他的朋友們一時沒拽住他，他像小瘋猴般衝出了大江山酒吧。當晴明來電，讓我趕去現場，我看見的是他抱著一電線杆，醉醺醺地告白，那傻孩子對著一電線杆不斷地重複，‘先生，我對你一見鍾情’。”

“可在我看來，我與那孩子更偏向於‘一見如故’。如你站在既是鬼切、又不是他的角度，你的觀點又是什麼，o？”

“……嗚、呃……那、那個，嗯……”事實上o給不出明確的回答，他那引以為傲的、明可鑑月的利刃之心，在此刻也是懵懵懂懂而稀裡糊塗。又或許，就算是監視著所有信息的世界本身，也無法對絞纏在他與源賴光之間的因緣，下一個滴水不漏而無懈可擊的定義。

又像是人類對愛情、恩情、親情包含哪些要素，總能誇誇其談，但一旦頭撞上真正的情熱，往往如墜炙火，立刻就開始理智蒸發，開始結結巴巴——譬如o，譬如他此刻，張口就是不知所措的呢喃:“源、源賴光……別總問我問題，我不知道，我才不在意呢……管他‘一見’什麼什麼的，我才不……我、我在意的就是……就是源賴光。”

“不、不過我雖然在意源賴光，但源賴光是鬼切的，我、我很清楚……我是o，我不是鬼切，所以，所以我只在意，只是……只是在意，就夠了。不需要其他了。”他說得著實含混，像是齒間粘了星星糖，但電話另一端的源賴光顯然聽懂了，他用汩汩淌般的聲音柔和道:“o……是嗎，我明白了。你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你有你的堅持，不希望被任何人改變。但我仍想知道，真的沒有什麼，哪怕再離奇、再瑣碎、再微小，我能幫助你？”o猛地梗咽，電子腦內霎時間躥出了宛如中毒般的千萬張畫面:擁抱、親吻、摸摸頭、捏捏耳垂、碰碰小紅角（wi-fi信號接收器），被捋順亂糟糟的黑短髮、被束起小小的馬尾、被重新戴上戒指，戒指被卡在指再也取不下來、就像是源賴光頭頂那撮銀髮總也壓不下來，就像是膠囊咖啡機“嗡嗡”運作時飄來油脂醇厚的香氣，他藏進枕頭下堵住耳朵卻被源賴光揪著後頸提出被窩，他蜷在源賴光的懷裡打瞌睡、手中記單詞的小本本“啪”地落地，而源賴光將他圈在懷裡看一本厚部頭的論文集、由著小丈夫將腦袋擱進他的肩窩，他們又去看電影但這次他右邊的座位一直坐著他的愛人，源賴光一直牽著他的手並在他笑得前仰後合的時候拍拍他的背，讓他別笑岔氣了但他卻要頂嘴:我在源氏本宅生活連怎樣笑都要被管家爺爺提醒！做源家的入贅女婿好累規矩好多我好煩你還是跟我姓吧先生！我帶你離家出走好不好啊我的丈夫，就由你的妖怪武士大顯神威，帶你離開這將你束縛的家族與讓你疲累憂慮的世界——他在走馬燈般的幻想中，彷彿重新過了一生。這一次，既無生離又無死別，五十個秋既平淡又完整，讓年少時的背叛與隱瞞不足為道。當他在曆上畫了紅圈的那一天來臨，他笑嘻嘻地用指尖繞起自己如染霜華的鬢髮，對源賴光說:“紀念到了！金婚快樂，先生。”源賴光也許會坐在輪椅上，但更可能拄著他藏了各種武器的柺杖，對他點點頭，微微一笑:“金婚快樂，鬼切。你想怎樣慶祝，我的小傻丈夫？”

“我……”o覺自己變成了一顆小檸檬，既酸得發苦，又甜得發膩，就像他想要的太多、太多、太多，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源賴光，我不要你為我做什麼，無論大事，還是小事，都不需要。但我要你為鬼切完成一件事，而且你必須做到——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我既是祈求你，又是命令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和鬼切一起活下去。如果可以，請讓鬼切走出你的羽翼之下，請依賴鬼切，允許他做你的刀與鞘，讓他既護住你的後背，又擋在你的身前，為你斬除對你圖謀不軌的一切惡念！就算他現在還很稚、還很靠不住，但你必須相信，只要給鬼切成長的機會，他會變成非常、非常、非常厲害的武士！他會為了守護自己的主君，成為無所不能的存在。”

“假使真有萬一……也請允許那臭小子先你一步離開這人間。他真的很怕被你丟下，就像小狗離不開主人。但如果主人願意帶著小狗一起上路，小狗一定不會讓主人在路上孤獨！”

“這就是我最後的心願了。你能做到嗎，源賴光？我只給你三秒時間，無論你回不回答，我們都要永別了。一——二——”源賴光簡練的回覆和o的“三”一齊響起:“可以。”o掐斷了通話，是終止，亦是訣別。就像他劈落“鬼切”的最後一斬，既無遺憾，又無後悔，無愧於他丈夫賜予他的名——至剛至柔的至強之刃，“鬼切”。

第十六章1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