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孤島日漸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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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是一片無序的混亂,除了被稱為“慶豐門”的西門,彰化縣城其餘三個方向的城門如今已被拖家帶口、驚惶逃難的人群堵了一個水洩不通。女人惶然的尖叫聲、孩子驚懼的哭泣聲以及牛馬雞狗等各種動物的嘶鳴聲如同一場亂世響音樂,全部混雜織在了一起。
“鄉親們,不要擠、不要亂,鬼子來不了那麼快,大家排好隊按順序出城!”看到一切都已失去了控制,站在宣平門(南門)附近的彰化知縣羅樹勳儘管對風雲突變的戰場形勢心急如焚,卻猶自聲嘶力竭的大聲向人們呼喊著、勸著。
然而,李維義率領新楚軍從鹿港倉惶潰敗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以及人們對鬼子燒殺擄掠的無盡恐懼,使得羅樹勳所作的這些努力本未能取得絲毫的成效,混亂的局面就猶如瘟疫傳播一般越來越變得不可收拾。
“大人,公子請您趕快回去,抗聯軍邢總指揮發電報過來了!”就在羅樹勳儘管徒勞卻仍然不肯放棄地作著自己的努力之際,一個防軍軍官帶著兩名兵勇,費力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他身邊。
望著愈發混亂的逃難人群,羅樹勳不由長長嘆了一口氣:本來十分平穩的戰場形勢如何一下子就滑落到了如此地步呢?以至於自己對眼前的混亂局面幾乎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看來,也只能對此聽之任之了。
羅樹勳心中雖是這麼想著,但在轉身離去之際,卻還是忍不住吩咐站在一旁的差役道:“養兵千,用兵一時。當此大亂之際,你們切不可也跟著自亂了陣腳,一定要在此處盡力維持秩序,使百姓們儘可能順利的離去。”彰化縣衙內,羅樹勳之子羅汝澤正焦急地在大堂上走來走去。眼見父親匆匆走了進來,他連忙過去道:“父親,剛剛邢總指揮發來電報,說八卦山、大肚山的得失不但關係著臺中地區各部抗聯軍的安危,而且亦會對整個臺灣保衛戰的成敗與否產生極大的影響。他要咱們盡力協助新楚軍統領李維義,集中一切可用的兵力,全力堅守八卦山與大肚山一線的各處要域,務必要堅持到援軍到來。”沉重地點了點頭,羅樹勳說道:“身為一縣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職責之所在,就算沒有邢總指揮的命令,我也絕不能任由鬼子為所為。對了,怎麼沒看到李維義李統領呀?現在的情況可是異常危急,如何對八卦山和大肚山佈防可要儘快安排呀!”聽羅樹勳問及此事,堂上堂下忽然變得寂靜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出了既憤然又頹喪的表情。
“澤兒,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立刻便發覺了眾人臉上的異樣,羅樹勳急急地追問道。
由於心情盪難平,羅汝澤的臉不由得漲紅了起來。看了父親一眼,他憤憤地說道:“李統領位高職尊,咱們豈能有資格與他一起共事?剛才邢總指揮的電報一來,他連商議都未與我商議一下,便對八卦山和大肚山的防務作出了安排。他說‘鑑於大肚山的戰略位置更加重要,且防禦面也更大,那裡由他率領從鹿港撤下來的三營新楚軍守衛。至於防禦體系相對完備的八卦山和彰化則由咱們負責,切不可辜負了邢大人的期望!’。這不,也沒容我提出不同意見,他便迫不及待地集合隊伍匆匆離去了!”大堂上鴉雀無聲,包括羅樹勳在內的幾乎所有人的臉都是一片灰敗和頹然:從整個臺中的戰略大局來說,大肚山誠然比八卦山更重要,也更加不好守衛,然而彰化和其城東的八卦山卻是鬼子從鹿港登陸後,兵鋒所指的首要攻擊目標。李維義將三營的新楚軍帶走後,真正可以用來守衛彰化和八卦山炮臺的,就只剩下了原先駐紮在此處的一營沒有多少戰鬥力的防軍以及數百名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團義勇了。雖說八卦山炮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且最多隻要堅持上半天,無往而不勝的志願軍就會派援兵過來,可是面對著一個師團銳軍的進攻,就憑眼下這不足一千人的沒有多少作戰經驗的兵勇,他們又能夠堅守得了多長時間呢?
輕輕地在大堂上跺著步,羅樹勳此刻亦是心亂如麻,原本誓死與鬼子一戰的決心,因李維義的“臨陣脫逃”竟變得有些搖擺不定起來: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李維義已將戰鬥力最強的新楚軍帶走了,留在此處的只是一幫老弱殘兵。如果按命令堅守八卦山炮臺,那等待著自己的惟有死路一條。可是…可是…一旦讓鬼子佔領了八卦山和大肚山,那臺灣可就真的…
想到那可怕的後果,羅樹勳暗暗打了一個冷戰,眼睛不自覺地向堂外望去。藍天如洗、麗當空,明豔豔的陽光將大地上的所有一切都照得真真切切,而大堂前”戒石銘”上書寫著的“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上天難欺”十六個大字更是彷彿被放大了一般赫然呈現在他眼前。
羅樹勳臉上不住一陣發熱,一股深深的羞慚油然從中湧起:“身為一縣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職責之所在”自己剛剛還朗然向眾人進行表白,可如今卻如何變得畏首畏尾起來!難不成也要如那自己看不起的李維義一樣畏難避險、不戰而遁嗎?
深深了一口氣,羅樹勳猛地了他那已經略微有些彎曲的脊樑沉聲說道:“諸位,當初咱們之所以沒有按朝廷的命令離臺內渡,為的不就是舍不下心中的這番報國之情嗎?就算現下形勢危殆,我們又怎可為了苟且偷生,而放棄自己當初的信念!‘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夫雖比不上古人先賢,卻也不敢惜此老朽無用之軀。諸位,如果還是我臺灣的大好男兒,便與我一道生死與共、同守彰化!”羅樹勳的身材雖然乾枯瘦小,因為勸百姓而有些沙啞的嗓音也不十分宏亮,但這一番可鑑月的錚錚之言卻擲地有聲、振聾發聵。大堂上下的每一個人都不住為他的萬丈豪情所染,被鬼子強大氣勢所震懾住的勇氣也重新盪在每一個人心中“守土抗倭,誓與彰化共存亡!”的誓言不停地迴盪在縣衙空曠的大堂上。
成功起了屬下將士的士氣,羅樹勳馬上對彰化和八卦山的防衛事宜進行了緊急佈防。然而當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本該早早就出現的鬼子大軍卻遲遲都未能見到蹤影,反而是己方的援軍在抗聯軍副總指揮蕭山的率領下,於下午2時許,終於緊趕慢趕的來到了彰化…
已經斂去了奪目光芒的太陽,沉靜地懸掛在海與天的蔚藍之間。在柔和的金陽光的映照下,港灣內微微濺起的花綻放出了無數個燦爛的笑渦。然而,與這如詩似畫美景不相匹配的是,往寧靜的港灣中如今卻佈滿了大大小小飄揚著“膏藥旗”的軍艦,而岸上的房屋以及港口兩端的炮臺仍不停地冒著濃濃的黑煙。
高島鞆之助與乃木希典無聲地並肩站在碼頭邊,陰沉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兒登陸成功後的喜悅:應該說此次鹿港登陸戰的組織工作相當出,戰爭進程的各個環節也與他們戰前的設想並無多少出入。可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戰爭的結果卻與他們的期望大相徑庭。
“司令官,損失的情況已經大致統計上來了。”看到負責本次“絕殺”行動的正副兩位司令官皆臉不善,副參謀長武富邦鼎少佐小心翼翼地輕聲彙報道。
不置可否的沉默了好半天,高島鞆之助才微微點點頭道:“說吧!”略略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武富邦鼎說道:“本次登陸行動,我方共計損失各種船隻三十一艘,其中葛城號巡洋艦(不久前才補充至澎湖艦隊)和兩艘運輸兵艦被支那軍守衛炮火擊沉,登陸用小型駁船和舢板也在登陸過程中損失了二十八艘;武藏、秋津州和三艘運輸艦受重創,必須馬上進行修理;吉野號、八重山、摩耶號以及另外七艘運輸艦亦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至於士兵傷亡的情況…”眼見著高島鞆之助與乃木希典的臉越來越難看,武富邦鼎不由得停下了話頭。
軍心策劃的此次“絕殺”行動,雖說因未能及時攻佔八卦山和大肚山而未竟全功,但從總的戰略大局上說卻絕對是一次極為成功的登陸行動。不但僵持多時的戰局將很快被打破,而且還會對臺灣軍民堅守臺灣的信心造成極大的打擊。然而,這個本該是極為完美的登陸行動,最後竟然打成了一場慘勝,軍一次損失如此多的船隻,這可是清開戰以來的頭一次。
深深了一口氣,高島鞆之助將就要抑制不住的怒氣又壓了下去,煩躁的心情也稍微平復了一些:“怎麼停下來了?接著報告!”
“哈依!此次行動我方共計傷亡3100餘人。其中在鹿港實施登陸和船隻被擊沉造成傷亡2600餘人;乃木中將所率包抄分隊登陸時,因船隻觸礁沉沒損失500餘人,另外,還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估計很難再…”
“巴嘎!可惡的支那人,還有那個楊載雲。僅僅攻佔一個鹿港,就讓大本皇軍損失瞭如此眾多的英…嗯,那個楊載雲找到了嗎?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長著三頭六臂!”隨著武富邦鼎這一連串觸目驚心數字的報出,一直為此仗未能取得預期戰果而耿耿於懷、心煩意亂的乃木希典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稍微猶豫了一下,武富邦鼎答道:“在我軍炮火的反覆轟擊下,鹿港南北兩端的炮臺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上面不但看不見一個活人,而且連一個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我們實在是分不清哪具屍體是楊載雲的!另外,防守灘頭陣地的支那軍許肇清部除了突圍出去的那幾百人外,亦都全部戰死,我們此次連一個俘虜都沒抓到!”
“怎麼會這樣?”聽到鹿港之戰的最後結果竟是如此一番模樣,高島鞆之助和乃木希典不住面面相覷。二人本來充滿煞氣的臉上,此刻除了震驚已經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表情,剛才還因損失巨大而惱怒不已的心情也為之一變。一種莫名的困惑和隱隱的不安突然浮現在了他們心中: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向來軟弱可欺和不堪一擊的支那人變得如此頑強?難道就因為遼東義勇軍的橫空出現嗎?臺灣的戰爭如果還這樣打下去,就算最後能取得勝利,大本帝國所附出的代價可就太大了!
其實,對於此次登陸行動,從本大本營到臺灣總督府都對其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如果臺灣的戰事再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國內反對戰爭的聲音將會更加高漲。為此,從臺灣西海岸的地理、汐情況,到臺灣海峽的海、水文特點,鬼子都進行了事無鉅細的調查研究;另外,他們還通過漢對抗聯軍各處守衛部隊及其主將的情況進行了打探和分析。在獲悉抗聯軍守衛鹿港的主帥李維義為人畏葸怯戰,以及鹿港附近有多處可以進行小規模登陸的海岸後,鬼子終於確定了“正面強襲,側後包抄,以鹿港作為絕殺行動突破口”的登陸作戰方案。而且為了確保此次登陸戰役獲得成功,鬼子還在包抄部隊登陸地點和時間的選擇上煞費了一番苦心。登陸地點選擇在了鹿港以南三十里的一處登陸條件相當惡劣的海岸,而時間則安排在了通常臺灣海峽差最小的農曆五月二十三。
憑心而論,鬼子的此次登陸行動從各方面都做了充足的準備,也確實抓到了抗聯軍在防禦和指揮上的破綻。由於兵力有限,抗聯軍的防守很難將漫長的陸上、海上防線全都兼顧到,而且抗聯軍內部指揮的不統一,也使得邢亮無法在最關鍵的地點,安排最令自己放心的人。
“絕殺”計劃是軍各部統一配合的一次行動,其中的重中之重是以小股部隊在鹿港側後方登陸,一舉從軍事和心理上擊潰支那軍的防線,進而對臺中的支那軍進行圍殲。而執行這一關鍵任務的便是後來在本被尊為“軍神”的乃木希典。
乃木希典在甲午戰爭中曾擔任軍第二軍第一旅團旅團長,亦是旅順大屠殺的積極策劃者。戰爭結束後,他因戰功卓著被晉升為陸軍中將。後來,鑑於臺灣戰事不利,他又被任命為新組建的混編第二師團師團長。不過,由於身體原因,他並沒有立刻隨軍前來,只是掛了一個虛名。此次,他隨高島鞆之助一同來到臺灣後,為了挽回第二師團在前一階段戰爭中屢戰屢敗的窩囊形象,他不但堅決要求由第二師團擔任鹿港登陸的主攻部隊,而且還不顧眾人的反對親自擔任了其中最關鍵的包抄行動的主帥。
“絕殺”行動在開始階段進行得相當順利。儘管包抄分隊在登陸時,因惡劣的自然條件損失了一半兒的兵力,但乃木希典率領剩餘的兩個中隊,還是於鹿港正面戰事陷入不利之際,順利趕到了鹿港以南。戰事後來的發展果如鬼子事先所料,李維義在得知自己的退路被包抄後,連具體情況都沒有搞清楚,就立即率所部新楚軍不戰而逃。本來,乃木希典以為抗聯軍主帥已潰逃,鹿港會很順利的被攻下,可誰知守衛港口兩端炮臺的楊載雲所部兩營新楚軍,以及以鹿港當地人為主組成的許肇清部義軍卻並沒有因李維義的撤走而陷入混亂。為了一個誓死守衛家鄉的單純信念,他們繼續與鬼子展開了殊死的戰。
乃木希典是一個戰爭狂人,其所率領的包抄部隊也異常勇猛。然而由於他們的人數只有四百多人,而且也沒有攜帶重武器,面對毫不退讓、勇猛頑強都不在其之下的抗聯軍,他們遲遲都未能再取得新的進展。而鬼子的登陸部隊也在楊載雲所部炮火的頑強阻擊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苦戰,兵力上的巨大優勢始終都沒有得到發揮,只能不計損失、孤注一擲的繼續強攻。經過近一天的戰鬥,抗聯軍頑強得使人心驚的抵抗終於被肅清了,可鬼子卻為此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價,也失去了將臺中抗聯軍一網打盡的絕佳機會。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對於《孫子兵法》開篇的這第一句話,邢亮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受得如此深刻。當初,黎景嵩突然將楊載雲撤換,讓李維義擔任新楚軍的統領,邢亮雖然隱隱到了一絲不放心,但因為考慮到內部的團結問題,他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可就是因為那麼一點點的疏忽和僥倖,臺灣如今的形勢已經可以用危如累卵來形容。
1896年6月5,已經全部從鹿港登陸完畢的軍第二師團沒有再耽誤時間,立即對彰化、八卦山和大肚山發動了瘋狂的攻擊。抗聯軍方面鑑於兵力不足以及彰化城小難守,主動放棄彰化,將防守力量全部集中到了八卦山和大肚山一線。
此後的十多天裡,敵我雙方為了爭奪八卦山、大肚山這關係臺灣未來戰事走向的最關鍵要域,各自傾盡全力展開了烈的爭奪。軍為了配合第二師團的戰鬥,同時在大安溪、鐵砧山和大安溪海灘發動了幾乎不間斷的猛攻。而抗聯軍也對這突發的變故迅速作出了一系列的應對措施。先是新楚軍統領李維義的職務被免除,新楚軍各部由蕭山負責指揮;接著又電令臺南劉永福迅速集中兵力救援臺中…
戰事的烈程度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為了取得戰爭的主動權,敵我雙方寸步不讓,幾乎每一時、每一刻都會有人倒下去。由於抗聯軍佔據著地利以及同仇敵愾的人和優勢,鬼子如驚濤駭般的攻勢並未能取得太多實際的進展,損失情況也要遠遠高於抗聯軍,其第三旅團旅團長山口素臣少將在指揮進攻八卦山的戰鬥時中炮身亡。然而就算是這樣,腹背受敵所造成的兵力上的捉襟見肘,以及南北通幹線被切斷造成的彈物藥資補給的不暢,還是使得抗聯軍的各處防線益危殆,隨時都面臨著被巨衝垮的可能。
6月19,儘管萬分不甘心、儘管知道這個決定會給臺灣軍民的抗戰決心帶來難以挽回的打擊,但被鬼子佔據了先手的抗聯軍還是不得不作出了“放棄臺中,退守臺南”的苦澀決定。
6月27,在大部臺中軍民和主要物資設備經由霧峰、南投轉移到了雲林和嘉義等地以後,幾乎耗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的抗聯軍開始有計劃的從各處防線撤離。
6月30,在王德標率領的黑旗軍七星隊,以及簡華、簡成功、黃榮邦和林義成等部義軍的接應下,成功完成了阻擊軍第二師團截斷抗聯軍退路任務的蕭山,率領最後一批戰士撤離了與鬼子鏖戰近一個月的八卦山、大肚山防線。至此,經濟最發達的臺中北部地區已全部落入軍之手。
不過,如願以償佔領了臺中盆地的鬼子,在勉強將戰線推進至南投一線後,便由於臺灣進入雨季,各大小溪水勢暴漲,以及軍中疫病免費,非戰鬥減員嚴重等諸多原因亦成了強弩之末,不得不暫時放緩了繼續南侵的腳步,耗時長達三個月的臺灣戰役第二階段也就此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