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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隆吐山戰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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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冰豪冷靜地環顧地牢四壁:既然他在這裡只能悄然死亡,反抗死亡的唯一辦法就是逃跑。可怎麼逃得出去呢?四面是方形大石的砌牆,別說人,就是具力大神也無法淘穿越。唯一的出口便是天窗一樣斜蓋在頭頂的牢門。牢門是木頭的,他進來時已經注意到了,一個重的打酥油的高筒木桶壓在上面,挪掉木桶才能打開牢門。且不說這木桶盛滿了牛,至少兩個強壯的男人才能挪開,就算他能從下面掀翻木桶,木桶倒地、牛潑灑的聲音也會驚動離牢門不遠的衛兵。

難道命該如此,他躲不過短命的結局?

他並不理解駐藏大臣文碩為什麼要讓他奔赴前線,只覺得此行責任重大,正要一心報效,卻又不明不白成了必死的囚徒。不甘心啊,他再次掃了一眼牢門。牢門嚴實得連光線都漏不進來,能讓他眼睛有用的是壁龕上的一盞酥油燈。酥油燈不是為他照明的,是敬獻給佛像的。他不明白壁龕裡供奉的是什麼佛,只覺得昏暗的光線裡,那尊齜牙咧嘴的神像對他並不友好。他走了過去,想看看壁龕有多深,除了神像還有什麼,腳下突然被什麼一絆,差點摔倒。他瞅瞅地上,一瞅就骨悚然,幾個骷髏,一堆朽骨,不知死了有多久。頓時想到:關進來的人都是會死的,餓死,渴死,然後腐爛成骨、成灰。他呆愣著,看到骷髏旁邊還有人,裹在衣袍裡,直的,好像死了沒多久,趕緊走開,忽聽地上有說話的聲音,湊近了一看,才發現那個直的人並沒有死。

但是快死了,聲音微弱得就要斷氣:“我是旦巴澤林。”

“你是旦巴澤林?”

“現在,我不是了,你是,你是旦巴澤林。”魏冰豪不解地問:“我是旦巴澤林?”那人說:“是,你是。”氣若游絲“你喊,大聲喊。”魏冰豪更加不解了:“為什麼要喊,我是旦巴澤林?”

“你過來,我告訴你。”突然傳來一個尖脆的聲音。

魏冰豪嚇了一跳,回頭尋找,就聽酥油燈照不到的黑暗處,有人瑟瑟動。他摸過去:“這裡還有誰,我說是活著的?”那聲音說:“活著的都死了,除了你和我。”魏冰豪說:“還有那個說我是旦巴澤林的人。”那聲音嘆息道:“他已經死了,他不到死的時候不說你是旦巴澤林。你不是西藏人吧,不知道旦巴澤林是誰?靠近點,我告訴你。你已經是旦巴澤林了,你應該知道一切。”那聲音絮絮叨叨說起來,在把一個故事告訴他的同時,也把一種身份強加給了他。

旦巴澤林是復仇和反叛的大神。不久前囊莊園的一個佃農瘋了,狂稱自己是旦巴澤林,拿刀一連砍死了囊旺欽家族的三個人,然後逃跑。囊旺欽從馬崗武裝中了兩個定本帶人圍堵,才勉強抓住。被抓住的就是面前這個人,已經死了,死前告訴魏冰豪:“你就是旦巴澤林。”那聲音說:“他讓你喊我是旦巴澤林,就是想救你了。”

“讓我喊,喊了就能救我?那為什麼你不喊呢?”

“旦巴澤林看不上我,我不能亂喊,喊了會遭報應。”魏冰豪奇怪道:“那麼你是誰?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那聲音說:“我是攝政王派去給前線總管送雞箭書的快馬使者。”說著舉了舉胳膊,表示還有一份箭書在袖筒裡。

魏冰豪滿腹疑慮地喊起來:“我是旦巴澤林。”生怕外面聽不見,從樓梯爬到天窗似的牢門下面,一迭聲喊著。

快馬使者不斷鼓勵他:“就這樣喊,不要停下。”但是毫無用處,聽不到外面有任何動靜。魏冰豪沮喪得嘆口氣,閉嘴了。

快馬使者悲聲祈求道:“旦巴澤林,快給我們想想辦法吧。”也許正是祈求的作用,魏冰豪突然盯上了壁龕裡的酥油燈,又看了看頭頂木頭的牢門。他清晰地記得牢門外的情形:除了盛牛的木桶,還有破舊的木櫃、矮桌和牛皮的糧倉,倉裡盛滿了發黴的青稞。似乎是一間非正式的庫房。庫房之上是三層的闊大碉樓,主要門窗上都有寶帳護法的繪影,顯見是家族的人居之所。囊莊園肯定不在乎燒死兩個打入地牢的人,卻不能不在乎火勢的蔓延。

魏冰豪從樓梯上下去,端了酥油燈再上來,手指挖了酥油連燈捻一起粘在牢門上。牢門著火了。

快馬使者驚叫起來:“你要幹什麼?會燒死我們的。”魏冰豪來到快馬使者身邊說:“火上竄,水下,燒死的不是我們。”快馬使者說:“哎喲佛祖,我們要燒人了,燒人的人是跑不出去的。”魏冰豪說:“那就殺身成仁吧,你我使命在身,只能如此。”很快就聽到地牢外面有人喊,有人跑,有人推翻了盛滿發酵牛的木桶。牢門上滋滋了了響起來。

魏冰豪拉起快馬使者說:“跟著我,往外衝。”然後爬上樓梯,冒著被燒死的危險,雙手掀開了焦火黑煙的牢門。

他們衝了出去,看到那些破舊的木櫃、矮桌和牛皮的糧倉已經燒起,庫房裡擠滿了撲打的人。囊旺欽在門口厲聲喊道:“水啊,水啊,快去年楚河背水啊。”魏冰豪和快馬使者衝向門口。囊旺欽立刻賭過來,聲音也變了:“該死的人要跑了,抓住,抓住。”前來救火的馬崗武裝飛快地圍過來。

魏冰豪突然狂叫一聲:“我是旦巴澤林。”然後就一直叫著,一聲比一聲狂野猛銳,連他自己也吃驚:這怎麼是自己的聲音?雷鳴電閃,狂轟濫炸,聲音把抓捕他們的馬崗武裝推開了。好幾個士兵都被嚇得栽了跟頭。魏冰豪帶著快馬使者邊喊邊跑,如入無人之境,跑向南邊,發現是一座更大的碉樓,又跑向北邊,撞見了一片密集的平房,趕緊往東跑。東邊是馬圈,有旦巴澤林為他們準備好的良馬。他們飛身上去,沿著年楚河,驅馬跑向了遠方的山川。

他們一路打聽,前線總管俄爾噶倫在哪裡?頗阿勒莊園的人告訴他們:早就去前線了,你們到丕就知道了。

7如同西甲喇嘛期待的那樣,當他來到丕寺時,這裡已經聚集了一堆陀陀喇嘛。他高興地對跟著他的幾個雪寺的陀陀說:“我說了我們幾個算什麼,全西藏的陀陀喇嘛加起來才能把洋魔趕回老家。洋魔的上帝,你們見過嗎?我可是見過的,沒有一萬個陀陀一人咬一口,上帝的裡放不出血來。”來到丕寺的不光是康馬宗所有寺院的陀陀,還有卡子宗、白朗宗、尼木宗、仁布宗的。他們都是看到噶廈政府發佈的戰時公告後,主動跑來獻身的。可以證明西藏全境許多寺院的陀陀喇嘛都已經行動起來,正從四面八方朝丕集結,只求一死,不望生還。丕寺的住持多吉活佛吩咐手下供施了酥油茶和糌粑,心裡嘀咕:來少了打不贏洋魔,來多了吃什麼?總不能一直讓丕寺供給吃喝吧,想供也供不起啊。

西甲喇嘛興奮得忘了吃喝,告訴多吉活佛:“這才是一部分,全西藏所有寺院的陀陀都會來的,有什麼武器全拿出來,還有抹臉的顏料、酥油、鍋底的黑灰,有多少拿來多少。”西甲喇嘛自然而然成了陀陀首領。大家沒什麼異議,反正都是為死而來,當了首領難道會比別人死得更慘烈更獰厲?西甲自己有點不踏實,不斷給新到的陀陀們說:“選一個首領啊,大家選一個首領。”很多陀陀都告訴他:“聽說攝政王迪牧活佛派了丹吉林的西甲喇嘛做首領,西甲喇嘛在哪裡?”每一次他都會驚叫起來:“哎呀,我怎麼能當這麼多人的首領。攝政王,你派了我嗎?”說是說,心裡是高興的,漸漸也就當仁不讓了。

“我殺死過洋魔,好殺得很,下面就要殺上帝了,等著瞧啊。”他無意中說出了自己做陀陀首領的資歷和期許。

西甲喇嘛沒想到,他在丕的出現早已驚動了駐紮在這裡的前線總管俄爾噶倫。俄爾想:奴馬代本不是說已經把他控制起來了嗎,怎麼竟在這裡做起了陀陀首領?下意識的舉動就是派士兵把他抓起來。但下了命令他又收回了。他身邊的總管衛隊只有一百人,而且個個是惜命的,萬一打起來,未必是爭先亡命的陀陀喇嘛們的對手。他把多吉活佛叫來,讓他想辦法關押西甲喇嘛。

多吉活佛更不敢了,他因為三十個丕寺的陀陀已經昇天成為護法神而對西甲喇嘛由衷地佩服著,而俄爾噶倫的謹慎態度更讓他覺得西甲了不起,連你這個前線總管、噶廈大員都不敢動他,我算老幾啊?加上西甲和他都是教內的僧人,情是一派的,他怎麼能聽俗人俄爾的話,關押自己的道友呢?他說:“不敢,不敢,西甲喇嘛是我們丕寺的恩人,我已經問神了,抓了恩人是會倒黴的。”問神一說肯定是撒謊,俄爾總管大約也知道,但仍然吃驚地說:“真的問神了?你為什麼不早說。”西甲喇嘛就依然逍遙自在著。以後他會說,這是佛的意思。

就要離開丕、前往隆吐山時,西甲喇嘛看到了歐珠甲本。歐珠甲本用煤炱和酥油的膏泥把自己塗抹得面目全非,但西甲還是從悉的身影中認出了他。

西甲把他拽到一邊說:“你怎麼在這裡?”歐珠說:“關兔子的籠子是關不住老虎的,丕寺的喇嘛把我放出來了。”西甲說:“我不管你是怎麼出來的,我是說你一天喇嘛也沒做過,把自己抹成這樣是白抹,我們陀陀喇嘛的隊伍不要濫竽充數的。”歐珠可憐兮兮地說:“這裡有俄爾總管的人,我要是不抹,供施的酥油茶和糌粑就沒有我的份了。”說著用舌頭攪了攪嘴裡殘留的糌粑。

西甲說:“原來你是為了混口飯吃。”歐珠說:“對啊,老虎十天沒吃,獅子半年沒喝血。我餓得走不動路了,不吃飽就不知道應該做什麼。”西甲驕傲地說:“我們是知道的,十天不吃飯也知道。”歐珠自慚形穢地指著肚子說:“我就知道餓,它餓。”西甲大方地說:“那就快去吃吧,把我的那份也吃掉。”歐珠高興地說:“好啊好啊,吃了你那份,我就跟你返回隆吐山打洋魔。”西甲嚴厲地說:“你不能跟我走,我說了你不是陀陀,不是陀陀的人跟著陀陀,陀陀會倒黴的。再說我們是要去死的,你不能死,你還有果姆呢。”歐珠說:“大喇嘛你忘了?你說過釋迦牟尼定下的規矩是歐珠遇到西甲,好比兄弟一家。走到哪裡跟到哪裡。”西甲說:“我說了這個規矩?對啊,正因為我們兄弟一家,我才不能讓你跟我去死嘛。”看他死乞白賴地還要跟,就對幾個陀陀喊道“擋住歐珠甲本,他不是陀陀,不能讓他跟著我們。”喊聲引了俄爾總管的人,他們立刻過來圍住了歐珠甲本。總管衛隊的麻子隊長說:“我們尋思你跑了呢,原來在這裡。”接著一聲斷喝“把冒領的酥油茶和糌粑給我吐出來。”歐珠說:“大人,雪山的水一到河裡就回不去了,酥油茶和糌粑是吐不出來的,只能屙出來,等一會兒吧大人,我一定屙出來。”麻子隊長聽了更加惱怒,對幾個衛隊藏兵說:“把他再給我關回去,加三道鐵鏈子,餓他十天半月。”歐珠哆嗦著說:“大人,大人,別、別關我,我吐出來,就吐出來。樹葉黃了落了,回到樹上就青了綠了。”他最怕關押捱餓,比面對死亡還要怕。

麻子隊長看出來了,就偏要既關又餓。衛隊藏兵七手八腳把他帶到了閉室前。

歐珠甲本又哭又嚎,聲音都不是人的了:“求你了大人,大人,佛爺,佛爺,非要關嗎?那就關到佛殿裡去。”好像他是有權利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