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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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此之前駱敬之面對左時還有一絲懈怠和僥倖,那麼在聽到這個肯定回答的時候,這一絲懈怠和僥倖都煙消雲散了,他彷彿被捲入了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本來是他一個人的,可是現在,突然間有了對手。
長安從店裡出來,看到兩個男人面對面站著,像是剛剛談了什麼,現在卻都不說話了。駱敬之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她忍不住問:“敬之…你沒事吧?”他搖頭,回頭看了看她,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啞聲道:“我們回去。”長安搞不清狀況,被他拉著走,匆匆回身朝左時揮手說再見。
他也揮了揮手,角牽出一點笑意,等他們消失在街角,那一點笑意也跟著看不見了。…長安坐進駱敬之的車裡,意識到他的車修好了,剛想開口問一句,他就俯身過來,兩人的距離忽然只有一掌的距離。
她愣了一下,他說:“把安全帶繫好。”她的身體放鬆下來,任由他幫她繫好安全帶,溫馴一如從前。
“為什麼那麼晚了還不回家?你爸媽都很擔心你。”長安也知道自己不對,囁嚅道:“左時帶我放煙花,太開心就忘了時間。”連手機也放在包包裡沒有隨身帶,玩到那麼晚都沒給家裡打電話,爸媽肯定是著急的。
駱敬之不想責備她,但聽她提起左時,又正襟危坐道:“你不要再跟這個人來往,對你沒有好處。”長安不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因為他來歷不明,太危險。”他頭疼得更厲害了,沒力氣解釋更多“總之今晚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你坐好,我要開車了。”到長安家樓下的時候,駱敬之關了車內空調,還是覺得悶得很,全身乏力幾乎不想動彈。出於醫生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如果覺沒錯的話,他應該在發燒。
昨晚輾轉反側,不僅是沒睡好,還著涼冒了。
“你先上去。”他對長安道“跟爸媽說,我今晚回我們自己家去住。”
“敬之?”
“我不是要躲開你。”他不知怎麼的,又跟她解釋起來“我冒了,不想傳染給你們。”她和她爸爸,都是家裡免疫力低下的人,他拖著病回去,很容易就讓他們也跟著生病。倒不如分開來,也省得兩個人在同一屋簷下,連覺都睡不安穩。
長安一驚:“冒?很難受嗎,我上去拿藥給你!”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去,搖頭道:“冒藥家裡也有,我自己會吃,你不要管了。上樓去,你爸媽都在等你。”他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手心也是燙的,長安的心都揪起來,另一隻撫上他手背,堅定地說:“我陪你回去。”
“都說了,你不要管…”
“可是你生病了!”長安很著急“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她跑下車,蹬蹬跑上臺階往樓上去。不一會兒就下來,手還胡亂往揹包裡著藥,陳玉姣也跟在她身後下來了。
“媽…”他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您怎麼也下來了?”
“長安說你病了,我不放心你這樣開車回去。怎麼樣,發燒發得高不高?”陳玉姣從駕駛座那頭的車窗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要不去醫院吧?”駱敬之搖頭:“不用麻煩,我吃點藥就行了。”他剛從醫院出來,實在不想那麼快就回去。說真的,他討厭醫院那種特殊的氣味和單一的調,即使是有做醫者的天賦,但很多時候他都想不起當初為什麼要選擇學醫。
可能是為了向寡母證明自己吧,她一直覺得做醫生法官這樣的職業才夠體面。然而到頭來她改嫁來人生第二,小心翼翼守著另一個家庭,跟他這個兒子反而疏遠了。不在同一城市,逢年過節也只是打通電話問候一聲,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他生病,還得以前的師母、現在名義上的丈母孃來噓寒問暖。
陳玉姣拗不過他,抬眼看了看,長安的擔憂還是全都寫在臉上。她嘆口氣,把駱敬之從駕駛座叫下來,自己開車送他和長安回家去。
“本來以為過年一家人團聚可以輕鬆一下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忙。忙也要注意身體啊,你這孩子,就是太要強了。”陳玉姣兀自嘆著,也不在意坐在後排的人有沒有聽進去。
剛才長安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語無倫次地說他生病了要獨自回兩人的小家住時,她就大致明白了,他是不想把病菌過給家裡的一老一少。
駱敬之從認識開始就叫她一聲師母,這孩子心地是好的,又細心周到,不然他們也不會把長安託付給他照顧。
只是他有時候太固執太要強也太理了一些,不夠世故,不夠柔軟。生病的時候恰恰是人最脆弱和需要關懷的時候,他想的竟然是一個人躲起來,而不是讓長安這個做子的陪在身邊。
駱敬之昏昏沉沉的,很多事無力反駁,也沒法解釋。到了地方,他讓長安跟她媽媽一起回家去,長安不肯,陳玉姣也就聽她的,讓她留下來陪他。
長安不懂照顧人,她自己都還需要別人照顧,所以陳玉姣特意對她代了,藥怎麼吃、物理退燒怎麼作,最後千叮嚀萬囑咐,病情加重就要去醫院。
兩人很久沒在自己這個小家裡共處過,上一回還是長安受傷那一次,駱敬之也是後來才發現單沾了血,捲起來扔掉了,想起就心悸。
她卻暫時忘了那些不愉快,照她媽媽代的,給他腋下墊了冰袋,又用溫水浸透巾搭在他額頭上。
他看著她忙進忙出,真的像個小子,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不用忙了,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已經吃了藥,等下藥效起來了,體溫就會下去的。”長安坐立難安:“我不累,我想照顧你。”
“不用照顧,我自己就是醫生,能治好別人,就能治好自己。”長安這回卻不聽他的,一會兒覺得冰袋不夠涼了給他拿去換,一會兒又嫌水冷了,重新打一盆來放在旁邊。
他覺得她看起來似乎特別緊張,晃得他頭更暈了,不得不冷著臉說:“這麼怕我死嗎?冒發燒這種小病還不至於要人命。”
“不,你不會死的。”她連忙阻止他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只是…不想你變得跟我一樣。”駱敬之怔了一下,剛剛才順暢一點的呼彷彿又變得沉重,口像被什麼給壓住了。
“你害怕?”
“嗯。”她放在膝上的雙手緊了緊“你變成我這樣,就不能當醫生了。”不僅是不能當醫生,或許還會被人嘲笑、戲,不再能做他想做的那個自己。
她記得很清楚,大人們無數次跟她說起過,她就是小時候發了一場高燒,好了之後就變得痴痴傻傻了。偶發的悲劇還會不會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她不知道,她只是害怕,想要盡最大的努力去阻止這樣的事發生。
她的手被握住,身旁的人想要說點什麼,卻說不出來,只朝對面的房間一努下巴,說:“我沒事,你先去休息一下,我不舒服再叫你。”應該是藥效上來了,他全身的血速都在加快,每寸皮膚都在發熱,身體像是被重物墜著一直在下沉。他覺得應該跟她再說點什麼的,然而閉上眼睛,腦海裡卻浮現出那紙兩人都簽過名的離婚協議書。
他身體很好,一向都很少生病的,這大過年的突然來勢洶洶地病這麼一場,到底是因為什麼?是因為他們離婚,還是因為高薇?
今天早些時候在高薇的公寓樓下,他就已經覺到不舒服了,最後卻是到了長安面前,才變本加厲地發作出來,還要她來照顧他。
這一夜兩個人仍然睡得不安穩,第二天長安眼下都有了黑眼圈,但駱敬之的體溫是退下去了。他完全清醒過來已經快到中午,聽到門口有人說話,然後長安就端了雞湯煮的麵條進來。
“媽媽送來的,她說你醒了肯定很餓,吃這個對身體好。”雞湯還很燙,麵條還沒結塊,看來是剛煮好就趕緊送過來了。
駱敬之坐起來,覺還有一點頭重腳輕,用手撐住額頭,低頭坐在邊說:“幫我謝謝你媽媽,讓她不要忙了,我隨便吃點就行。”
“嗯。”長安答應,卻還是把湯碗推給他。
碗裡飄著的油花黃澄澄的,很香。他又想起離婚協議書來,魘住似的,開口叫道:“長安。”
“唔?”長安本來已經走出去,聽到他的聲音,又折回來“敬之,你叫我嗎?”
“嗯,我今天舒服多了。等我病好了…我們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
“我要想一想,等我病好以後再說。”長安歪著腦袋倚在門邊想了想說:“好,那你要快點好起來。”她忘了傷心,也不覺得委屈,一心只希望他能真的快點好起來。
她唯一到抱歉的,是跟左時說好要再從家裡帶好吃的去給他,可是因為要照顧敬之的病,她沒法兌現承諾。
她學會了在不能履約時事先給對方打電話,左時很平靜地說沒關係,讓她好好照顧駱敬之,他們節後再見。
長安心裡有淡淡的失落,竟有些企盼著節假期趕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