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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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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仙酒家”的小夥計把鐵梨花送到街上,看著她上了騾車。

鎮上的店家正在打烊。雜貨店老闆一見鐵梨花過來,便招呼她進來看看剛到的洋布。本洋布比自家織布貴不了多少,老闆隔著馬路推銷說。一家屠戶也認識鐵梨花,說打仗打得吃食都漲價,梨花要買,他讓她佔便宜:肥只收瘦的錢。梨花笑笑說她改再來。所有店家都認識鐵梨花,因此她在他們的一路招呼聲中出了董家鎮。

剛一出鎮子,頭撞上柳鳳揹著一個學生走來。這個學生鍘草鍘了小腳趾,天天父親或柳鳳接送上學。鳳兒見梨花喝騾子停車,忙說她這就到了,不用車送。柳鳳知道梨花賣了五畝地,到處使錢,讓人去找栓兒,原本對她的那點怨,早已消散了。

梨花不容分說下了車,把孩子抱到車上,讓鳳兒也坐上來。

“牛旦兒今天一早給爹送了一罐子羊過來。”柳鳳說。

“看著他病是輕了,就是臉還不好看。”梨花說:“燒那麼高,我都怕他回不來了。”那天夜裡牛旦沿著河找栓兒,讓雨澆了一整夜,又受了那麼大驚嚇,一場高燒發了好幾天。受的寒燒出來倒不是壞事,只是燒退了後,從上起來了一個更寡言的牛旦。

騾車到了那個學生家門口,鳳兒把學生背進門,拔腿便跑回來。她怕學生的父母和她千恩萬謝,她沒有這份神去充笑臉寒暄。

其實鳳兒心裡是牛旦的,他病成那樣,高燒的胡話都沒別的詞,只一個勁叫栓兒哥。他的燒只在近傍晚時分發作,清早人帶著一身汗酸氣就到柳家,替栓兒把幾百塊土坯託完。天要涼了,柳天賜打算砌一個土坯房做教室,不然學生們長期在窯屋裡讀書,太壞眼睛。原來栓兒說過,等雨停了就把砌房用的坯托出來,現在他的活只有牛旦接著做了。

“坯都託得差不多了?”梨花問。她似乎猜著鳳兒正想到什麼。

“還差點兒。”鳳兒說“我出來的時候牛旦還沒收工呢。”柳鳳想到下午去給牛旦送茶水,見他挽起褲腿的小腿有一塊傷。是和泥時不小心,讓耙子碰的。鳳兒怕傷口爛,馬上從茶壺裡倒了些茶水到自己的手巾上,說要給他擦洗一下。牛旦一跳半丈遠,臉都憋紅了。鳳兒也讓他個大紅臉。過去他和做嫂子的鳳兒沒那麼生分,鳳兒給栓兒縫衫子,也會給牛旦縫一件,也得在他身上比比量量,免不了肌膚碰肌膚。牛旦這一生分,讓鳳兒心裡一酸:他這個做兄弟的只願意替栓兒哥擔負責任,不願佔有哥哥名下的溫存。

老遠就看見那盞油燈。燈光裡,牛旦幹活的身影一時清晰一時朦朧。

鳳兒跳下車,見牛旦脫得只剩一條短褲,身上還盡是汗。

“別又累病了!”鳳兒說。

牛旦正往木盒裡填泥,似乎沒聽見柳鳳的話。

“行了,差不多了!洗洗吃晚飯吧!”她從地上拾起牛旦的衣服、褲子。

牛旦這才發現站在面前的柳鳳。

“嫂子回來了?”他口齒含混地說。

柳鳳朝正在拴騾子的鐵梨花看了一眼,她在問梨花:這個牛旦怎麼了?客氣得就像是昨天剛認識她。梨花從騾車上拿下一捆棉條子,打算紡一紡,再給天賜織個被裡子。

沒有栓兒,他們晚飯吃得很沉悶。柳天賜有時會放下筷子,把口中的食物重重地嚥下去,然後把臉轉向梨花的方向。人們都拿著筷子,不敢咀嚼也不敢咽,因為知道天賜會問:“還是沒有栓兒的消息嗎?”可這天晚上柳天賜慢慢又把臉從梨花那兒轉回來,手慢慢又摸起筷子。他也意識到問那句話很蠢,只能一再、再三證實一個壞消息:栓兒或許凶多吉少。

柳風見父親一口口往嘴裡劃拉蜀黍湯,淚水又堵到鼻子裡了。

“鳳兒!”梨花說。

“嗯?

“你梨花嬸子傾家蕩產也會給你把栓兒找回來,啊?”天賜又放下筷子。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人們知道他沒說的那句話是:“你傾家蕩產也找不回來呢?”第二天早上,鐵梨花到了上河鎮,找到張吉安,告訴他那間鋪面房她要退租。因為牛旦身體不好,照顧不過來。張吉安穿了一身舊布衫褲,間紮了黑板帶,稀疏的頭髮讓汗水貼在腦門上。

“我剛剛練完劍,”他似乎沒聽見她的話。

“來來來,坐下陪我喝壺茶!”鐵梨花正要說她還要趕回村裡,張吉安拉著她的手,把她拉到椅子前面一捺:“看你愁的!什麼事能愁著我的梨花?”鐵梨花不知怎麼一來,竟真有點把他當孃家大哥一樣膽壯了。

“我欠你那四百塊錢,還得再緩緩…”她脫口直言道。

“那點錢就這麼愁人啊?我不是說送你的嗎?再提它,我覺著我和你這場情誼就半點意思都沒了!”她看著他冒火的眼睛——他真惱了。

“行,咱先不說這個。”梨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