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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未雨先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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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原定計劃,拜訪李鴻章是馮華此次天津之行的一項極為重要的安排。雖然《馬關條約》的簽訂,讓李鴻章聲望大損,一時之間成了萬民所指、人人皆曰可殺的國之罪人,但是馮華明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鴻章門生故吏遍及天下,他在朝廷內外的影響力仍不可小視。如果自己馬上就要付諸實行的那幾件事,能夠得到李鴻章的支持與認可,那它們獲得成功的可能將會再增大幾分。

在馬關議和的子裡,李鴻章可以說是不堪重負,心力瘁。雖說他也是奉命而行,並已竭盡所能,但仍覺得愧對國人。從馬關回到天津後,他讓別人回京覆命,而自己則告病請假,寓居於天津。這一個多月,他行事非常低調,每裡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一點兒也沒有了當初李中堂的威風。

李鴻章的居所就在東門內天津兵備道署衙門的後身,離“大生字號”旅館並不甚遠。本來馮華想溜溜達達地走過去就行了,但後來考慮到自己現在已經是“旅大經濟特別區辦事大臣”而且拜訪的又是李鴻章,怎麼都要顧及些身份。因此經過仔細商量,他還是和李九杲僱了兩副四人抬的轎子,在幾名侍衛的扈從下前往李鴻章的府第。

從來都沒有過坐轎子體驗的馮華和李九杲,這回可應了那句“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的老話。短短几里路,就得他們如困在籠子裡的貓,滿身都不自在。兩個人皆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可再也不受這種洋罪了!

出水閣大街,老遠就看見東城門拱券題額的“鎮海”二字。進了東門,就是馮華自小就悉的“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兩道牌坊和建於明朝正統元年(1436年)的孔廟。在兩里長的東門內大街盡頭,那座上下兩層、九脊歇山青瓦頂的老鼓樓遙遙在望。幾經曲折,馮華他們的轎子終於來到了李鴻章的宅邸門前。從外表看,這是一所很不起眼的院落,再加上李鴻章是悄悄溜回天津的,一般人還真不知道這裡住著這位大清國的風雲人物。

一個侍衛手持著馮華的“拜帖”上前敲了敲門,半晌才有人在裡邊懶洋洋地問道:“是誰呀?”隨著這不耐煩的話語,大門“咿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小縫兒,一張生滿小皰的四方臉了出來。

“勞煩管家給通報一下,‘旅大經濟特別區’辦事大臣馮華、幫辦大臣李九杲求見李中堂。”侍衛在遞上拜帖的同時,又將一份門包(送給守門人的禮金)到了那個“四方臉”管事手中。

“馮華!”聽得來人就是最近聲名赫赫、威望如中天的抗倭英雄馮華,那管事的態度一下子變得恭敬謙和起來。現在,別說是在北洋重鎮天津,就算是整個大清國也沒有幾個不知道馮華的。他目前可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紅人,將來的前途更是無可限量,這樣的人可是不好得罪的。不過,管事的也有些犯難,老爺早就吩咐過,只要有人求見就說自己有病不見客。

掂了掂那頗有些分量的門包,又瞥了一眼拜帖上的姓名,管事的一咬牙:大不了挨老爺一通罵,這收到的錢難不成還退回去。再說,老爺平時對馮華也極為看重,昨天還差人去打聽馮華來津的消息呢!想到這裡,他衝侍衛應了一聲,然後飛快地向後院跑去。

時間不大,管事的面帶著喜氣跑了回來,恭恭敬敬地唱了一聲長諾:“中堂大人有請二位大人!”當下由一個僕人在前面引路,把馮華、李九杲領到了前廳。

令兩人有些驚奇的是,這個前廳的裝飾、佈置異常簡陋,只是簡單地放置了幾把木椅和桌子,讓看慣了京城高官顯宦奢侈糜費的馮華、李九杲到很不可思議。不過,他們的股還沒有坐熱,僕人上的茶也還沒有來得及喝,管家就前來候:“中堂大人正在等候二位大人。”馮華和李九杲隨著管家經過一個庭院,又走過幾個門道和一個花園遊廊,來到了前花廳。不愧是幹洋務的,這花廳內從沙發、茶几到花架、桌案擺設的全是西洋式傢俱。在大廳的正中,也就是李鴻章所坐沙發的上方還懸掛著一幅畫像:一個身穿雙排口長禮服,前掛滿了勳章的花白鬍須洋人。後來馮華才知道,這個人就是在德國有著“火炮大王”之稱的實業家克虜伯-阿爾弗雷德。據說這幅畫像還是阿爾弗雷德本人親自贈送給李鴻章的。

雖說馮華現在威名正盛,也是朝廷的一品大員,但他對李鴻章卻絲毫也沒有怠慢。整了整衣冠,他們二人以後輩的身份上前施禮道:“馮華、李九杲參見中堂大人。”

“啊,不敢當,不敢當。二位將軍免禮,快快請起!”從沙發上趕緊站起身,李鴻章虛虛地攔住了二人下拜的身形。馮華和李九杲的突然拜訪,以及對自己表現出來地謙恭有禮,令李鴻章深意外:要知道,自從《馬關條約》簽訂後,他李鴻章的名字就跟賣國賊劃上了等號。不要說他的政敵以及有嫌隙之人紛紛趁機發難,制其於死地,就是素與他關係密切的,也大都敬而遠之,惟恐沾上賣國賊的名聲。更有甚者,一些人還見風使舵趁機參劾於他,以表明自己的立場,真是世態炎涼啊!馮華雖與自己沒有什麼矛盾,但其明顯屬於主戰派的行列,對自己應該不會有太好的印象,他此次前來拜訪自己到底有何用意?

待雙方分賓主落座後,馮華這才有機會打量這位權傾朝野、晚清重臣的模樣:他頭戴一頂頗為普通的瓜皮小帽,身著絲綢上衣和灰長袍,雙手隱蔽在寬闊的衣袖中。飽經蒼桑的老臉上稜角分明,表示歲月痕跡的皺紋又寬又深,稀疏而略顯灰白的鬍鬚微微上翹,卻遮不住那顯眼的嘴巴與下頜。他喜怒不形於,不知道是不是馬關的槍傷尚未痊癒的緣故,帶著一副深的大護目鏡。透過臉部扭曲緊繃的線條和那略顯麻痺的面部肌,可以覺到那顆罪惡子彈給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留下的後果。

“馮將軍、李將軍,你們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啊!聽說前津城各界人士在先登寺碼頭接你們,卻撲了個空。如今滿城人都在猜測將軍是本就沒有出京城,還是已經繞過天津回遼東了?誰想今天將軍卻自天而降,出現在老夫面前。佩服,佩服啊!”雖然與馮華、李九杲只是第一次見面,但見慣風且老於世故的李鴻章,說話的語氣卻顯得極為輕鬆、絡。

聽著李鴻章有些調侃的話語,馮華微然一笑:“中堂大人說笑了,馮華何德何能敢勞動津門父老接。只是因為中途換乘馬車改走了陸路,所以才錯過了與父老鄉親見面的機會,實在是惶恐之至!”李鴻章暗暗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舉止從容大方,說話應對亦非常得體,確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捻了捻自己花白的鬍鬚,他忽然把話題一轉,開門見山地問道:“老夫自從東洋回國,便閉門謝客,靜心養傷,你們可算得上是我的第一撥客人。不知二位將軍今前來,有何見教?”早就有所準備的馮華臉一整,再次施了一禮答道:“中堂大人,自《馬關條約》簽訂以後,國人皆認為如此喪權辱國都是大人之過,但馮華知道大人以七十高齡還出使倭國,亦是出自一片愛國之心。尤其是在馬關遇刺後,大人還堅持談判,更是令馮華欽佩不已。此次返回遼東,馮華雖然歸心似箭,但到達天津後還是忍不住想要拜訪一下大人。”李鴻章一下子愣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與自己並無任何情的馮華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強壓著心中的盪之情,李鴻章擺擺手道:“唉,往事不堪回首啊!二位將軍對鴻章實在是過於謬讚了,此次中戰爭,鴻章罪不容恕。由於判斷與指揮有誤,不但令老夫傾注極大心血的北洋艦隊毀於一旦,而且還讓我大清遭受了極大的損失。如果不是二位將軍力挽狂瀾,在遼東接連給倭賊以重創,結果將更不堪設想。馬關之行,鴻章本有心多為大清挽回一些損失,但幾經周折還是未能令人滿意,真是愧對太后、皇上,愧對天下百姓,更愧對二位將軍與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啊!”由於帶著深的養目鏡,李鴻章臉上的表情很難讓人看得清楚。不過,從他那沙啞而又沉痛無比的語音中,還是能夠受到他內心的痛苦。這一瞬間,就連一向對李鴻章沒有什麼好的李九杲,也生出了些許的動。

“中堂大人何必自責過甚,此次戰敗大人故是難辭其咎,但若完全將責任推給大人,卻也不甚公平。而且單純從條約的內容看,這已經是我大清所能求得的最好結果了,畢竟‘弱國無外’啊!”看到鬚髮皆白的李鴻章尤自沉浸在深深的痛苦當中,馮華忍不住出言安道。

心中不住一顫,李鴻章再也忍不住了,滿腹的苦澀與心酸終於一下子爆發了出來:“國人都說《馬關條約》喪權辱國,可是形勢不如人,我大清還能奢求有怎樣的和談結果?就算是目前的這些條款,也是鴻章再三力爭才爭取下來的。我大清面對的乃是數千年未有的變局與強敵,只有忍辱負重,保持一個穩定的發展環境,慢慢積蓄力量,才可將此危局應對過去。可現在,絕大多數國人卻本不明此理,非要拼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拿臺灣來說,《馬關條約》已經正式簽訂,可唐景崧不但未尊旨內渡撤兵,反而橫生枝節成立什麼‘臺灣民主國’,並天真的以為可以通過列強的干涉來挽回臺灣的割讓。卻殊不知各國向例不干預外事,此想法無異於與虎謀皮,除了給洋人多一些尋釁的藉口,再也沒有絲毫的用處。”由於心情過於動,李鴻章說話的聲音明顯比平常高了許多。

應該說與同時代的很多人相比,李鴻章對中外形勢的觀察與認識,還是很銳的,而他提出來的“外須和戎,內須變法”的方針設想,也相當符合當時中國的實際情況。當時清王朝由於長時間閉關鎖國,以及內憂外患不斷,國家的整體實力已經遠遠落後於西方列強。在這種形勢下,不自量力地與敵人硬碰硬是殊為不智的,這也是為什麼李鴻章一生都奉行妥協投降外政策的主要緣由。不過,雖然他的見識要遠遠高於當時的絕大多數人,但階級和歷史的侷限,卻讓他不可能對西方列強對外擴張侵略的本質有清楚的認識,也不會想到要依靠人民群眾的力量去抵禦外侵。

李鴻章的外思想以及在臺灣問題上的觀點馮華非常清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未雨綢繆,去影響和改變李鴻章的一些想法,為不久後就要施行的“渡海援臺作戰計劃”掃清一些障礙和阻力。

並沒有直接對李鴻章說出自己的看法,馮華饒了一個圈子委婉地說道:“中堂大人見識高深,‘臺灣民主國’想通過租借臺灣礦山、土地等權利,換取列強對臺灣的保護,想法確實天真了些。先不說列強會不會為了這些利益與本人撕破臉,就算是成功了也是驅狼引虎、後患無窮。不過,馮華覺得如果他們的反抗能給倭賊增添一些麻煩,也應該沒什麼壞處。”馮華對自己的理解,讓李鴻章一直鬱悶的心情好了許多,情緒也逐漸穩定了下來。搖搖頭,他有些不屑地說道:“馮將軍,不是鴻章看不起他們,就憑唐景崧和他手下的那幫人,又能給本人增添多少麻煩?老夫所屬的淮軍雖然不肖,在清戰爭中屢戰屢敗,讓天下人恥笑不已,可是怎麼也要比唐景崧匆匆招募的那些未經訓練和陣戰的廣勇、臺勇強吧?就算是已經入臺的增援部隊中還有許多戰力較強,裝備也較佳的淮、湘、楚等軍,可是他們各自為政、互不統屬,一旦開戰就會因指揮權問題發生矛盾。另外,別看‘臺灣民主國’成立的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其實內部早就開始了鉤心鬥角。劉永福本來是很能打仗的,可是卻因為唐景崧的猜忌,被排擠到臺南去了;另一個抗法名將林朝棟也因為與提督張兆連不和被唐景崧調往了臺中。試想,在如此情況下,面對著軍海陸兩方面的進攻,他們又能堅持得了多長時間?如果我所料不差,最多一、兩個月臺北就會失陷,而失去了臺北在工業與經濟上的支持,臺中、臺南的陷落也只是早晚的事。”李鴻章的這番分析讓馮華到十分驚訝,他本來因為淮軍和北洋艦隊在甲午戰爭中的一敗塗地,不大瞧得起李鴻章的軍事指揮才能,可是未成想李鴻章對目前臺灣局勢的把握竟然如此清晰準確。馮華知道,李鴻章說的一點兒也沒有錯,單憑那些人還真的給小鬼子增添不了多少麻煩。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中堂大人的分析令馮華茅頓開,受益匪淺。這個‘臺灣民主國’還真是指望不得!”馮華一邊由衷地讚歎,一邊給李鴻章送上了一頂高帽。不過,緊跟著他話鋒一轉,卻說出了一番令李鴻章到不甚舒服的話來:“唉!臺灣的大好河山從此就要踐踏在倭奴的鐵蹄之下,真是令人可惜、可嘆啊!如不是義勇軍還要鎮守遼東,馮華還真的不甘心讓倭賊如此輕易地就佔據了臺灣。”李鴻章不由得微微有些變,割讓臺灣永遠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不過馮華剛剛在《馬關條約》的問題上對他表示出了極大的理解,而且與那些指責他“賣國求榮”、“國之罪人”的烈言詞相比較,馮華的言談要溫和了許多。因此,李鴻章很快就把這點兒不快從心中驅了出去。掩飾地笑了笑,他故作輕鬆地說道:“馮將軍用兵如神,義勇軍英勇善戰,如果臺灣由義勇軍鎮守,自是沒那麼容易讓倭賊輕鬆得手。只是《馬關條約》已籤,這種不遵守國際法的廢約之舉,恐怕會受人以柄,讓泰西列強有機可乘!”悵然一嘆,馮華“頗為憤慨”地說道:“違反國際法的事當然是不能幹的,馮華只是心有不甘說說罷了。‘清戰爭’,我大清雖然敗了,但倭賊的損失同樣不小。本全國的總兵力也不過只有六萬常備軍和二十三萬預備軍,而僅我義勇軍就在遼東殲敵一萬餘人,再算上其他戰場所殺傷的一萬八千餘人,倭賊的主力部隊已損失近一半兒。而且倭國資源貧瘠,如今已是入不敷出,長期作戰它必然消耗不起。雖然對‘臺灣民主國’不可期望過多,但其實如果能借用它的名義,再利用臺灣山高地險、炎熱多瘴、民風強悍的優勢,也還是很有可能將倭賊長期拖在臺灣這個泥潭中的。這樣即使不能讓臺灣重回中國,也會對我大清今後的發展極為有利。”馮華這番半真半假但見解卻極為獨到的話語,令一直對割讓臺灣耿耿於懷的李鴻章怦然有些心動:倭國的困難之處,他也是極為清楚,如果真能如馮華所說,此事確實尚有可為。這個馮華,還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馬關條約》如果沒有他在遼東的幾場大勝,還不定會是個什麼模樣。前些時,馮華在京師提出的那些變法改革方案,更是於自己心有慼慼焉,心中竟產生了知音的覺。如不是他早已為自己的死對頭劉坤一所籠絡,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招攬過來…

看到李鴻章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馮華輕輕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大半,李鴻章已經開始接受自己的那些觀點。不過,未來的路還很艱難,自己也一定會遇到更多、更大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