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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仃攏起袖來,風裡站了片刻,帶出些蕭索寒意,似也要穿骨髓,將這身皮囊丟擲了去。他總愛在風裡站著,緞弈原先同他講過幾次,見他總是不改,便並肩與他站在一道,分他半邊大氅。青年人的體溫隔著一方布料傳來,很是溫暖和熨帖,緞弈這時候便笑笑,同他講初相遇時鶴仃那一身殘敗的玄衣,原來非是不整,倒是喜歡這寒氣。他有時也跟著緞弈笑幾聲,總是不分辨。初遇時緞弈還是個不受父王喜愛的小兒子,又在朝中受到排擠,頂上三位兄長各個非是易相與的角。那時鶴仃便賭了一把,賭這個落魄的王爺到底會不會信他。
緞弈原非池魚,帝王之子又天生冷心,就好似那蠱裡的蠱,養在這汙濁難辨的朝廷中,早晚要吃了彼此。他坐上國相的那一年,大皇子因為收買爵位被貶為了庶人,再後來,二皇子在戰中殞命,三皇子自縊在了府邸。朝中風雲變幻,緞弈端著那張人前溫潤如玉的面目,已是滿手血腥。他講,只你我二人,這天下種種,不過翻手顛覆。
你到底還是信了我。
緞弈兀自低了一句,回到房裡去換上朝的袍服。手指劃過柔軟布料的片刻,他卻又止不住地想:不知我又能值得你信上幾分呢。
《《乾陽殿在主殿之後,是陛下常起居之所。鶴仃走進殿內的時候,陛下剛剛遣散了侍者,幾個佝僂脊背的僕從與他擦肩而過時,陛下抬起頭來,看到是他,就笑了笑,叫他坐下來。
今的早朝仍是由他主持,眾臣子不過是將昨之事換了個說法又呈報上來。他看了一眼,小一半是為太子求情,多的那疊書的是太子的罪過,當中的罪證算不上豐富,翻來覆去也只是在說出兵失利的事。他拿蠅頭小楷在奏摺旁寫好批閱,再由陛下拿硃筆審閱。起先陛下寫的硃筆還多,後來就漸漸的不再寫了,只是拿筆在鶴仃寫好的批閱上圈畫幾下。鶴仃聽過臣子私下議論,說陛下的確是老了,近些年的早朝也幾乎全由國相代理。他想,這樣的話,不管是否有人說過,陛下自己總該是知道的。
“鶴卿,怎麼不坐呢?”陛下這麼說著,金碧輝煌的一座大殿裡多的是珍奇異寶,卻沒有一張閒置的椅子,唯剩下皇帝坐著的那張長榻。鶴仃默不作聲地拉著深衣坐在了地上,陛下仍是笑眯眯的,看不出什麼情緒。叫他來這乾陽殿的是陛下,卻沒有說叫他來做什麼,兩人靜坐了良久,陛下突然拿了兩封奏章,對他說了一句,你看看。
看什麼呢,這些奏章都是他讀過批過的,內容早已知曉。鶴仃沒說什麼,只是復又直起身來,雙手從陛下手裡接過了奏章。展開來一看,一封是誇陛下恩威並重,一封是勸陛下解除東宮的令,那人徐徐發問:“鶴卿,依你看,朕應當做什麼?”
“此乃陛下聖心獨裁之事,臣如何敢多言。”他俯首跪下來,回報了一句。陛下的目光從地上的兩封奏章移向國相伏在地上的手,隔了一會兒才道:“怎麼這樣生疏呢。”便下了座位把鶴仃給扶起來。陛下的手略有些糙,關節兩邊擠著些細密的皺紋,鶴仃剛想把手回來道一聲失禮,陛下卻是握牢了,望著他道,“一方是要放,一方是要赦,滿紙的公理大義,卻並非是為朕而寫,原是他們早已找好了新的主君。”陛下說罷,便鬆了手,鶴仃卻覺得仿若被什麼刺到了一般,一時做不出反應,只是由陛下撿了奏章起來,照舊仍是放在案上。
“弈兒被關了多時了,也不知身體是否無恙,你就代朕去看看他吧。”一席話說罷,便又是一副賢德明聖的君王模樣,“微臣告退。”鶴仃一步步離了乾陽殿,關門的那刻,遙遙地忘了一眼皇帝。光照在陛下蒼白的鬚髮上,把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也照得有幾分蒼白,皇權富貴裡到底還是顯出了一絲疲態。
《《太子府這幾閉門幽,府外卻很是熱鬧,太子一派的臣子都著人送了問的東西,不好明目張膽地來送,便偷偷要人從府外傳遞。鶴仃自己也帶了東西,不過與其他人不同,是正大光明的由陛下所賜,意思是要他轉給太子。因此鶴仃還寫了一封書函,非常正式地由太子府的僕人領著進了大門,又繞過曲曲迴廊。這段路他其實的很,本不需要有人送他,但仔細想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這般正式地來這裡。
下人領到了內府便停下來,指點他說太子正待在書齋裡。鶴仃手上的東西已由僕人拿著收了起來,於是他便一個人走到書齋門前,卻是既不扣門也不問好,便直直推了門走進來。緞弈大約早已由人通告,也知道他要來,卻沒想到是這時候,從書齋一張梨花桌前抬起眼來,有些呆愣愣地望著他。
“怎麼,這幾不見便把我忘了麼?”鶴仃勾著嘴角,把門輕輕地闔上了,低著頭沒有再去看他。緞弈從桌前站起來,走了幾步便到了他面前,一張口似是要說問候的話,噎了一下,沒有說出聲音,鶴仃才抬起頭來,“陛下要我來看看你。”
“是麼,是父王叫你來……”他們父子唯有一點相像,便是心思深沉,輕易不會在面上表。但遇到鶴仃以後,似乎就生出例外來,因此緞弈望著他,眉眼裡瞧上去像是有一些悲哀,只是淡淡的,叫幾句話稀釋了去,很快又恢復了往常模樣。鶴仃不願深思,同他一道在椅子上坐了。他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來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