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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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呀,看你這話說的,快上炕,快上炕麼,脫啥鞋哩麼,上,上,上。我的天爺呀,你咋個不帶個信哩?
東家莊地堅持著脫了鞋,一股坐炕裡,望著和福。和福叫女人熬茶,快熬麼,磨蹭個啥,你看來的是誰。
女人提著茶壺,動得淚溢了出來。和福罵,淌個啥珠子麼,也不怕笑話。說著話自個眼裡竟也浸了淚。
半晌後東家莊地說,你還是那麼硬朗。
託你的福,還行,屋裡地裡的,都還能折騰。你哩?還順心嗎…
東家莊地嘆口氣,喧談了幾句,這才提起去涼州城的事。
能成嗎…我…能成?
咋個不成,除非你不想。
喲嘿嘿,不想?你快喝茶,走,走,你說咋就咋,只是做夢哩,還能跟著你上城,喲嘿嘿…老管家和福確實沒想到,東家能進他的門,還能叫他跟著去涼州城。莊地走了許久,兩口子還當做夢似的,一個問一個,真的麼?真的叫去?直等明白是真的,和福哇地一聲,哭開了。
老管家和福是讓東家莊地從下河院趕出來的。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和福想起那個早晨發生的一切,忍不住還會心驚跳。
他是頭雞叫時聽見上房睡屋裡發出喊聲的,東家莊地不在,去了涼州城,跟六一道去的。站院裡聽了會兒,聲音確是從松枝屋裡發出的,而且就是松枝的聲音。聲音很疼,像是揪了心一般,聽得他的心立刻揪在了一起。他衝耳房仁順嫂仁順嫂喚了幾聲,才想起媽仁順嫂回了家。東家剛走她就鬧肚子,第二天又說傷風,怕染給少東家命旺,到自個家吃藥去了。這時聲音緊起來,一陣比一陣緊,和福越聽越不對勁,他走到窗下,衝裡問,要緊麼?裡面不說話,只有氣聲,又問了聲,疼得很麼?裡面弱弱地說,疼死了呀…
和福不敢猶豫了,推門進去,奔到了炕前。松枝果然疼得接不上氣,兩隻手死死抓住枕頭,在炕上滾團團。和福點了燈,看見松枝滿頭大汗,臉一片瘮白。忙抓了她的手問,哪兒疼?松枝咬住牙,指指心口。就又抱住身子,在炕上打滾。和福知道老病又犯了,急得他到處抓撓,就是想不出法子。以前有媽,疼急時壓住給她,可這陣…
後來松枝栽到了地下,和福不能不抱她,他抱起她,就覺身子輕得跟草捆子樣,人成了柴兒。心裡忍不住就氣東家,人都病成這樣了,還錢錢錢的,錢要緊還是人要緊。這麼一想就膽正了,說,我給你吧?松枝抓了他的手,快呀,你要疼死我麼,你個死人,愣著做甚?
了陣,松枝輕些了,頭上的汗少了,說要喝水。和福倒了水,餵給她。松枝說,和福,我要死了,怕是熬不過今兒夜。和福說,你亂說啥呀,明兒個我找你哥去,讓他給你開藥。松枝說,不頂用,遲了,這陣就是金子也買不下我了。和福還要說,松枝不讓,和福呀,臨死前我再問你一句,你心裡有過我麼?和福不答。這話她問過多遍了,都沒答,不能答。他是下人,她是東家,要是答了,命就沒了。松枝哭了,淚跟雨點似的,我知道你心裡沒,我苦哇,來世上一趟,沒個人心裡有我…
後來,松枝哭得越發悲切,惹得和福也是一眼接一眼的淚。他不讓松枝哭,他說東家心裡有你,你甭胡思亂想。松枝說,有我咋不救我,不讓我吃藥,他巴不得我早死呀。和福沒詞了,東家心裡有沒松枝他不知曉,東家不讓吃藥卻是事實。
那個夜晚和福不敢離開,松枝一陣緊一陣松,疼極時抓著他咬他的肩,鬆下來又亂癲癲胡問話,問得和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後他咬牙答了,有,有呀,可我是下人,有又能咋?
松枝終於不問了,緊緊抓住和福,和福呀,有你這話,我死也心甘了,總算沒白來一場。說完就撲他懷裡,先是號啕大哭,接著又捶他,罵他,你咋不早說呀,你個死和福,你也是成心讓我死哩,我要死了,你早說了我也沒這麼快呀…
天慢慢亮起來,和福早已成了淚人,這淚是為松枝的,也是為他自個的。心裡裝松枝裝了幾年,這時才說出來,他覺得虧,虧呀。後來,後來不知怎麼就給抱到了一起,抱得緊緊的,像是再也不分開。松枝在他懷裡動,在他肩上咬,咬得他一陣陣暈眩。
是松枝扒了他衣服,她如柴的身子貼他上,覺不到綿軟,只有心疼,爛裡爛裡疼,他箍緊她,用整個人暖住她。他說,松枝呀,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我要把你留在這世上。
話還沒說完,門哐一聲踢開了,進來的是東家莊地,還有六。
一切都在眼前明擺著,用不著和福狡辯,況且和福也不想狡辯。和福愣了片刻,輕輕放下松枝,只說了句,你看著辦吧,就走了出來。身後響起松枝撕裂的聲音,和福,我的命呀…
二天沒熬到天黑,三房松枝就用一布帶吊死在睡屋裡。…知道東家莊地帶上和福提前上了路,管家六氣得扔了茶壺,滾燙的茶水濺到七驢兒腿腳上,立馬有紅泡燙起來。昨兒黑六又跟竿子喧至半夜,終還是放棄路上動手的主意。六狠不下心,他相信東家莊地很快會老糊塗,只要命旺不出奇蹟,下河院終究還是他說了算,犯不著冒這等險。趕早回到油坊,本想吃了早飯好好睡一覺,沒想就聽了這沮喪的消息。
昨兒夜他是跟柳條兒睡的,四女兒招弟出了懷,六就想把種種進去。老婆柳條兒連生四個丫頭的事實雖然十二分沮喪,但不會動搖他下種的決心,想想他爹連生六個丫頭還是把他生了出來,六就覺沒必要這麼早洩氣,應該有足夠的信心把兒子出來。
柳條兒拒絕了他。柳條兒平生頭次用力氣把男人從身子上推下去的舉動說明這個女人冬天裡聽了不少閒話,連生五個丫頭終於落下兒子的草繩跟柳條兒來往密切,柳條兒常常抱了招弟上草繩家串門,扯開大懷邊餵邊聽草繩傳授秘訣。草繩說這事兒不全怪女人,男人的東西有時也騙人,種個西瓜能結出芝麻來?草繩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漏出後山中醫劉松柏後,柳條兒動搖了。
你下去,柳條兒說。柳條兒說這話時口氣硬梆梆的,一點不像平那個見了他腿就抖指東不敢往西的柳條兒。六不明白,復又翻身上去。再次讓女人從肚子上趕下來後六決定不忍了,啪地搧了一個餅,你這不會下蛋的雞,還有理了?自打生了招弟搧餅是常有的事,柳條兒並不驚奇,平靜地說,種個西瓜讓我結芝麻?
你放!
放我也要說,你的種有問題。
啪!這次不是搧,是摑,摑比搧有勁,更解氣。
柳條兒騰地坐起來,知道草繩怎麼生下兒子的麼,中藥!說完下了炕,到另屋跟來弟盼弟睡去了。
管家六捶了柳條兒。管家六一向認為女人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該捶就捶,該打就打,用不著客氣。要不是想著生兒子,給自己延續香火,管家六才不要說一房女人煩自己,他讓六個女人煩了十幾年,煩極了,煩怕了,煩得一看見女人就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