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女人尋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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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過了三十五天去,拴牛才把她盯得鬆了勁,又像以往那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了。
娥兒這才了個空,想找翠花兒拉一拉。誰知她卻碰了釘子!那一天上午,娥兒備了香,備了紙,用紙盒子摺疊了個電視機,瞅覓著順喜出門去了,便來到翠花家,開口便道:“我說,你和那小子是你白天也來,晚上也來,世上的般數直耍完,你就安心麼?”一句話說得那翠花兒眼皮兒就是個跳,跳得格晃晃價硬是個無言對。心想:大嫂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娥兒見翠花兒不言傳,心裡頭就酸酸的,暗暗罵那於小輝瞎了眼,真正是“真親兒不認,驢肚膛上亂碰”但臉上還裝得平平的,道:“那小子惹得十人裡邊九人嫌,還不是為了你和我,他就是把世上的人兒全虧了,也沒虧待咱們倆呀,更何況你的瓦兒厚,我的瓦兒薄,這事你能不知道?你這樣不言不語的,就不怕有人在閻王殿裡告你麼?”一句話又說得那翠花兒心兒就是擺,前一擺,後一擺,左一擺,右一擺,直襬得兩眼發了花,大白天看見那小鬼舌頭紅拉拉的,正朝著她身上撲,嚇得她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娥兒一看翠花兒這種架勢,心中不由得一陣氣憤。想道:“於小輝小子呀,你若是還有個魂靈兒在,你就看一眼翠花那球模樣吧,她可把你全忘了呀!”想著想著就一個人慢慢地出了門,直朝那老杜梨樹峁上走去。走過那條河,上了那道坡,娥兒的眼淚就出來了,撐著撐著終於撐不住了,一股坐在那地畔上,心裡只想哭。
拐過那個彎,上了那個梁,望見新墳丘,風吹紙花颯颯響,一把黃土滿天揚,娥兒又想哭得止不住了。
好容易捱到那墳丘旁,一癱身子哭了起來…青天藍天,紫藍的天,老天爺殺人不眨眼;殺了那別人我不管,殺了我的親人好心慘。青鴿子壘窩,黃鴿子盛,世事留下了六個不公平,活著時還不覺得你稀罕,到如今那達想起來那達兒疼。
天上的雲彩讓風吹散,什麼人把我的路挖斷;燒下的紙灰的溜溜轉,我活人怎就見不了你死人的面?心裡頭夢你口裡頭念,黑夜還夢見在你身邊;你若有那魂靈兒在,今黑夜咱們兩見上一面。
娥兒就這麼胡三拉四地亂哭著,猛地裡聽見身後邊有人倒氣呢,回頭一看,只見翠花兒正眼睛紅巴巴地站在她身後邊,兩眼怯怯地望著她說:“嫂嫂呀,你可不是聽見什麼了麼?”娥兒不由得一愣,脫口說道:“我能聽見個什麼呢?殺人不過頭落地。那於小輝小子算死在你的手裡了。”說完一扯身子下山去了,只留下翠花兒一個人在那裡呆呆地發痴發愣,心跳得好半天止不住的。
這天晚上臨睡覺的時候,翠花兒把娥兒白天說的話,做的事全都告訴了順喜兒。順喜兒沒言傳。只是恨恨地瞅了她一眼,直瞅得她心裡打了個寒顫,想:“難道這話不該說麼?”這天晚上翠花兒又夢見於小輝了,他的舌頭紅拉拉的,跳著腳兒朝她身上撲,她想逃開去,卻被娥兒擋住了。嚇得她大叫了一聲坐起來,才明白這是個夢。這時候她看見順喜兒還沒有睡覺,正披著件布衫在前炕上喝酒呢。
喝一口看她一眼,那眼怪怪的。她以為於小輝麼有死葬之前,他只是害怕。害怕事情敗,自己被殺。那時候他想,只要過了這一關他便滿足了,無所求了。
可是當他最終順利地通過了這一點時,他突然發現危險就在身邊,翠花成了他心目中的定時炸彈,他開始害怕起這個女人了。
是啊,這個女人太複雜了。她能在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和他的大哥胡來,後來又和於小輝鬼混,難道就不能再和別的人鬼混麼?如果是這樣,那他不成了人家眼裡的絆腳石了麼?也許她從前早就覺到自己的多餘,但苦於無處下手,現在好了,她終於抓住把柄了…
每想到這裡,順喜的心就會跳動得如狼攆上一般慌亂。她偷偷地盯著翠花兒的一言一行,想從她的言行舉止中看出她的心思,然後再把這些心思細細地過濾一遍,從中尋覓那些對自己足以構成威脅的部分。
順喜驚異地發現翠花兒變了,活脫脫變了一個人。她不再像以前那樣,一遇事便大喊大叫,罵罵咧咧,而是動不動便一個人坐在門坎上想心事,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有事沒事便往外邊跑,尻子上像上熱油似地坐不住,而是整天整天地不出門,無論站到哪裡就像釘子釘住一般,一動不動。
最令順喜兒奇怪地是,翠花打從那天晚上之後,幾乎天天夜裡往他的被窩裡鑽,用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身子。順喜是過來人,他能覺出這不是那種男女間的熱情衝動,而是一種恐懼,一種由於恐懼而造成的依賴心理。
“這狗的女人在想什麼呢?”每當順喜從惡夢中驚醒後,便一邊用手觸摸著翠花那乎乎的身子,一邊絞盡腦汁想著。
各種奇奇怪怪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裡油然而生起來了。他一會兒覺到翠花兒可憐,覺得她像一隻途羔羊一般又返回到母親的身邊。
她為自己的過失而慚愧,為了調整自己的心理作最頑強的努力。他以為總有一天翠花兒會倒在自己懷裡,原原本本說清楚一切的,為此順喜兒在想象中下了同情的眼淚。
可是剛過一會兒,他的覺就又變了。他覺得翠花不可能產生那樣善良的想法,這個被抓住把柄的女人現在正竭力地麻痺自己,等待時機。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會突然躍起來掐住他的喉管,像一條直立起身子的青蛇一樣。
幾乎每天夜裡順喜都是在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設想中打熬過來的,但總是晚上把事情想得格外嚴重,天一亮,隨著一輪太陽慢騰騰地升起,他的想法就又改變了,變得舒展了,寬鬆了,並且對幾個小時之前的想法到可笑,到不屑一顧。
每到這時候,順喜的情緒就昂揚起來了。他覺得自己不愧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似乎勒死於小輝的事兒成了一種成功的標誌,他可以雄赳赳地面對一切了。
他雄赳赳地在村道上走路,雄赳赳地到小鎮上趕集,雄赳赳地下地幹活,唯一的忌諱就是出門做石活。他不再想幹那個營生了。這一天,他在堖畔山上鋤地,當張家院子裡的炮仗響起來的時候,他看見張青天老兩口垂頭喪氣地提著柳編的籃兒走下撿坡。
那步態竟是那麼樣的老態龍鍾,活活像雷擊了一般。這時候順喜便到分外得意,他想:人一死就有了子了…“五七”
“百”
“週年”都是按照死的那一天算起的。而於小輝的死期不是由疾病、命運來主宰,而是由他這個普普通通的石匠來主宰的。
一個人能主宰另一個人的死期,這該是多大的威力啊!老天爺總是公平的,他安排給了自己恥辱,也安排給了自己榮耀。
這是一種獨享的榮耀,永遠的榮耀。當他鋤完地走下村道的時候,恰好在小河邊遇上了鳳姑兒。這婆娘往常的時候更加增添了幾分姿,那臉蛋也比平時白淨了許多。
河畔上正蹲著幾個外村人在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麼,大概和風姑兒有關,因為順喜兒看見鳳姑兒的臉紅暈暈的,顯出一種特殊的羞澀。這使他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他似乎在突然之間到了什麼。
“鳳姑兒,你上娜去了嗎?”順喜用這句不成不淡的話問候著對方,為的是掩飾自己的慌亂。他原來準備說完就扭身離開的,可是風姑兒的眼神勾住了他。
鳳姑說:“順喜,你看看河畔上坐著的那個小子怎樣呢?他和我談對象呢。”
“和你?”順喜兒有點吃驚,脫口道“於小輝老哥呢?你咋…”
“我就咋?只興許他小子胡來亂來,我就不能正正經經地尋漢麼?你們男人啊,都是這種德行,光想自己。”鳳姑兒說著笑嘻嘻地轉身走了,把個順喜涼涼地晾在那裡。走出好遠了,鳳姑兒又踅了回來,神神秘秘地說:“翠花兒做下的虧天事你不知道麼?你這個人呀,只是個老實。”順喜兒不由得一驚,問:“翠花兒怎啦?”鳳姑兒笑了,笑得臉蛋上的格顫顫地抖動,她指了指溝對面的老杜梨樹峁兒,說:“你聽去,你們翠花正和娥兒兩個人哭我那苦命的男人呀。
這樣也好,我倒落得個輕鬆無事,她們只管哭去吧,我也不眼痠,我忙著尋漢呢。哎,你正正經經地告訴我,河畔上蹲著的那個男人怎樣,能配得上我麼?”順喜兒沒言傳,他這時隱隱約約聽見了翠花和娥兒的哭聲了,她的心突然炸開了。
像一朵花兒那樣炸開了,開得血淋淋地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