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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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驛館裡,因失血過多不支暈厥周志剛醒來,腦海裡跳出先前發生一幕幕事,整個人便猛地從榻上翻滾而下。7k7k1邊上一個看護他侍女正坐一邊打著瞌睡,冷不丁被嚇醒。見他摔倒地,慌忙上前攙扶。
周志跌下地時,身上傷處被牽動,顧不得痛楚,掙扎著起身,問道:“徐大人呢,徐大人到了沒?”侍女茫然地微微搖頭。周志焦急地推開她手,腳步虛浮地往門口去時,伴隨了門外一陣突然急促腳步聲,門猛地被人推開。周志定睛看去,見出現自己面前那個人,正是連來撐著苦苦要見徐若麟,渾身一鬆,整個人便跪地,顫聲著道:“大爺!我…我有負你囑託!”徐若麟幾步到他近前,厲聲道:“是她出事了?”周志臉蒼白,點頭。不等徐若麟再開口,立刻道:“前一次與大爺別後,我們一行人到了武定府祖地,二爺後事畢後,離年底也就沒多少了…”徐邦亨當時心急,想取道青州兗州陸路回,只周志記著徐若麟叮囑,以安全為由極力勸說。徐邦亨後終於勉強點頭,一行人仍從濟南往泰安水路去。那到了濟南府齊河一帶,因將近年底,往來船多,那段河道又窄小,徐家船隊與對面相向一艘船頂住了。徐邦亨報出魏國公府名號,不肯先讓。不想對面那船竟也不讓,船主反倒嗤笑,說什麼“魏國公府又如何?金陵再有臉,到了山東這地兒,咱也就知道青州福王府。”又譏笑徐邦亨是“拿著雞當令箭,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徐邦亨本就因了行路緩慢心中窩火,哪裡還經得住對方如此冷嘲熱諷,見他只是普通民船,不聽周平安父子相勸,仗著人多便使人打了對方,這才覺得出了口惡氣,繼續南下。不想卻惹下了禍事。原來這被打人,竟是福王府世子一個寵妾兄弟。
這福王趙合,世代襲王爵于山東,是個野心人物。偏府上世子趙竫,卻是個扶不起阿斗,素來胡作非為。那寵妾兄弟被打,哪裡咽得下氣,連夜便馬趕去青州,找了姐姐添油加醋地哭訴。世子被耳邊風一吹,然大怒,當即親自帶了人追趕,兩天後追上了徐家船。徐邦亨這才知道自己那為圖一時痛,竟真惹上了地頭蛇。福王山東勢力,他也不是不曉得。見世子親自帶人氣勢洶洶趕到,哪裡還敢再逞強,低三下氣地賠罪。世子卻不依不饒,著人上船打砸,雞飛狗跳中,無意窺見女眷船上一身素服初念,驚為天人,這才叫人停了手,放徐家船過去。
趙竫雖明知那船上所見女子是魏國公府寡之婦,卻耐不住一顆包天膽。加上知道前些,自己父親便已接到金陵撤藩令,卻態度倨傲不予回應,知道暗中已準備起事了,加有恃無恐。與身邊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心腹商議了後,找人扮成水賊,一路跟至一處城外荒僻少人河段時,驅使十數艘船堵住航道,公然上船搶人。
徐家隨行人雖也有二十多個,但做夢也沒想到這種富庶地界竟會遭遇水賊,見到這些手持明晃晃鋼刀強人,十個裡頭有七八個便都軟了下去。周志通武藝,父親相幫下,捨命護住初念逃上了岸。卻終究寡不敵眾,受傷倒地後,後還是眼睜睜看著初念被那夥賊人掠上輛馬車揚長而去。
強人散了後,方才嚇得躲到艙底徐邦亨才出來,檢點傷員,發現周家父子與另四五個隨從都受傷,連尺素為護住初念,胳膊也被砍傷,不顧血滴答與雲屏等正抱頭痛哭。心驚膽戰之下,急得團團轉。後還是周平安撐住一口氣,一邊派人加急趕回金陵報訊,一邊叫徐邦亨去報官。
濟南府府尹風聞福王似要與中央鬧掰,若真翻臉,自己這些夾中間地方官則首當其衝,說不定還會被挾為人質,正惶惶不可終來著,雖對魏國公府船路過本地出了這樣事到蹊蹺,卻也沒心思細查,只搪著而已。周志心急如焚,心中隱隱覺得,這事必定和那福王世子有關。
“大爺,山東這河道,我每年往來不下三四趟,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公然劫掠賊人。這一路下來,二一直安於艙室,連船板都沒登上去一步,只那福王世子帶人上船打砸時被驚動了一面。當我便覺得那世子看她眼神不對。且若真遇到強人,哪有強人金銀財貨一概不要,只專一搶一個女子?我越想越覺蹊蹺,卻又無力去福王府查看究竟,只能找到這裡來報訊…”周志說到這裡,伏地不起。
徐若麟目光陰鷙,只問道:“事發至今,多少天了?”周志面慚,道:“我報官後當便起身往這裡趕,走南直隸近道。雖奮力不敢懈怠,卻也過去有六七了。大爺,是我有負你囑託…”
“你已力。我不怪你。”徐若麟說罷,呼地站了起來,轉身便大步而去。
~~當夜,平王府南書房裡,燈火大亮。趙琚聽完徐若麟話後,眉頭緊鎖,道:“山東富庶,諸多一字王中,財力能令人刮目者,也就是福王了。我這個王叔,不但老謀深算,且深藏不。我聽聞他秘設兵工廠,私造鐵炮。儲備糧草,庫房不知設何處,竟能供十萬人食用三年以上,是我遠不能及。又傳年底前,他與趙勘小兒倨傲相對,我估計翻臉也是遲早事。可惜我與福王並無什麼情。你弟妹事雖緊急,只這時候你若過去,不啻於去闖龍潭虎…”
“王爺,福王之襟氣度,如何能與你相比?不過是外強中乾。他起事是必然。只行軍打仗,靠不全是鐵炮糧草。”徐若麟淡淡道。
這個福王,接下來嘉庚之亂中,藉著險要地勢和充足儲備,一直坐山觀虎鬥,按兵不動。直到金陵出敗勢,這才打著“匡扶朝廷”名義出手,企圖坐收漁翁之利,對北軍南下阻礙極大。經過半年多鏖戰,折損了無數北軍兵將之後,後才因圍城之下部將反叛,絕望自而死。
趙琚覺得這話頗受用,只自己也隨時可能舉事這時刻,放被視為左右手徐若麟去冒這樣風險,實是不願。望著他稍顯蒼白臉,又道:“子翔,你聽我一句。你既已被國公府逐出宗祠,也就撇清干係了。何況還只是個旁姓弟妹?徐家人得到消息,必定也會謀劃涉,何必要你特意過去?”徐若麟壓下心中此刻如波般翻騰心緒,緩緩地道:“王爺,我欠這女子許多。不止是一條命。她如今出事了,我是必定不會棄她於不顧。”趙琚與徐若麟相多年,瞭解他秉。聽他說出這樣話,雖萬分不解,卻也曉得他心意已決。知道無法再相留了。對他能力一向信任,所以倒也沒過於擔心。只是點頭,道:“既如此,你點選好人手,我放你去便是。只盼你速去速回。這裡事,雖還有廷文、熙載等人助力著,只少了你,我還真覺著不便。”徐若麟鄭重道謝後,呈上一本薄薄軟皮冊子。趙琚茫然道:“這是什麼?”徐若麟道:“王爺,皇上把您視為難啃骨頭,所以留到後。撤藩令雖至今還沒送到,只估摸著也了。一旦送到,便是王爺大事之始。這是我從前閒來無事時隨意寫下片言隻語,裡頭是我對金陵方面將來可能各種進攻路線揣測以及諸多可用之將行軍佈陣時格特點和習慣分析。因此去不知何能歸,所以臨行前呈給王爺,謹作參閱之用。”趙琚接過,不過隨意翻看了幾眼,便覺歸納清晰,條理不紊,陳詞嚴密,言之有物。大喜過望:“你竟如此有心!”徐若麟微微笑道:“戰場之上,情況瞬息萬變。王爺馬背出身,經驗必定遠勝於我。這不過是我平心得,一家之言。僅供王爺參閱。燕京不過數萬人馬,金陵卻手握數十萬雄兵。後起大事了,仗要一個個地打,城也要一座座地破。雖道長且阻,亦勇往直前便是!”趙琚哈哈大笑,道:“好個道長且阻,勇往直前!說得好!開弓沒有回頭箭。沒人能知道這一場抗爭結局到底如何。只我半生戎馬,壯志未酬,如今豈會甘心就貼於趙勘小兒足下苟延而活!便是以石擊卵,我趙琚亦要搏上一搏,哪怕背上萬古罵名,也不算枉活了這一世!”徐若麟望著他燭火映照下充滿了興奮之意炯炯雙目,躊躇了下,還是道:“王爺,先前我去得急,沒來得及向你回稟。臨行前,此事須得說到。我帶世子一路北上,之所以拖延了這麼多才到,官兵倒其次,而是遭到了一群來路不明者襲殺。”說罷把經過簡略說了一遍,然後看向趙琚。
趙琚臉陡然陰沉,道:“你是說,燕京之中,有人膽敢對本王世子下手?”
“是,且必除之而後。”徐若麟道。
趙琚微微眯了下眼,負手書房內慢慢踱了幾步,停住腳步時,轉頭道:“此事我知曉了。你勿再對第三人提及。”徐若麟頷首,朝他施禮後,轉身離去。
~~天微微亮,燕京南那扇包鐵沉重木門便被吱吱呀呀地打開,十幾騎來自大宛彪駿載了騎士,從城門下縱躍而出,馬蹄踐雪,簇簇有聲。
徐若麟勒馬,轉向送別自己趙無恙,語重心長地道:“無恙,師傅有事要離開些時。我不時候,你要勤勉上進,讀書習藝,不可懈怠。不要惹你父王不。要牢記師傅方才對你說過話。”趙無恙望著他,鄭重點頭:“師傅放心。我已是大人了,不可能永遠都躲師傅和母妃背後,讓你們保護著我。往後,我知道該怎麼做。”這少年眼神,仍如這一刻東方初起晨曦那般純淨,只是,彷彿又多了一絲與他這年齡不相府深沉。但是徐若麟知道自己該到欣——成長代價是苦痛磨礪,但對於趙無恙這種孩子來說,代價是必須。越早到來,越好。
他拍了拍這少年尚且瘦弱卻得直立肩膀,低喝一聲,調轉馬頭便當先疾馳而去。
~~青州此時福王府書房內裡,福王趙合正提筆書信。這幾天來,他一直思量著一件事。這件事,和那個數前陰差陽錯地被他兒子給到府裡來那個魏國公府小寡婦有關。
事情是這樣。近他本來一直與身邊謀士忙著後起事前準備,大約小半個月前,忽見自己兒媳孫氏淚滿面地找了過來,哭訴趙竫又來了一個女人。原來她丈夫身邊安有親信,趙竫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耳目。
這種事,他早習慣。雖怒其不爭,只那些女子多來自民間,無甚大礙,屢教不改後,也就聽之任之了。何況是這種時候,哪裡還有心思管,正有些不耐煩,孫氏卻道:“父王有所不知。若是尋常百姓人家,我也不會多說。只這次這女子,卻非常人。而是金陵魏國公府那亡嫡孫之,母家是恩昌伯爵府司家。我聞訊當即勸世子收斂著些,他不但不聽,反倒責罵我拈酸吃醋。我怕世子替父王惹下麻煩,立時便來向父王稟告。”福王一驚,急忙詳問。得知經過後,然大怒,當即照了孫氏指點往兒子私藏那女子院落過去。
初念彼時猶如籠中之鳥,困了一個完全陌生地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堂堂魏國公府嫡孫之媳,竟會被人劫掠到此,成了一塊砧板之。眼見那福王世子目朝自己近,心一橫,拔下掛於牆上做飾一柄寶劍,將青鋒橫於脖頸,斥道:“你若膽敢再近一步,我寧願血濺三尺,也決不會受你羞辱!”趙竫見她橫劍而立,雖橫眉怒目面罩寒霜,只落他眼中,卻添風姿,腳不自覺便再靠近一步。不想她手腕一收,玉白脖頸處立刻便多了道血痕,這才曉得她不是嚇唬自己。怕得急了,真若玉山傾倒,那便可惜了,只好停下,用好話勸著,說什麼她若從了自己,往後得了天下,必定不會虧待了她之類話。正僵持著,福王趕到,一腳踢開了門。
初念見趙竫叫那人父王,立刻便知道了來人身份——福王起事,後與平王爭奪戰果時死於非命,她自然清楚。此刻被到這樣境地,也顧不得害怕了,只朝他道:“我從前金陵時,便聽說過北平南福,原以為是何等人物,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王爺既心懷天下,當有容納天下襟。如今卻縱容世子做出這等叫人不齒事體!你們當我是什麼人,當國公府和伯爵府是什麼?王爺是要做大事人,後即便事成,若少了金陵一干門閥世家呼應,也難免左支右絀。可是難道他們竟會真心支持一個絲毫不顧體統是何物人物?我之一死,事小。惜王爺金陵之名,從此恐怕便毀於一旦!”趙竫本也有些心虛,忙道:“父王,你別信她!當時搶了她是賊人,旁人如何會知道是我?”初念冷笑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蠢不可及?”初念方才所說,正也是福王心中所想。見兒子還要自辯,鐵青著臉怒喝一聲,這才對著初念道:“夫人受驚了。暫且安心寒第停歇幾,待壓驚後,本王自會處置。”說罷命人將初念轉至另個清淨院落,命錦衣玉食相待,自己離去。
福王雖阻攔了兒子胡作非為,但一不殺了這女子以絕後患,二也不放了她以示恩澤,只將她關府內,其實還另有一番打算。這打算,便是和徐若麟有關。
他早就知道平王手下之干將中,以徐若麟是出眾。恰數年之前,有一次機緣巧合,大寧時與他會過一面,當時便印象深刻,有心想將他收為己用,只一直沒機會而已。此次自己兒子雖不知天高地厚做了混事,但卻忽然給了他一個啟示,覺著是否這便是上天助他一臂之力,恰要起大事前夕,將這個機會送到了他面前?
他自然知道,徐若麟已經被魏國公府從宗譜中除名。但名即便除了,那層關係卻不可能就此一筆抹殺。這個國公府小寡婦,按輩分來說,是他弟妹。自己能否藉此機會給他私遞一封信去,言明是福王府偶將此女子從強人手中救出,獲悉她身份後,怕國公府如今不想與自己沾上關係,不願受自己恩惠,這才找上了他,請他決斷。當然,這只是個接近由頭,信使自會施展舌功對他加以籠絡,表示自己仰賢之意。若不成,並無什麼實際大損失。即便被平王知曉,他如今自顧不暇,也不敢對自己如何。若能成,則自己之大事,必定如虎添翼。
福王考慮妥當後,這兩物了適合信使,此時正親筆起草信件,預備明便送出。不想信剛寫至一半,忽然聽到書房外有人傳報,道:“王爺,燕京備北總兵徐若麟遞上拜帖,人此刻已大門外了。”福王一驚。
自己雖有心籠絡他,但信件還未出去,這時刻,他人怎竟已經到了此處?略加思量,立刻投筆,召來親信商議,遣人暗中埋伏於議事廳側旁以備不時之需後,這才叫入。自己復去衣。這才前呼後擁之下,邁步往議事廳去。
~~福王跨入議事廳,看見一個身量高大著了淡青常服男子正背對自己,似觀賞懸於北牆之上那副紅猛虎巨圖,打了個哈哈。那人聞聲轉臉,英氣迫人,凜然含威。雖多年前不過一面,福王卻也立刻認了出來,正是那個被逐出了家族徐家長子徐若麟。當下到了主座坐下,一番寒暄過後,笑道:“徐大人,多年前大寧一面過後,本王至今不忘。這幾正思量到了徐大人,不想今你便登門,實是巧。不知徐大人有何貴幹?”徐若麟穩穩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知道王爺向來,我便也不繞圈子了。我聽聞我弟妹如今被接到了貴府,特意過來接回她。還望王爺行個方便。”福王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過來。知道自己兒子做事向來只憑隨。似這種錯漏百出強人搶劫戲碼,明眼之人一望便知是怎麼回事。徐若麟找上門來,也不算奇怪。唯一有些想不通事,他為何會對這個“弟妹”如此上心,居然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這裡,據他所知,即便是被驅逐前,這位國公府長子和家族關係,也是非常冷淡——當然現,這一點本無關緊要。他正想與他接近,他自己便來了,這正合心意。便笑道:“徐大人消息實靈通。不錯,正前些,本王府中之人偶爾從強人手中救來了一個女子,後竟獲悉她是魏國公府嫡孫夫人。本王正考慮該當如何將她送回。不想徐大人此刻便過來了。這正極好。那女子此刻毫髮未損,徐大人帶回便是。”福王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徐若麟銳利目光便沒有離開過他臉。此刻見他目光雖略微閃爍,但提及初念時,表情自然,應該是沒有說謊。知道她安然無恙,多來懸著心終於放了下來,面上也出了自跨入這間大廳後第一絲淺笑,微微欠身,道:“那就多謝王爺了。”福王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徐大人遠道而來,風塵僕僕,若不寒第略用幾杯水酒消消乏,本王心中實不安。徐大人不會不賞這個臉吧?”徐若麟微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叨擾王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