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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隆吐山戰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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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姆說:“多多地壘起箭垛,所有的山上都壘起箭垛。”她覺得一旦到處都是箭垛,洋魔的炮彈就會奔向箭垛,人就安全了。至於戰神是否依然存在,她似乎並不在意。

歐珠渾身抖顫著,固執地說:“要是所有的山上都壘起箭垛,洋魔就會一直炸下去,西藏就沒有山了。”這明澈的憂患淋溼了他的聲音。

但是歐珠甲本沒想到自己這麼深沉的情會受到西甲喇嘛的嘲笑。西甲撿起一炸飛的箭枝,一折兩半說:“就算箭垛裡的戰神被洋魔炸上了天,那也沒什麼要緊的。西藏的戰神跟喜馬拉雅山的石頭一樣多,炸死一個,就會長出一個,永遠都不會少。再說釋迦牟尼定下的規矩是:神像等於神,靈力好比人。誰毀壞了神像,靈力就會纏著誰不放,就好比我們的人藏在了他身邊,他打個盹就會給他一拳,睡著了還能魘了他。等著瞧啊,有他倒黴的子呢。”到底是拉薩來的大喇嘛,見多識廣,一席話說得大家豁然開朗。

歐珠甲本轉憂為喜:“這麼說來,他們毀掉的神越多越好。那就不要費力氣炸燬了,我們多多贈送。送他們一尊佛,就是安一個人。我們的人多多地包圍著上帝,趁他不注意,你一腳我一腳,踢著就踢死了。”他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

西甲喇嘛說:“還是你老婆說得對,快把箭垛壘起來,越多越好。丕寺的陀陀們,快去給箭垛唸經放咒。我要走了。”果姆望著拖起大靴子匆匆離去的西甲,失望地想:你好像並不怕死,怎麼又要逃跑啊?她說:“佛祖啊,我又要告狀了,拉薩來的大喇嘛一到關鍵時候就走。”4大山深處,浩浩蕩蕩的植被的光影裡,那些白的、綠的、黑的閃爍就像水的波動。一片靜水突然動起來。

對準馬翁牧師的槍乒乒乓乓向了天空。因為在死亡即將發生時,霞瑪汝本的部下把霞瑪的一聲大叫一致理解成了慈悲為懷。這時大家才發現了霞瑪早已發現的:馬翁牧師眼睛裡的藍光並沒有狼的陰惡,倒是幽然悲慘著,讓人絲絲心動。

馬翁牧師來到倒在斜坡上的兩個藏兵跟前,蹲下來看了看,不容置疑地說:“把他們抬過來。”霞瑪汝本瞪著馬翁牧師,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看他呵斥自己的衛隊放下槍後,才鬆了一口氣,讓部下把兩個受傷的藏兵抬到了馬翁牧師指定的平坦地方。

兩個藏兵,一個英國士兵,都受了重傷。子彈好像商量好了,都在同一個部位穿了三個人的體,那就是要命的左

“但願跳舞的心臟跳過子彈的追擊,但願上帝施救的恩福光臨你們,三個不幸的上帝的孩子。”馬翁牧師唸叨著,從馬股上的十字布兜裡拿出幾貼血紅的膏藥,用剪刀剪成三個心臟的模樣,脫光上衣,貼在了自己光潔的膚上。十分鐘後他連同自己的皮一起揭了下來,敷在了三個傷者往外冒血的彈上。

人們驚訝地看到牧師身上三處心形的創傷出了比傷者還要洶湧的血。

牧師說:“這是上帝的血,不是我的血。讓萬能的上帝之血來挽救你們的命吧。”他的衛隊長過來干涉了:“這樣你也會死的,牧師。”馬翁牧師說:“你知道耶穌傳道時給多少人看過病?連耶穌自己也記不清了。這些人最後都成了他的信徒。耶穌最擅長修復壞了的心臟。每一顆壞心臟在變成好心臟之後,都會把上帝的福音傳播給一萬個老弱病殘,從而使他們年輕健壯。我要讓西藏人知道,接受上帝之血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屬於他們。”兩個藏兵昏過去了,失血過多的將死者的慘白洗刷了他們的臉,息微弱到幾乎沒有,看不到醒過來的跡象。霞瑪汝本趴下起來地看了好幾遍,斷然搖頭:“你不會是想用上帝的血害死他們吧?在你貼上那東西前,他們可是活著的。”

“現在他們也沒有死,他們不會死。”說著,馬翁牧師面朝蒼天,張開雙臂,喊起來“上帝啊,你是看見我的,你能聽到我的聲音,請創造奇蹟,請給我走進西藏的機會。三天之內讓他們站起來,上帝,就像你信任我一樣,我也信任你。”霞瑪汝本一把撕住馬翁牧師:“你不能走,我們就在這裡等三天,三天後要是他們死了,我要你的命,要上帝的命。”馬翁牧師祥和地說:“我當然不走。相信我,上帝的到來就是奇蹟的到來,三天後他們一定能站起來。”5前線總管俄爾噶倫來到後藏江孜宗,準備在此會同駐紮喀則的果果代本、駐紮尼木的夏瓊娃代本、駐紮拉薩的朗瑟代本。可是命令傳下去好幾天了,只有朗瑟代本率領人馬緊隨其後趕來。另外兩個代本杳無音信。俄爾噶倫命令朗瑟代本先行開拔,立即前往隆吐山佈防。朗瑟代本連夜出發,沒走多遠,又被俄爾噶倫親自追上了。俄爾像攝政王叮囑他一樣叮囑朗瑟代本:“你要用腦袋保證,等不來朝廷旨命決不要開槍。”然後,俄爾噶倫以攝政王和噶廈政府的名義,再次向兩個未到的代本發出了雞箭書。箭書就是綁在箭桿上的信,以示辦事如有不公,將有利箭穿身的報應。箭桿拴上雞,表明速送速辦,不得有誤。又是幾天的等待,還是沒有音信。俄爾決定發出紅辣椒箭書。這是最後一次箭書,意味著比人死緊急,比天塌重要,不執行者以法處死。本來發出紅辣椒箭書必須請示攝政王,因為俄爾噶倫並沒有權力處死一個代本。但現在顧不上這些規矩了,既然攝政王說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還給他送了象徵最高榮耀的嘎烏護身符,他就完全可以矯命而為。

俄爾確信紅辣椒箭書一定會把果果代本和夏瓊娃代本召來,不管他們兩個石沉大海的定力多麼出,都不可能拿命當兒戲。焦灼等待的子裡,他天天矚望喀則和尼木的方向,卻發現另一種不可直說的等待悄然來臨。

俄爾噶倫到來的消息已經傳遍江孜,白居寺的重要僧人和各個莊園的主人紛紛來到俄爾暫住的宗本大院探望。但是頗阿勒莊園的女主人卻遲遲不來。頗阿勒夫人是江孜最重要的莊園主,她的怠慢讓俄爾很沒面子。於是俄爾傳令給頗阿勒夫人:“因戰時軍需,頗阿勒莊園迅速來青稞二百克(一克為二十八斤)。”這是一次輕微的敲打,如果你不想憑空破財,趕緊來賠個不是就能化險為夷。但是出乎意料,頗阿勒夫人派了一隊騾馬,馱來了二百克上等青稞,自己還是不面。俄爾清點了青稞後告訴馱隊首領:“喀則的果果代本和尼木的夏瓊娃代本就要帶領軍隊來了,二百克青稞磨出來的糌粑只夠他們吃三天。既然你家主人如此快,那就請她每隔三天送一次青稞來。”三天後來到宗本大院的卻是一封頗阿勒夫人的親筆信:“拜上俄爾噶倫閣下,頗阿勒莊園已經準備好藏兵所需全部青稞,但聽說果果代本和夏瓊娃代本來不了江孜,就又把馱送青稞的騾馬放到山上去了。如果閣下一個人能夠三天進食二百克青稞,我們當然還可以把騾馬從山上趕回來。”俄爾噶倫十分驚訝:憑什麼她說兩個代本來不了江孜,還敢斷定我將是光桿司令呢?

江孜宗本巖措趁機進言道:“頗阿勒莊園的忤逆早已是家常便飯,在江孜,最早拜訪你的囊莊園才是最擁戴大人的。”俄爾噶倫心裡一沉,疑慮地盯著宗本:他和囊莊園並沒有深,拜訪不過是禮節的“最擁戴”之說顯然不可信,可信的倒是江孜宗本跟囊莊園的親密關係。會不會這就是頗阿勒夫人不來拜訪的原因呢?他再次派人向頗阿勒莊園傳令:“放到山上的騾馬就不必費時費力趕回來了。如果我俄爾噶倫來到江孜後永遠都是一個人,餓死也不吃貴莊園的一粒青稞。願佛保佑頗阿勒莊園人丁興旺,祖業茂盛,青稞滿倉,牛羊遍地。”在美好的祝願而不是蠻橫的斥責下,頗阿勒夫人終於來了。

俄爾讓手下傳話給等候在宗本大院門外的頗阿勒夫人:“前線總管正在謀劃抗擊洋魔的大事,沒功夫見人,回去吧。”頗阿勒夫人說:“我真是後悔來這裡。宗本是噶廈委派的,住在宗本大院的噶廈要員俄爾噶倫自然跟宗本一個鼻孔出氣。”俄爾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跟神聖的攝政王迪牧活佛一個鼻孔出氣。”頗阿勒夫人說:“那就是責怪我沒帶禮物了,如果俄爾噶倫只喜歡禮物不喜歡正派的人,我當然可以立刻回去。”俄爾說:“憑什麼證明你是正派的人呢?”頗阿勒夫人說:“就憑我來了,我有秘密告訴你。”這些話都是手下傳來傳去的,傳到這裡就見俄爾噶倫走出宗本大院,板著面孔說:“請進吧,夫人。”果然被俄爾噶倫猜中:原來頗阿勒莊園和囊莊園草山農田相連,由來已久的地界糾紛讓兩個莊園年年都有武裝械鬥。人死人傷都要由江孜宗本巖措斷理賠償,每次都是囊莊園勝訴。不僅如此,囊莊園因其殘酷苛刻,不近人情,為其放牧種田的屬民都跑到頗阿勒莊園來了,但宗本巖措卻判罰了頗阿勒莊園三百兩藏銀,理由是容留反叛者,鼓動懶惰倔強的人找新官、找舒服。頗阿勒夫人以為宗本偏向囊莊園,拒罰銀。事情還在僵持,俄爾就到了。

俄爾平和地說:“夫人要告訴我的秘密恐怕不是這些吧?”頗阿勒夫人矜持地笑笑:“秘密只能告訴公道斷理的人。”也許不是“秘密”的因素,而是俄爾噶倫看到頗阿勒夫人的第一眼,就斷然決定了他的取捨:在兩個莊園冰炭不容的矛盾中,他應該站在頗阿勒莊園一邊。無雕無飾、樸素自然的頗阿勒夫人比起拉薩那些綵衣華服、寶器叮噹的貴夫人,顯得暗淡愴然,但醒目的都在臉上,那是一種自然天成的清秀明亮,把骨子裡的雍容華貴濃濃地塗抹在鼻翼眼眉之間。俄爾怦然心動:我怎麼才來江孜啊,才來看望這個寡居多年的女人?

俄爾噶倫把頗阿勒夫人讓進寢室加議事廳的大房間裡,從桌上拎起一大塊拴著金鍊子的紅寶石,遞給夫人說:“禿鷲是多麼喜歡糌粑,但見了它就把糌粑丟掉了。這是囊莊園送給我的禮物,你看它能不能換來十匹馬、十頭牛、十隻羊?”頗阿勒夫人說:“我的手不想沾染囊莊園的腌臢氣,這樣的寶石送給我,我都不要。”俄爾噶倫離開叫來僕人,丟給他紅寶石說:“你去白居寺門口,把它送給你見到的第一個乞丐。”僕人拿了就走。他當然不會把這麼貴重的一塊寶石送給乞丐,因為他覺得他見到的第一個乞丐就是自己。

得到宗本巖措支持的囊莊園,就這樣被俄爾噶倫拋棄了。內心的喟催動著頗阿勒夫人,她最終把秘密說了出來:兩年前甘丹寺麥巴扎倉的當周活佛秘密潛入江孜,以在甘丹寺經堂無償祈禱莊園平安為誘餌,要求頗阿勒莊園參與由甘丹寺麥巴扎倉領銜的馬崗武裝,隨時援助甘丹寺參與的所有僧界俗世的爭鋒。頗阿勒夫人婉言拒絕了。當週活佛又去囊莊園說項並獲得了成功。囊莊園的主人囊旺欽本來就跟當週活佛關係密切,現在又成了甘丹寺麥巴扎倉的第一施主即供奉武裝保護的秘密施主。

“但是大人,這只是秘密的一部分。”果果代本是囊旺欽的妹夫,他這個代本團差不多就是囊莊園的私人武裝和馬崗武裝的一部分。夏瓊娃代本原來只有不到三百多人,噶廈也只供應三百多人的口糧,但他私自擴充為七百多人,這多一半藏兵的口糧是囊莊園供應的。

“大人,藏軍你是知道的,吃誰的糧是誰的人。”夏瓊娃代本團和果果代本團一樣,都是馬崗武裝深藏若虛的主力。

俄爾噶倫恍然大悟:怪不得在拉薩民眾大會上,甘丹寺的代表力主果果代本和夏瓊娃代本前往邊境建卡駐防。現在兩個代本不來江孜赴命,看來不僅僅是違抗作為前線總管的俄爾噶倫,更是甘丹寺抗衡哲蚌寺以及攝政王迪牧活佛的嚴重事件。

俄爾冷哼一聲。按照規矩,發出紅辣椒箭書後,應該以最慢的馬程計算時間,比如從江孜到喀則往返六天,六天後仍然沒有迴音,就可以視為抗拒而繩之以法。如今時間已超,他有充足的理由派兵前往,處死兩個忤逆者。需要斟酌的是,他身邊只有從拉薩帶來的一百人的總管衛隊,萬一遇到抵抗,兵力遠遠不夠,不如派出刺客秘密處死。那麼,誰能擔當刺客呢?

他在腦子裡尋覓,一抬頭盯上了頗阿勒夫人,準確地說,他用男人慾望的眼睛對上了一雙因多年寡居而格外明亮的女人的眼睛,心裡不一顫:啊,原來,原來刺客就是我。

據說這一天,俄爾噶倫和頗阿勒夫人在宗本大院寢室加議事廳的大房間裡待了很久,其間他們時有烈的語言,時有息都嫌多餘的沉默。突然一聲響,是耳光熱辣辣的響。俄爾噶倫充滿男人自信的臉上,頓時洇出一片血的暈斑。

6果果代本從拉薩回到喀則後,就發現已經不認識自己的屬下了。他站在隊伍前拿著花名冊點名,記憶告訴他,他點到的尼瑪應該是個壯年胖子,可走出隊列的卻是瘦長臉的老者。他怒吼道:“我點的是汝本尼瑪,你出來幹什麼?”瘦長臉的老者說:“大人,我就是汝本尼瑪。”果果一怔:尼瑪變了?接著他發現,所有的汝本、甲本、定本,他都不認識了。用不著追查原因,當官的都來自有錢有勢的人家,花錢僱人替自己充軍,是常有的事。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除了自己,軍官全部被冒名頂替。

戰爭,誰都不願意面對戰爭。那麼他呢?他也不願意。

果果代本回家了。家就在營區內最顯赫的那座院落裡。環繞著代本院落,高高矮矮堆積著一片官兵們的土房。幾乎所有官兵都是攜帶家小的,營區也就成了隨意佈局的村落。雞鳴當號,狗吠為角,牛羊人等混雜。每週一次集合,不過就是點點名而已。其餘的時間裡,賭錢,酗酒,外出遊蕩,回家幹活,去老百姓家勒索吃喝。果果給誰都說:“我的這些兵,也就只能在老百姓跟前耍耍威風,打仗是不能的,更不要說抗擊洋魔,那是羊脖子硬往刀刃上湊。”但果果率領的畢竟是一支在貧弱的西藏舉足輕重的軍隊,誰也不能忽視它的存在,也無法預期它的未來。馬崗武裝的總指揮甘丹寺麥巴扎倉的當周活佛專門把果果叫去拉薩,當面告訴他:堅守喀則,決不開拔,不能用我們的力量成全了俄爾噶倫。俄爾噶倫是攝政王迪牧和哲蚌寺的人。更要緊的是,我們怎麼能跟英國人打仗呢?英國人來了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佛祖開眼,我們跟英國人早就有關係了。他叫莎格迅,是個牧師,我們對他是有恩的。

果果代本說:“可是紅辣椒箭書已經到了。”當週活佛說:“一靴子踩到泥坑裡去吧。就算攝政王賦予俄爾噶倫處死你的權力,洋魔當前,他們哪有兵力去軍營裡抓你?”果果代本聽信了當周活佛的話,所以當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幾個陌生牧民騎馬走來,笑著向他打聽果果代本時,他竟毫無防備地說:“我就是。”來人張開一個裝青稞的牛皮口袋說:“我們是來送佛上西天的。你看看裡面,是不是閻羅母的金蓮花輪座?”果果探頭一看,牛皮口袋卻飛起來套在了他頭上,接著袋口一紮,任他怎樣狂吼亂喊,兩邊土房裡的藏兵也聽不到了。他雙手亂舞著,以命不該絕的機靈喊道:“閻羅母讓我有話要說,前線總管大人,俄爾噶倫大人,閻羅母有話”刺客本來是要將他就地刺死的,一想:閻羅母不是我騙他的嗎,怎麼好像成真的了?那就先聽聽閻羅母怎麼說吧。他們風快地把果果抬上馬背,驅馬而去。

三天後,果果代本被綁架到了江孜頗阿勒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