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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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賜聽見鳳兒還在隔壁忙活。這麼晚了,她還在批改學生們的功課。學生從四十幾增加到六十,董家鎮上有幾個學生聽說董村的柳先生教得好,還不打板子,都轉到這個土坯學校來了。
他這幾天受了涼,天一黑就咳嗽。咳緊了鳳兒就會跑過來,從棉窩裡提出一把瓦水壺,給他倒一碗熱水。
這時鳳兒給他把水端到手裡,一面說:“聽您咳嗽都像個老頭兒了!”
“那我可不就是個老頭兒了,閨女都出嫁了。”鳳兒一陣沉默。柳天賜在心裡懊悔:打嘴打嘴,你真是老了不是?往哪兒說不成非往她傷心處說呢?!
…
“不行咱找個媒人去你梨花嬸子家說說,把你和牛旦的親事定下…”
“不去。”鳳兒說。
柳天賜這幾天已經注意到鳳兒的壞心情。有時她還會躲著掉淚。都是黑子引起的,她的梨花嬸的揣測讓這閨女心裡難壞了:栓兒獨貪了寶貝,正花天酒地呢!她鳳兒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怎麼當時會挑上栓兒?現在閨女不閨女、寡婦不寡婦。就是牛旦真愛她,她也是兩難。只要栓兒活著,她就不算守寡呀!可是牛旦死死咬定,他親眼看見栓兒叫大水卷跑了…
“閨女,知道爸為啥這麼疼你嗎?因為你小的時候,爸就看出來,你不像一般的小閨女,你心裡能裝些大事兒。”柳天賜的聲音非常和緩。
這和緩裡的嚴厲和失望只有柳鳳能聽得出來。她明白父親從來不會板著臉說教,他的一言一行、為人處世已教了她太多了。他的失望在於他一直以為鳳兒能和他一樣,不在自己的一得一失上過分糾纏,不會為一得一失而過分得意或過分痛心。他原指望她能做他的幫手,好好辦學。他總是相信,學辦好了,讓命苦的人也學著從個人的一得一失之外找到寄託,樹立志向,命苦的人就苦到頭了。他的好學生裡就有志向大的。有一些進了大學。其中一個在大學裡成了抗分子,回到母校秘密宣傳抗,讓漢出賣,躲到他家。大學生走了不久被本人抓了,把他連累進去,他才帶著柳鳳逃到董村。可他心裡一點也不怪那個學生。因為他相信他們是一樣的人,是真的男人。真的男人意味著不在自己的一點苦和福裡纏磨。這些柳鳳都見證了,她卻這樣和自己纏磨不清,成了父親瞧不上的典型小閨女。
第二天,柳鳳心裡豁亮了一些。她和牛旦套上車去山上打柴。一天冷似一天,得趁著太陽好把柴曬乾,在下雪的時候用。兩人在一塊兒砍了一下午的柴,一共說了不下十句話。
等車裝滿,牛旦先跳上來,又伸手來拽柳鳳。鳳兒坐上車後,牛旦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咋沒看你穿那紅絨布祅子?”他知道鳳兒和他母親裁剪了一晚上,把那塊紅絨布剪出一件祅面子來。又看她倆人一塊兒絮棉花,還聽她倆人商量滾什麼顏的邊,盤什麼花式的紐扣。
“那穿著人家不笑話?”鳳兒說。
“笑啥呢?”
“你不懂笑啥?”她臉紅紅地看著前頭窪窪坎坎的山路。看來這憨子真不懂。
“栓兒不在,我穿懲紅,人家該說我爸沒教好他閨女了。”牛旦明白了,沒吭氣。
“叫他們說去。咱柳叔是辦新學的。”他悶了至少有一袋煙工夫才說。
鳳兒以為他不想接著往下談了,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句來,這憨子把好幾天沒笑的她逗笑了。
快到牛旦家門口了,鳳兒向外頭挪了挪股,意思是怕人看見一男一女坐那麼近。牛旦一把拉住她。鳳兒覺出來他的手心出了一層汗。再看他臉,鼻尖上也油膩膩的,好像也是細汗。他眼睛非常狠,鼻孔張大了,上翹上去,出方而大的牙。
鳳兒有點怕牛旦這副樣子。
牛旦飛快地撤換出拉住她的手,原先那隻手從她後繞過去,伸到她襖子裡面。她的肌膚一下子沾上了他手上粘溼的汗。她心裡一麻,說不上自己喜不喜歡這突來的親近。她告訴自己,這是牛旦兒啊,是梨花嬸的憨小子啊,你怕啥呀?這一想,她眼一閉,軟在他懷裡。
他滾熱的呼噴到她嘴上。他伸在她祅子裡的手把她的身子抓疼了。
“叫人看見!”鳳兒輕聲呵斥。
他本就聽不見。
“牛旦兒!牛旦兒有人來了!
…
”鳳兒說。
他知道她嚇唬他。冬天黑得早,各戶喝湯也喝得早,省得點燈熬油。這時黃昏的餘陽還在禿了的柿樹梢上,田野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咱先進院裡去…”鳳兒在央求他了。
牛旦的上一層耷茸的短鬚,壓在鳳兒還沒合上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