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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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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他啊!”

“告啦,”李子半點潑都沒了,衰弱而溫情地笑笑說:“告到誰那裡,誰就同情我,同情得也往我身上下爪子。

後來自己也不乾淨了,告狀的勁頭也沒了。”嘴還笑著,兩顆眼淚卻出來。於是大家又暈暈地傷了。

哭乾淨,大家互相關照:吃,吃啊。有人把川南白天罵出來的“觀戰”拿來問李子,說那些話聽了像懂像不懂的。

李子嘴一嘖:“怎麼會難懂呢?就那樣男女混著籤,到一塊的一對就在人當中做那事,剩下的就圍在邊上看嘛!那些男人帶的都不是自己老婆。”小保姆直說:“活畜牲!”又直問李子是“觀”了還是“被觀”了。

“我有那麼豬啊?!”李子說:“淮海帶我去過一回,去的時候已晚了,他拽我到人圈裡,乍看到上明晃晃兩個身子,嚇得眼都黑了,半天沒搞清那是什麼!

”都是些什麼男人女人?”

“女人哪來的都有,男人都是淮海這種高幹崽子。一說這個的爹是誰,那個的岳丈是誰,我就像聽高級領導人名單一樣。電視上報紙上都是這些人的老子丈人接見外賓,走紅地毯,個個都那麼周正,你哪裡想得到他們的兒子姑爺們在一塊就做這些事?恐怕哪家都一樣,都有幾個像淮海這樣的茅坑,都要捂著蓋著。我哪裡告得贏?有人掏程家的茅坑,程家也會掏回去;怕被人掏就不掏別人。”李子微微晃頸子,地笑著。她的十白淨的、團團的手指上戴著各種假寶石。她將它們略一伸展,眯眼把它們一打量,馬上又縮回它們去。似乎她沒想到它們會是這副樣子:這麼豔麗青卻不尊貴。

她意識到霜降在看她的手,她馬上看回去,眼睛有點惱。有人打哈欠,李子順勢說:睡嘍睡嘍,明一早要回人間嘍。

霜降這時拿出一條絲巾,給李子,說處得都跟姐妹一樣,留個念頭想頭吧。其他人懊惱遺憾:怎麼就霜降一人想到了。

李子接過絲巾正反看看,說這麼貴的東西啊霜降,你現在是不一樣啊!

她笑,笑出一種腔來。霜降從頭上拆下辮子,發現李子要說的遠不止那兩句。

“你是半個程家少呀霜降!今晚真不容易,也從程四星那兒出身跟咱們姐妹姐妹!

”李子想找呼應,扭頭四下笑道:“對吧?”人都跟她一樣笑得瑣,卻不應她。

霜降想,真較上,李子一副舌不見得利過她,她霜降也是田埂上麥場上學過野的。但她打算能讓李子多少就多少,不去傻吵,吵會把倆人體面都傷完。李子橫豎早沒了體面,顏面也極老;她已和顏悅承認自己不乾淨,與人勾搭做人嬌婦,她已把全部要害給你。她反而沒要害了。沒要害的人才笑得出這種刀槍不入的笑。

再過些年,霜降也會笑出這種笑。多年前的李子也是碰碰就羞,為自己最大膽的虛構和最傻的念頭幸福和痛苦過的,也等過灰姑娘式的奇蹟發生。她不及霜降美和聰明。這反而使她早早覺醒,讓自己放明白了。於是她學會了另一種愉快,一種基於自暴自棄的愉快。霜降對著李子的笑臉怕似的閃了幾閃眼皮。

“好了,不逗你啦,”李子寬寬嗓音“好好讀你那些複習課本,說不定真考上什麼學校,跟四星重新擺擺位置呢!四星有錢,供得起個女學生——管他疤不疤,只要有“歐米嘎!”她笑得很響,像把一切不順心都發出來了。

小女傭們也跟著笑,笑得那麼狠,每個人都明白自己在笑什麼;每個人都有深隱的一塊痴心值得她去狠狠地笑。霜降明白她有一天也會和她們一塊笑,望著自己寶貝過的一個夢想,像成年後笑自己兒時寶貝過的一件玩具:它多沒價值啊,卻曾經讓我秘密地快樂過。

她們認為霜降的夢想是四星。她們笑霜降給兩個孩子讀故事書時的認真,以及她與兩個孩子之間那份似似乎乎的情。有回霜降哭,小保姆們問怎麼了,她說都都跟淮海的孩子打架,拉架時她竟捱了都都一腳。

“拽他到大人看不見的地方,你踢他十腳!他告狀也不怕,沒人看見你可以賴乾淨!”他們躥掇霜降。

霜降嚇著一樣連說那怎麼行,她忍不下心的。

“你待他好,指望他有天叫你媽呀?姓程的一代比一代壞,他們長大,肯定比他們的爹更禍國殃民,那時你想打也打不著了!”正說著,都都走過來,怯生生挨著霜降坐下,替霜降拍拍被他踢髒的褲腿。小保姆們跟見鬼一樣一鬨而散:霜降知道她們背地會說她什麼:霜降在孩子身上下那麼大功夫,程四星也不會領情。不是傳那倆孩子不是程四星的嗎?他好不容易獲得跟他孩子天天見面的自由,也沒見他和孩子親熱過一會兒,你霜降不是瞎使勁嗎?

出院後的四星像是經歷過死——既然死能了結所有恩怨,現在再看他上輩子的人和事。常會那樣啞然一笑。看著他的孩子;管他們是不是他的,他也這樣自己跟自己無聲地笑。聽人們向他咒罵六嫂;聽人們在飯廳裡拌嘴嚼舌。或背地發父親牢騷,他統統給予這種笑,像是所有的痛苦不幸煩惱就只值得這一笑。他甚至連笑都懶得笑,主動提出回閉室用晚餐。霜降每晚給他送飯,擱下飯尋各種託辭儘早離開,他也這樣啞然一笑。他這祥笑,霜降反而不急於走了,似乎某種好奇心使她越來越長地陪他,想看透他究竟為什麼這樣笑。他這樣笑是不妙的,她意識到。他像是從自己不成功的自盡中獲得一個新的生活目的,他滿心在籌劃去實現它,因而對周圍人無目的或目的太舊的生活只能報以這樣的一笑。霜降想清的,正是這個目的。

她留神到他吃飯看電視的習慣仍保留著,卻不再那樣不依不饒地和電視主持人爭執,不再評論任何事物。又有領導人接見外賓,籤合約;又是這個先進人物那個模範事蹟,他一律認真恭敬地看,看完一笑。這一笑讓霜降真的覺到現實世界就那麼可笑。

他發現霜降在看他,便伸手摟住她肩,動作竟那樣正常,甚至有了些溫暖。接下去,他會吻霜降,沒了過去的輕浮或故做輕浮,很正常隨意地在霜降臉頰下一吻,若霜降躲,他便認真瞪著她,她的心會為這認真動一下。見她也認真成那樣,他卻又笑了。這時的笑更成了謎。

霜降被這謎一樣的笑住了。

“四星,你笑什麼?”她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