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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除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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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石頭沒聽明白。一望眼神,旋即領會了似地點頭,就聽少說,開閘呀,愣著做甚?

石頭嚇了一跳。等清這聲音就出自少的口中時,冷汗嗖地冒出來,頭髮都豎了起來。不相信地衝少眨了幾下眼,等看清少堅硬如鐵的目光時,他的心就不只是抖了,只覺腦子裡一暈,險些跌倒。溝裡的水已漲了老高,此時那已不是水,是火,是刀,是比刀比火還猛的東西。少見他還沒反應,來不及猶豫,自個跳過去,使足了力氣,猛地一提,水像困極了的獸,呼嘯著衝進水槽,急飛瀉而下,靜止的齒輪受驚似地一叫,立刻打起旋兒。石頭驚叫一聲,使不得呀,"呀"字還未落地,就聽磨塘裡發出一聲慘叫,極恐怖,極淒厲。

整個夜唰地蒙上了一層暗黑。

等石頭和燈趕到後頭時,齒輪已帶著管家六旋起來。管家六大罵石頭,石頭,不要命了呀,快把水閘了。管家六喊出這話的同時,吃驚地發現,血一般的夜下,站石頭邊上的竟是少

他的頭轟一下,到這時才猛然明白是上了當。可是遲了,他的衣服已捲進齒輪,緊跟著是腿。管家六邊掙扎邊衝月下猙獰的女人喊,蠍子,你是蠍子,比蠍子還毒呀…

管家六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上下河院女人的當。他多聰明的人呀,怎就會輸在女人手裡呢?到現在才明白,他太小看這個女人了,當他從媽仁順嫂口裡得知女人到現在還沒跟命旺同房時,便輕而易舉唆使東家莊地給兒子添二房,二房的陰謀沒得逞,管家六灰心了一陣子,可那個夜晚看到的秘密又讓他興奮,只要女人一開懷,他立刻就把二柺子跟她的醜事端出來,到那時,女人不死也由不得她了。可誰知,女人會給他下這個套哩。

管家六驚恐地瞪住女人,撕心裂肺地喊,關閘呀。叫聲響徹在空曠的溝谷裡,響徹在嘩嘩的水聲中,黑夜很快將它咬碎,他看見大片大片的血從天空中落下來。他是多麼地不甘心呀。女人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兇殘的目光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捅進他的心。管家六知道女人預謀這一夜已經很久了,都怪自個,咋就那麼輕易地相信有水獺呢?不——我不能死!管家六掙扎著伸出手,想把惡毒的女人拉進來,一同下地獄,可他的手很快讓齒輪絞了進去。劇烈的疼痛撕扯著他,他沒手了,他親眼望見齒輪像狼一樣咬住他的手,很快像榨油一樣榨出濃濃的血。一低頭腳也沒了,先是左腳,只覺咯嚀咯嚀幾下,緊跟著右腳又絞進去,他那縱橫南北二山的腳便不見了。管家六想喊,我的腳呀,可他的頭髮讓一雙大手撕住了,硬要把他的頭也要絞進去。管家六使出平生的力氣,掙扎著,呼喊著,他不想死呀,死在這個下賤毒的女人手裡是多麼的恥辱!

血從齒輪裡出來,那不是血,那是讓仇恨染紅了的菜油呀。管家六絕望地看著女人,終於喊,不要呀…

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裡浮出窩兒朵,浮出竿子,那是多麼絕妙的計劃呀,天衣無縫。終於,他看見了和福,老管家和福蹲在地獄門口,笑盈盈說,你咋個也來了?

他甚至看見了三房松枝,三房松枝像個厲鬼,還未等她進門,就一把撕住他,我讓你搬是非,我讓你…

不要呀…

堅定地站著,不讓自己發抖。這一天她真是等了很久,無數個夢裡,她都想親手宰了他,可一旦夢醒,一旦真實地面對這個貪得無厭的男人,她就沒了法子。他把下河院牢牢地拴在手上,隨便一動都能扯出一大片不寧。她忍啊忍,心想總有一天,他會自個良心發現,能少做一些壞事。可這近乎是痴想。她求過和福,讓他幫她除了這惡人,沒等和福答應,就已做了他的刀下鬼。在為和福發喪的子裡,這個狠毒的男人將她堵在院裡說,你少得意,有一天會讓你死得比他還難受。她忍住恨,忍得心咯嘣咯嘣響,她知道,他一定又握下了把柄,保不準就是她跟二柺子的事。一想這個,少便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死的就不只她一個。終於,老天讓她等來了機會,沒想一條水獺,僅僅一條水獺,就幫她除了這害。

可這只是一條水獺麼?

我讓你貪,我讓你壞,我讓你做黃粱夢,你個惡貫滿盈的東西!少看著男人一點一點讓齒輪進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穿過楊樹林,穿過黑夜,飛向那神秘無限的天穹。

血,多麼真實的血呀,從手上,腳上,胳膊上,撲撲地噴出來,染紅齒輪,染紅磨塘,染紅整個夜晚,染紅一溝兩窪的菜子。那是你的血麼?那是下河院的菜子和清油呀,那是老管家和福的血呀。少大笑著,和福呀,你一定看到了,你看他死得多難受,沒手了,看他以後怎麼挖牆角,沒腳了,看他以後怎麼踏別人腳後跟,快看,他的頭也絞了進去,多美呀,修好的齒輪像個手藝老道的屠夫,把這隻豬吊起來,一層一層剝開,一塊一塊刓下來,你看他死得多難受,多痛苦,多讓人可憐呀。

少年石頭早嚇成一攤泥,撲在燈懷裡不敢掉頭,燈一把扭過他,害怕是麼,你知道你爹怎麼死的,你睜開眼看,看看他的下場。石頭哆嗦著,死死地抓住燈胳膊,不敢扭頭。燈只好將他攬懷裡,用力抱住他,不讓他跌倒。

管家六的眼睛睜成兩個巨大的圓,死死地瞪住燈,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頭在齒輪裡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齒輪擠壓的聲音,聲音從他心裡發出來,砸向魔鬼一般的女人。他知道生是不可能了,死在一步步擁抱他,半個頭牢牢卡在齒輪裡,血從頭髮裡滲出來,火一般的血,只要有洋火,他就能燒掉整個下河院,他是多麼想燒掉它呀。這個讓他祖祖輩輩打長工賣命的地兒,這個讓他望一眼都熱血沸騰的地兒,眼看就成他的了,卻沒命享受。他多麼不想垂下頭,可齒輪太狠毒,硬是把整個頭了進去。

看到一個沒頭的男人在衝自己張牙舞爪,齒輪飛速的旋轉裡,男人的聲音已完全消失,可目光仍在,那是多麼不甘心的目光呀。忽兒發著紅光,忽兒發著藍光,忽兒又像火一樣噴出,就是不肯滅。燈在火光裡微微抖顫了下,很快便起身子。這一刻起她再也不能怕,再也不能對任何敢跟她作對的人心軟,她要牢牢記住這目光,牢牢記住這個夜晚。

一圈,又一圈,男人一點點少下去,最後少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還有撕不碎的衣衫,她這才發現,人還不如布結實。男人的頭髮沾在布上,黑夜裡發出奇亮的光,她衝那光笑笑,你能把我怎樣?

一切靜下來後,整個磨塘血紅一片,血水在月下平靜地淌,穿過楊樹林,穿過草地,融進沙河…

管家六淹死的消息著實讓溝裡恐慌了好一陣子,有人說管家六叫鬼了路,黑燈瞎火的拿磨塘當成了屋。有人說打油坊出來,就讓野鬼纏上了,一腳踩空,掉磨溝裡淹死,水衝他進了磨塘。傳言紛紛,極盡恐怖。

不信的,好像有兩個人。一個是竿子。第二天一早,人們望見竿子站在沙河沿上,面很凝重,他望著的方向,正是管家六的泥巴小院。那時柳條兒還不知道,竿子想必是知道了,他站了一陣,並沒去告訴柳條兒,而是腳步一拐,進了三杏兒家。

另一個,據說是二柺子。二柺子本來在窯上,但是很快他就出現在溝裡,這個一向聽見什麼便咋咋唬唬的傢伙,這一次居然出奇地沉默,而且面目更是恐怖得很。有兩件事證明了他對此事的懷疑,一是他跟草繩男人說過這樣一句話,走路要小心啊,這年月,誰能辨清哪個是鬼哪個是人,沒準哪天個一開門,鬼就撲來了。草繩男人恨道,放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二柺子猛地抬頭,住草繩男人,你放的哪家的臭,再放一遍?那樣子,像是要打架。還有,二柺子回到溝裡,頭件事兒就是搧了媽仁順嫂一巴掌。媽仁順嫂正要急慌慌往下河院去,說東家今兒個病又反彈了,二柺子轉身就給了當孃的一巴掌,罵,這都啥時候了,刀架到脖子上,你還心裡想著別人。

但是不管咋樣,管家六是切切實實死了。

東家莊地是在第二天晌午聽到的,太陽照得上房很暖和,他想菸,媽仁順嫂不給,兩人正僵著,下人進去報信。東家莊地騰地坐起身,不敢相信,直到下人說少已幫柳條兒打理後事去了,才猛然醒悟似地說,傳我的話,厚葬!下人剛出去,媽仁順嫂還沒從驚嚇中醒過神,東家莊地突地一下子抱住她,我想幹,我好想幹呀…

上房睡屋裡立刻發出一片子歡騰。

這次遵了公公的話,厚葬。不過跟老管家和福比起來,這厚葬就差得遠。

柳條兒還沒怎麼哭夠,喪事已辦完。三伏天太陽毒,人又成了一把骨頭,有什麼可哭的。少再一次在溝里人面前展示了她指揮一切的果決和幹練,她的大仁大禮像太陽的恩澤佈滿溝里人的心田。

管家六帶給下河院的陰影烏雲一樣散開,菜花紛紛落地的這個下午,東家莊地在三十八歲的媽仁順嫂攙扶下走出下河院,人們見他氣好多了,身著新做的夏衣,腳上一雙青布圓口鞋。目光矍鑠,面容燦燦。媽仁順嫂也像喜事染了身,不停地跟人們說笑著。菜花一謝,硬硬的角便頂出來,溝裡溢出一股接近草藥的苦香味兒。驕陽下溝谷油綠一片,旺盛的生命力鼓盪著人們的心氣,都想忍不住吼喊兩聲。人們看見東家莊地,不由得想起前些子六說的話,老東西怕熬不過這個夏天。沒想莊地平安無事,他自己倒先去了。真乃人生無常。

東家莊地最終在草繩家地埂上停下來,草繩男人還在窯上,地裡只她一人拔草,東家莊地喧了幾句,扭頭跟媽仁順嫂說,回頭讓下人們過來幫個忙,地裡的草不能等,草猛了欺莊稼。草繩說不用,自個能行。莊地又站了會兒,突然說,燈有了,趕過年我就能抱上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