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久旱禾苗盼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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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二寡婦住在村路邊上,院子一排七棵白楊樹。那白楊樹叫葉子風一搖就沙沙亂響。
於小輝真的又到這裡來了。你看那驢的青年,臉像石片子一般瓷實。步子像道土一般穩重。可田二寡婦看出來這小東西心裡有事呢。要不,為什麼抓菸袋的手能晃動成雞爪瘋一般,煙鍋嘴子不往口裡噙,一個勁地在腮幫子上戳騰呢?
“肯定有事呢。身虛出冷汗,心虛球打顫。這小子咋是憋悶的立不定了。”田二寡婦不由得心中暗喜。她在意於小輝不是一年兩年了,打從一進這村就看上了這個人。說起來也真怪,那時候她還是個黃花閨女。壓兒不清男人和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媒婆子領她來相親的路上,她碰見一對騷狗戀蛋,還總以為狗背狗呢。一路想到村子裡,眼睛都黃茫茫地暈了。一進這院院,只見一個壯實後生正往驢馱鞍上抬羊糞呢,盆口細的羊糞袋子,這後生一拔便舞了起來,輕輕地放在驢鞍上了。
拉驢的是一個小不點孩子,蔫楚楚像一棵奴兒菜。媒婆子用眼睛給她指了指那個方向,她的心裡就熱乎乎地開始了。那邊只有三個活物:一個後生,一條驢,一棵“奴兒菜”數過龍數蛇,數過蛇數蛙,數過蛙數咱…不是那後生還能是誰呢?田二寡婦失算了…年輕輕的時候,命關的當口,最不該失算的時候卻失算了。
待到花轎落地,紅氈引路,丈八號頭一撐,鑼兒鼓兒一烘,她興沖沖地踱進房時,才發現了田二這棵奴兒菜!天老子呀,塵世上男人有多少,偏偏攤給自己這棵苗。那田二站起來和坐下去一般高,哭起來和笑起來一樣鬧。
搗蒜錘鼻子裂裂嘴,鑲金邊眼睛裡沒苦水,看不怎樣,細看也不怎樣,細細反覆看,渾身是斑點!
田二寡婦的心炸了,手提上羊懷裡揣了糕,一死一活硬往孃家跑,翻過了屹梁轉過了峁,大隊的幹部攆來了,一句話就說得她仰身倒…田二當兵了。
當兵的不離婚,上邊的命令重。當兵人的婆娘要嫁漢,田二寡婦鐵了心。打那時起,田二寡婦想開了,紅鞋不離腳,小曲不離口:“一弓不帶鈴鐺不會走,人不嫁漢不如狗”;“我媽媽生我這混天星,二不楞後生跟一群”
“窯堖畔招手草窯裡來,黑七鬼八幹起來。”沒過多少時候就把村裡的後生直都輪遍,唯獨留下於小輝一個人。狗母不搖尾,牙狗不上身;田二寡婦把那火燎燎的尾巴“格擰擰,格擰擰”勤勤地搖,於小輝把那四方臉盤“格出出,格出出”使勁地縮。一縮就是三年!三年,新的白楊長成材,搗不爛的小東西你才來。
三年,奴兒菜田二蹬腿去,爛肝肺的小東西才讓鬼點醒。說你個無才你真無才,新靴子不穿你拾爛鞋。等你等成個皮圪泡,你搖三慢二才來了,做下的兜肚漚成了灰,死也想不到個你還來。
哎呀呀,田二寡婦心花兒開。話說田二寡婦看見於小輝“格擺格擺”在坡窪上上來了,頓時動得口裡只是個幹,心兒只是個跳;頭上好像鬼撥火,腳下好似虎盤風;熱身子撲在了冷窗臺,水水從眼睛裡擠出來。
“於家的活祖宗喲,你把老孃的心虧了!”
“田二的媽媽呀,你把老爺的害紮了。”
“熱騰騰的身子,白生生,不喂好人專餵你這狗!”
“蔫頭婆娘你閃開,你給大大再送一盞紅燈來。”
“紅燈自有紅燈在,你把我那虧心贖回來。”
“說什麼虧心不虧心,你大腿彎子裡溜過兵。”
“千軍萬馬都是空心心菜,熱身子專等你這冷人來。”
“倒灶鬼婆姨你不要臉,調引得我於家出古怪。”
“你打了門牙說話,我何時調引你於家來?”
“我兄弟於三不算人,傷天害理壞門風。”
“榆木圪蛋棗木墩,你空揹人皮沒人心。格蓁蓁韭菜拌辣椒,世上唯有那事兒好!”
“你好我不好,腥氣羶得我真倒灶。”
“憨娃娃呀,買就的冰糖還偷得吃,於三享福了。你給老孃一把肚臍來,老孃教你掐蒜薹!”兩人就這麼嘰嘰咕咕,吭吭哧哧,劈劈啪啪,誦誦做了一陣風怪事後,田二寡婦方才重整雲鬢,再展羅衫,神神秘秘地遞給於小輝一盞小小紅燈過來。
然後噙一口燒酒噴過去,撮了一個蓮花指兒,輕輕地在於小輝額頭一點笑道:“是法不是法,就看老孃這一卦了!”於小輝這才恍恍惚惚地從田二寡婦家裡退出來。一邊走一邊想,越走越想越糊塗。就在於小輝將那盞小小紅燈掛在於老三家的門楣上,正要折轉身子回家時,他猛地看見順喜婆娘翠花兒正隔著玻璃朝他笑呢。
“你媽,得了官,還是得了印,球眉眼不要還有心思笑呢!”
“大哥喲,你見我三哥回來沒有,他趕集去了”於小輝沒吭聲,心裡想道:“看你狐媚野道像個甚,紅衫上還鑲個藍邊邊,一門心思就媚人呢。”翠花兒從窯門口踱出來,雙手端了一碗白糖水要給他喝。於小輝沒接水,心裡頭罵道:“驢的,我嫌你那糖水壞牙哩。”於小輝走遠了,身後邊還聽見翠花兒笑,笑得咕旦旦的。
於小輝突然覺得心裡頭怪怪的,他想回頭看一眼,可脖子僵得怎麼也轉不過去。於小輝心灰了。灰得像霜打了的椿葉,雷擊了的蔥,一股道沒神。這一天於小輝整整挖了一天苜蓿,擦黑才回到家裡。
堂哥拴牛和堂嫂娥兒正把飯擺在炕頭等他呢。拴牛說:“這玩意兒也不值錢,能挖多少挖多少,再不要掙命廝拉的,心磨下病!”堂嫂娥兒言語少,禿嘴子茶壺裝扁食,肚肚裡有熱情,硬是嘴嘴上倒不出來。口裡不言傳,只是火併並地給小叔子盛飯遞菜。忙得和捻線陀螺一般。
於小輝吃了一碗幹挑面節飯,喝了一碗綠豆包穀湯,捎了一個蒸饃夾生蔥,帶了一個“猴頂帽”糰子填酸菜,一邊吃一邊想:“老三怎做下了這號事?不知那真的好得很很呢?”心兒一動,那眼睛便不由得朝堂嫂娥兒身上掃了一下子。那一下正掃在娥兒的脖項上,只見那脖項白生生如竹,緊繃繃賽生蔥;暄乎乎像那上等的白麵饃饃剛出鍋;光潔潔似水蘿蔔兒活去皮;擰過來騰騰,瓷熏熏恰似那一杆紅旗軍寨;轉過去亮晶晶,粉啷嘟,一如那小兒胳膊帶香。
細膩膩,萬千茸斜斜排,生生,一窩新雪擁肩頭。脖處隱隱約約酥,髮際端黑白分明顯莖渭。
一時間看得那於小輝眼睛也直了,牙關也緊了,呼氣也了,氣也重了,有鬍鬚的嘴巴則像鬼捏了一般,大張開怎麼也合不回去,痴愣愣定在那裡發神經。
拴牛兩口子一看,總以為堂弟被饃噎住了嗓子眼,一個要為他灌米湯,一個要為他嗅熱饃。正要忙乎,於小輝“咯兒”一聲倒轉氣來,臉面一下子紅到了脖處。心想:“他個親孃,怎麼能想起這麼個兒事情。”心一慌便撇開飯碗回屋睡覺去了。把個拴牛和娥兒看了個怪加古怪。兩口子好一陣亂揣摸。咱們不說拴牛兩口子亂揣摸,單說那於小輝回到屋裡,心裡頭好像放了一把火,坐下也燒,站起也燒,嗓子裡好似進去一把柴,搖頭也癢,拍手也癢。
手觸著個炕沿石,嗅見個腥氣,這麼大的窗子這麼大的門,這麼綿的被褥還留不住個人。左思右想,越思越想心裡越繁沓。一陣兒記起門楣上的小紅燈;一陣兒記起田二寡婦耍的那“陰陽扣”一陣兒又記起兄弟老三的“剝蒜功”身上熱起來好似那爐中的火,冷起來又好似那冰上的霜,燥起來好似那木炭爐子裡烤乾餅,溼起來好似那南瓜瓤子裡瓜籽。真正是熱一陣,冷一陣,煩一陣,膩一陣,活脫脫空中的雲彩風口裡的燈,硬是沒有定型來。
於小輝仔細一想,口中不言心裡明白:今天晚上了不得。他知道這是積火的光纏身,久旱的禾苗盼甘霖,美味香甜離不了鹽,花言巧語頂不了錢。
羊出在羊身上,解鈴還須繫鈴人。今晚上沒個女人敗火萬不行。主意一定便披衣下炕,縮著脖子,乍起腳尖,鬼影子一般直奔田二寡婦家去了。心想:逮不住崔鶯鶯,拾掇你這紅娘也解饞。親一個嘴,磕一個牙,光耍把戲不養娃。
顧不了那自來水兒長長地,圖眼前一個酸杏也解憂。一路亂想便到了田二寡婦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