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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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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

六十八歲的惠雲師太端坐蓮花,將她一生的苦難還有下河院南北二院的秘密一同帶了去。其實除了東家莊地和死去的老管家和福,怕是整條溝裡,沒人知道她就是當年溫柔嫻淑的下河院二嬸林惠音。包括少,也是在事後若干個子才頓悟到這點。

土匪麻五拿長矛挑死老東家莊地兩個弟弟的晚上,二嬸林惠音和三嬸一道,被土匪麻五擄了去。當晚上,她們被擄進北山通往沙漠的二道子溝裡,二道子溝陰森恐怖,險不可測,土匪麻五在那兒有臨時歇腳的據點。土匪麻五早就聞知下河院的二林惠音貌如天仙,賢惠端莊,垂涎她的美貌已非一,這下可好,一傢伙擄來兩個,喜得麻五當下都不知咋個辦才是好。就有手下跑去跟林惠音提話兒,若要活命,乖乖跟著麻五,做壓寨夫人,若不然…咔嚓一聲,說話者做了個砍頭的手勢。二嬸林惠音尚處在極度驚嚇中,對來人說出的話沒做一點反應,倒是三嬸,當下便將麻五手下大罵一通。

,土匪麻五攜著兩房又往前走,這次他要去的地兒是平陽川,麻五在平陽川有座宅子,宅子裡還有他三房夫人。兩房就是擄來的。也合該老天幫忙,半道上突然起了大風,狂風捲著沙塵,打得眾人睜不開眼。穿過黃花崗時,沙塵瀰漫了整個天空,路被嚴嚴實實遮擋了。黃花崗是有名的黑風灘,也是馬幫和駝幫最怕的地兒,這兒不但天象險惡,大風一起,飛沙走石打死人是常有的事兒,更有各路土匪神出鬼沒,崗上也常常發生黑吃黑的事兒。

土匪麻五合該不走運,做了土匪幾十年,還從沒遇上過敢跟他下黑手的對頭。孰知狂風惡沙中,崗上突然冒出一股土匪,也不問青紅皂白,就衝麻五下手。麻五當下斃命,連同他手下一個不留地葬到了黑風灘。廝殺聲響起時,二嬸林惠音知道沒命了,便奮力掙開手上的繩索,撕去嘴裡的棉套,剛要撲過去解三嬸的繩子,風沙中就見一把刀朝她劈來。當下,二嬸林惠音雙眼一閉,等死。孰知刀在眼前唰地停下,就聽有一個聲音穿過沙塵,朝自個響來,我不忍殺你,你逃命去吧,但要記住,這輩子,千萬不可再回菜子溝,不能讓東家莊仁禮看見你!

隱隱中就覺這聲兒有點悉,等睜開眼,果真就是平陽川的刀客、人稱華一刀的華老五。此人只要收了人的銀子,必是一刀取其仇家命,絕無二刀之說。二嬸孃家跟華家有點情,加上在下河院也曾見他出入,算是相識。當下,二嬸林惠音便對下河院突遭的這場血光之災心中明瞭。可恨的莊仁禮,先是借土匪麻五除去兩個弟弟,然後又讓華一刀殺人滅口,他做得真是狠毒啊——一路的猜測一旦得到證實,二嬸林惠音頓時萬念俱灰,對下河院,對莊家,包括對小他三歲的侄兒莊地,心中頓無半點眷戀,甚至連恨也不再有,伸過脖子說,你了結掉我吧,甭讓我帶著這深重的仇恨苟活在世上。華一刀刀起刀落,接著丟下一句話,你可以留,她不能留!說完,風一樣掠走了。

這場災難,就因了三嬸一句話。有天老三打油坊回來,許是累了,偏巧又身子不舒服,就當著老二一家說了句怨氣話,這麼沒明沒夜的,為了甚,掙的家業將來都還不是老大家莊地的,我們圖個甚?

老二剛要張口斥責,就聽三嬸說,咋,你是嫌我們留不下後還是嫌掙的家業太大了,沒準你還想分家不成?

本是一句玩話,偏是讓老東家莊仁禮聽了去,自此,下河院原有的平靜不再,等林惠音帶頭阻止老東家莊仁禮娶偏房,老二老三合著勁阻止納妾的事在下河院發生,仇恨,就在老東家莊仁禮心裡越種越深。他終是沒阻止住心頭的罪孽,幹下這天理不容的事!

等沙塵徹底褪去,黃花崗再次出現太陽的光澤時,已是三天以後,二嬸林惠音三天裡跌跌撞撞,不知道是逃命還是尋死,一雙腳完全是下意識的亂走。她真想就這麼走死,徑直走進地獄,走進已經死去的男人懷裡。可她偏是死不了。家沒了,男人沒了,就連一同落難的妹妹三嬸也沒了,她還有甚活頭?想著,一頭栽進枯井裡,再也不想在這血淋淋的人世上多活一秒鐘。

二嬸林惠音是讓一個老羊倌救下的,老羊倌打枯井裡救出她時,她已不知曉子過去了幾,或是幾十年。反正,她又從陰間回到了陽間,回到了這個再也不留戀的荒唐世界。

枯井裡留下了一條小生命。

二嬸林惠音自個都不知曉,她竟有了身孕。天呀,她竟有了身孕!

要是遠在百里之外的老東家莊仁禮聽見這個信,沒準就得一頭撞死在黑柱上。他還咋活,白白地害去一個後人,他還咋個活?黑柱是甚,八又是甚?八是數字中最最吉利的呀,黑又是所有顏中最最能鎮得住鬼神的。當初莊家祖先立這八黑柱,可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喲。

誰知道,誰能想得到!

等想得到時,遲了,老東家莊仁禮只能在南北二院悄悄供起兩個弟弟的靈位,逢初一十五,燒香磕頭,祈求寬恕。

罪孽一旦植下,又有誰能寬恕得了?下河院南北二院湧進搶舍飯的饑民時,東家莊地一頭撞在了黑柱上。

他沒能替爹守好二位叔叔的靈位啊…災荒還在持續,下河院真的沒一顆糧食了,就連大病初癒的東家莊地,也斷了鍋。

萬般無奈中,燈跟草繩男人去了趟油坊,油坊早已關閉,包括馬巴佬在內的巴佬們年前就打發回家,自個活命去了。油坊尚有不少油渣,豐收年間用來喂牛餵豬的東西這時派上了關鍵用場,一溝人能否活命全指望它了。

指揮著將油渣一一粉碎,按溝里人頭每人每天半碗分下去。院裡上下,也都靠油渣度。少又去了趟後山孃家,從半仙手裡硬是纏了五升麩皮,還有二升面,讓公公和馬駒吃。東家莊地卻不顧一家老小反對,天天坐太陽下嚼油渣。這時他才明白,當初媳婦做主賣掉牲口的舉動多麼富有遠見。對媳婦在大災面前表現出的仁義和寬懷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主動捨棄麩皮啃食油渣算是對媳婦無聲的支持。孫子馬駒一拿到油渣就表現出驚人的好食,扔開命一般金貴的饃,搶著跟下人爭奪。

下河院孫子馬駒大口吃油渣的舉動著實令全院人驚訝,放著饃不吃卻吃這比毒藥還難嚥的油渣,真是令人費解。少望著三年裡身子躥出老高的兒子,無不悲哀地嘆息,興許天生就是吃油渣的命。

院裡大小牲口全都殺盡,惟一的棗紅走馬數次猶豫中僥倖活到現在,此時它的口糧已成問題。這個秋的後晌,少到溝裡走了一趟,狼一樣發著幽幽藍光的大小眼睛再次戳痛她的心,回來便斷然做出一個決定。

院裡的屠夫一聽要宰棗紅走馬,嚇得連油渣也拿不住,眼睛裡透出的光簡直比殺親爹孃老子還恐怖。少無奈地嘆口氣,讓草繩男人去溝裡問問,看誰做得了這營生。沒想餓紅雙眼的溝里人一聽要宰下河院至高無上的走馬,全都哆嗦著逃開了,寧可餓死也不吃這一口呀。

這時候就有一人趾高氣揚走進來,手提明晃晃的刀子說,他可以幫這忙。少瞅瞅滿眼綠光的竿子,心想他來的真是時候。可眼下她已顧不得忌恨竿子了,走馬多活一天,人的希望就少去一天,便不假思索點了頭。見竿子興沖沖提著刀撲向走馬,又說,殺了賞你一副下水。

太陽將要落下的一瞬,竿子在中醫李三慢和二柺子女人芨芨的幫忙下終於將馬放翻,昔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如今餓得皮包骨頭,居然連掙扎一下的心思都沒,彷彿要成全這三人的好事。明晃晃的刀子照脖子一捅,棗紅走馬眼皮掙彈著朝東家莊地的方向巴了巴,嘴朝西廂房呶了呶,便幸福地閉上眼。一陣忙亂,血淋淋的掛在了案子上,下河院唯一的象徵終於在大災年間離開它的主人。竿子提著下水出門,草繩男人打身後叫住他,指著血淋淋的案說,你把它全拿去。竿子驚訝地盯住草繩男人,不相信草繩男人會這麼大方,你能做主?草繩男人很有把握地點點頭。竿子和中醫李三慢高興瘋了,立刻喚來家裡大小幫忙,這可是凝聚了富貴大院氣的生靈呀,吃起來定比人還香。走時當然沒忘給二柺子女人芨芨留一口。

竿子和中醫李三慢害怕溝里人哄搶馬的事情終於沒有出現,這讓他們既興奮又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眼下還有比這好食的?

大災終於過去。靠了後山半仙劉瞎子和中醫爹的數次救濟,一溝老少總算活了下來。次年天天降甘霖的正午,一聲雷電劃過,下河院發出嬰兒的啼哭,少順利生下她和命旺的頭個兒子牛犢。這個弱小的生命是大災三年裡全溝上下惟一新添的生靈。

接連幾場透雨澆遍了溝溝谷谷,老天像做了虧心事似的恨不能一夜間讓整個溝谷綠起來。雨過天晴,從饑荒中走出的溝里人紛紛下地,沒有牲口,人拉犁鏵種起了地。牛犢滿月,少出門這天,一溝兩山的菜子全都吐了綠,晶亮晶亮的綠立時讓她傻了眼,今年的菜子比往年苗出得齊出得早呀。

下河院又恢復了往的尊嚴。三年大災救下的不只是全溝人的命,更是下河院至高無上的神聖地位。菜花再次開滿溝谷的這一天,下河院少跟新管家二柺子的矛盾暴發了。

起因是芨芨打了一隻碗。災荒過去,溝里人重新恢復昔生活秩序後,芨芨並沒搬出下河院,而是目中無人地越發在院裡驕橫起來,她敢擅自闖進下河院東家莊地的灶房,而且公然從草繩手裡搶過勺子,爭奪東家莊地的飯食。這一舉動令東家莊地和少無法容忍,先後兩次向二柺子發話,要她媳婦走。二柺子倒是跟芨芨真的幹了一架,兩口子在北院打得雞飛狗叫,哭喪聲整整響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他黑青著臉跟東家莊地說,這女人他不要了,原水退到原溝裡。東家莊地知道他跟女人合不來,便說,先緩一著吧,她愛住就讓她先住。嘴上說著,心裡卻充滿了對女人芨芨的厭惡。災荒雖過,下河院的子卻仍然緊巴,這天芨芨端起碗,一看又是糊糊,眉頭一橫就衝鳳香發火,餵豬呀咋的,頓頓吃這讓人活不活了?鳳香早就對這女人厭煩透頂,見她不幹活還挑三揀四,沒好氣地說,你忘了餓死人的時候了,不吃給我放下。一聽鳳香拿這種口氣跟她說話,芨芨頓覺管家夫人的臉面讓她剝了,叭地摔了碗說,爛鳳香你聽好,往後跟我說話懂點規矩。兩人在廚房吵了起來。少進來說,哪來的狗撒野呀,叫這兇,怕沒人知道你會咬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