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田寡婦治懷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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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只見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卻是田二寡婦。
那田二寡婦的打扮就是個鮮亮,上身穿了件套頭羊衫,下身穿了件腳蹬蘿蔔褲,頭上燙了個雞窩發,嘴上抹了些血紅。黃銅戒指白錫,滿口假牙含潤光,未曾開口面笑,一片鬼話說出來…
“喲喲喲,大侄子。老鼠跌進麵缸缸了,親死嬸嬸你這白臉臉了,蜂兒跌到葛針林林裡了,親死嬸嬸這把渣渣了;驢糞瓜兒夾在腸口了,親死嬸嬸的眼眼了。
你是天造的還是地設的,雷追的還是電擊的,怎麼幾天不見就變成這般模樣,可不是身上不舒服麼?”說完又“格格格”地笑了起來。於小輝一聽,心中就是個煩惱,眼裡就是個發酸。口中不言,心中暗想:“你這老不死的東西,為大不正,上下里亂滾。
肯定是驢販子胡二死了,你老東西又急蹩得受刑不過,怎在我這裡騷情呢?我於小輝雖然愛一點風,圖一點痛快,東家門裡出,西家門裡進,全不幹正經營生,但總不是那驢不換氣的主兒。
再不撿點,還能來個逢人便上麼?就是逢人便上,也上不到你這糟老婆子身上去。你看你那髒樣兒,皮就是個松,股就是個大,脖項裡的肥軟拉拉,眼瞼下的累贅腫塌塌,頭頂上發兒沒幾,上稍裡黑中裡紅,落地處顯出些白。無事也不撒泡兒照一照自己,怎麼就是腳不是腳,只管往靴子裡邊伸呢?
因此便懶懶地說道:“嬸嬸有啥事,趕快坐下說,侄兒身上不舒坦,別嫌禮貌差,只念骨親。”說著又閉著眼睛睡了。田二寡婦一看於小輝這種模樣“哧嗤”便笑了,道:“走了一回村子,還見過你這個孫子,好人說話你不愛聽,跟上瞎人一溜風。你嬸子我雖然不是那靈神神,你肚子裡的心事我也多少知幾分。人常說,天上下雨地下滑,個人跌倒要個人往起爬。又說,靠人吃飯直吃飽,靠人做活直做倒。你要是心裡有難處,只管給嬸嬸我說出來。
不是我老婆子誇口舌頭,我雖然一不會做工,二不會務農,療治年輕人的懷病,還是一沾一個靈,一治一個神,死了的能給他治活來,走了的能給他治回來。不相信,你就試試看。”田二寡婦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摸出一盞紅燈籠,用手捻得圓溜溜亂轉,直轉得於小輝睡不定了,蔫蔫地從炕上坐起來,道:“嬸嬸呀,你說我害了個什麼病?說對了,我請你下館子吃一頓。”田二寡婦“呸”地吐了一口痰,罵道:“扎刀子小子呀,你可算把我的心虧爛了。我明明是一片好心,你卻硬不相信。
你小子狗眼看人低,你就以為老孃我連一頓飯錢都掏不起麼?不瞞你小子說,我那七棵白楊院裡撮一撮黃土也比你家的金銀值錢得多。
罷罷罷,自古兒人們說得好,尋活難做,尋飯難吃,上門買賣做不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大幾十歲的人了,還能有這幾十年活麼。只是你小子病得可不輕呢。我走了,你可別怨嬸子不照應,自家人不認自家人。”說完就要出門去。這時於小輝突然來了神,一下子攔住田二寡婦道:“嬸子,你怎能說半句留半句,故意作難人呢?你剛才說的話,我不是不想聽,而是聽不懂,你就說我身上究竟有什麼病,也算咱是門中自家人一場。”田二寡婦這才收住了腳步,半倚著門框問道:“小子喲,你是想聽真話麼,還是想聽假話,”
“當然是聽真話麼。要聽假話,我不會自已聽廣播電視去麼?那裡邊的男男女女說起假話來,那一個不如你練?”田二寡婦一拍巴掌笑道:“這就對了。現在我問你,你身上軟不軟?”
“軟軟的。”
“心裡癢不癢?”
“癢癢的。”
“口裡臭不臭?”
“臭臭的”
“手心腳心溼不溼?”
“溼溼的。”
“夜裡做夢多不多?”
“多多的。”
“夢醒以後出汗不出汗?”於小輝一下跳起來,瞪圓了眼睛反問道:“這些你怎知道?”田二寡婦沒理會他這一招,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問:“出汗不出汗?”
“出汗。”
“出的什麼汗?”
“出的粘稠稠滑膩膩臭哄哄的無名汗。”
“出的多與少?”
“不多也不少。”
“出了多少時?”
“三年不到兩年多。”
“細細想,身上哪兒汗最多?”
“大腿彎。”
“出汗以後冷不冷?”
“有時冷…”還沒等於小輝說完這句話,那田二寡婦便搶了話茬,道:“有時冷,有時熱。
天冷了熱,天熱了冷,冷得起來骨頭麻,熱得起來腦袋大。骨頭麻了想睡覺,腦袋大了想嫖人。想睡覺時睡不著,想嫖人時沒氣力。睡不著就胡思想,沒氣力時發煩燥。
胡思亂想遺,發煩燥時吐酸水。該吃飯了不想吃,不吃飯了肚裡飢。睜眼看見天地暗,閉眼看見女人多。見一個女人亂一場心,見一個男人發一頓昏。心情亂了口裡幹,頭腦昏了舌頭硬,你呀…”田二寡婦說到這兒突然不說了,只是瞪了個眼睛看著於小輝,臉青青的。於小輝這才來了神,急慌慌地問:“我這是什麼病?”田二寡婦嘆了口氣,道:“不說了罷,說出來難聽。”於小輝更加慌了,一把拉住田二寡婦的胳膊便往回拖,口裡連連央告道:“嬸嬸,你可不能攥著個拳頭讓我猜。
剛才你問的話句句是實情,硬是滴水也不漏。我這些子身上就是個乏,眼淚就是個多,渾身就是個軟,心情就是個差,莫不是害得要命的病麼?”田二寡婦這才笑了,道:“看把你小子驚得,怕得,沒那個金剛鑽就敢攬那瓷器活。你小子老實說,你和人家娥兒和翠花幹了多少豬狗事?那病子就在這兩人身上呢?”於小輝一聽這話臉上便出些難來,紅了臉好半天沒說話,那神態兒酸楚楚的顯出幾分羞澀來了。田二寡婦,伸出一隻指頭在於小輝的額頭上輕輕一點道:“小仇人,你現在才知道害怕了。
走,咱們找個避靜地方細細說一說去。”說著兩個人便一前一後出了張家的門,徑直往溝對面的老杜梨樹峁上走去了。
氣得那鳳姑兒只是個罵,她婆婆只是個哭。只有張青天頭上頂了鍋蓋篦子,一邊朝著對面望,一邊不住地念叨著:“球勢了,球勢了,於家的這門人這一下可算完蛋了。這時雨下得大了起來,滿溝雨霧如帳,屋簷水兒得“啪啪”亂響。小河裡的水也漲了起來,散散漫漫地朝東去。至於那於小輝和田二寡婦在這個大雨天究竟說了些什麼,這事誰也無法知道。
只是打從這天以後,那於小輝的身子便慢慢地好了起來,臉慢慢地紅潤起來,身慢慢地雄壯起來,力慢慢地充沛起來,因此和那三個女人的故事也就越來越生動起來了。
四月二十三,村子附近的小鎮上逢集。那集全是個紅火加熱鬧。一大早四鄉八鄰的村民們便從那山道上,官路上,坡坡上,溝渠裡,蜂蜂擁擁地朝這裡趕來了。
人群中有騎車的,有趕驢的,有開三輪摩托的,有開四輪拖拉機的,還拉著架子車步走的。真正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裹了被子看戲,人人都盡心兒辦呢。這其中那些當家的主事的,的,有錢的,一個個都穿得爛,走得慢,懷裡的票子成千萬。
只有那些年輕的,骨的,身輕的,騷皮的,才穿得風走得快,肚子裡裝些酸白菜,窮得幹球兒打得大腿骨響呢。男人們趕集大都是有事,也有糶了麥子買化肥的,賣了肥豬還債務的,搗騰牛驢娶媳婦的,借人票子逗女人的。
其中人們談論得最多的還算是黑白電視機,總是哪村裡一家有了,趕著別人非買不可。要不,自家的孩子整夜賴在別人家裡不回來,害怕出是非呢。女人們趕集十個裡頭就有九個圖的是臉俏。你看她們渾身上下一嶄新,裡裡外外耀眼明。
腳上穿的是高跟鞋,頭上扎的是時新髻。高挽袖口誇手錶,低垂眉圖俊俏。會能的,沒出聲便先“格格”笑,引逗眾人把她笑;會騷的,踮著腳尖輕輕走,拐著脖項左右瞧。
看見個人就擠眼,看見個生人就扭嘴,梳子梳來篦子篦,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只剩下那些臉呆的,心死的,皮的,糙的,只好該忙什麼就忙什麼。
頭髮亂得像盆口大,臉皮崩得如鼓兒緊,脖項裡熱汗衝汙垢,虎口裡垢甲有銅錢厚…這些人,別人不看她,她也不看別人。
手裡提著個雞蛋籃籃子,懷裡揣著個尼龍袋袋子,一心想:辦了事情快回家,炕上的娃娃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