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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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一般晶瑩剔透的骨瓷杯上刻著年代久遠的細膩圖繪,如同說不盡的繁華與蒼涼的故事。杯口白霧繚繞,帶來一縷清淡的茶香。
“海波,我記得你一直很喜歡喝綠茶。”施雲洛坐在會客室的小沙發上,笑地望著斜對面的關海波軟聲細語“這是一個朋友從峨眉山帶回來的特級竹葉青,你嚐嚐,味道可好?”關海波沒碰那杯茶,淡淡道:“很多習慣都會慢慢改變——我現在已經不喝茶了。”施雲洛臉上略略一僵,復又笑道:“哦,是嗎?我倒是…”面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太過淡漠,她便沒有把那句話說完,換了一副笑容,帶著濃重的職業氣息,也許是出於自衛,話鋒一轉,語調依舊柔軟“我沒想到你今天會過來。”關海波雙手叉相握,穩穩擱在自己的膝蓋上,淡然一笑“我也沒想到。”施雲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一貫沉穩的心境在他面前一點一點打破。
都說富貴如浮雲,轉眼即煙消雲散。施雲洛也終於發現,那些曾經深深引了自己,讓她仰慕的遙不可及的繁華其實不過如此。華麗的背後盡是怨懟,計較,爭奪,算計,置身其中的人掙不脫,也逃不開,只能無休無止地周旋。
夜深人靜,當身旁空無一人時,對著窗外皎潔的明月,她何嘗沒有過怨悔。
想要得到,就必須付出代價,這真的是一條至理名言。她無數次苦笑過,也嘲過自己,然而到頭來,還是於事無補。
她承認,自己對關海波,有著纏不清的情:歉疚、懊悔、留戀…在自己婚姻不如意的這兩年裡尤其如此。那些本該淡化的情隨著她對丈夫、對吳家的不滿與俱增,濃烈的煎熬纏繞著她,焚燒著她的內心。
可她畢竟還有理智,不會貿然地主動與關海波聯繫。且不說吳俊良會怎麼想,即使是關海波這邊,她也沒有把握和自信,只要自己轉身,他就一定肯回頭。
他是個驕傲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他驕傲到可以為了面子捨棄自己;也因為要贏回驕傲,他拋開鑽研學術的理想,背水一戰,終於打開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發現陳方好,對施雲洛來說,既是一個偶然,也是她期待已久的契機,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留用了她。不管陳方好可能會給她帶來什麼,她都不願意放棄這個天賜良機——有了方好,她就擁有了一個可以順理成章接近關海波的理由。
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樣,關海波對自己舊情難了,她願意立刻放下吳家的所有,義無反顧地回到他身邊,彌補曾經的傷害,也還自己一份普通人的快樂。
現在,一切如她所願,關海波現身了。
“海波,你…還在怨我嗎?”她終於艱難地切入心中期許已久的那個正題。
關海波默默將臉轉開,不去打量她面龐上浮起的歉疚,或是幽怨。
他用心愛過她三年,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力。對於那段過去,他無法抹殺。而此刻她臉上的這些表情,在他看來,是對自己曾經珍視的美好的一種玷汙。
施雲洛看不到他的反應,他沉默的回應令她以為他在動搖“其實…這些年,我過得…並不好…”她在他面前無須演戲。既然他為自己而來,無論如何,她都要賭一把。
關海波無動於衷地聽著,他當然明白,這些話能夠從高傲而明的施雲洛嘴裡吐出來,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想借此傳達什麼樣的信息他心中亦是瞭然。
他及時打斷了她,沒心思聽她懺悔,也不想誤導她“對不起,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幫個忙。”施雲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畢竟自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話不能說得太不堪,她盤算著該如何婉轉地表達才能既讓對方明白,自己又不失分寸,而關海波的這個轉折讓她有些始料不及“…哦,什麼事?你說。”關海波換了個姿勢,身子往前一傾,手肘撐在膝蓋上,依舊保持雙掌握,半低著頭,淺笑了一聲才道:“我來,只是想見見陳方好。”施雲洛坐在位子上不動,半天沒有回應。
女人的第六是極其靈的,如果之前她沒想到,只能說是因為她太自信了。
施雲洛的心情頓時一落千丈,但她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立刻收起臉上淡淡的一層悽楚,擠出一絲笑容,有些僵硬地問:“為什麼?”她的思維從來都很清晰“你要見她,私下裡都可以,為什麼要跑來我這兒?”關海波起往後仰去,他無意刺施雲洛,但她這次利用陳方好的行徑還是惹到了自己,他無法對她繼續保持寬容的姿態,在把陳方好“抓捕”回去以前,他有必要讓施雲洛清醒一下。
“我們之間鬧了點兒誤會,她趁著我出國,賭氣離開了公司,至今不肯見我。她的小孩子脾氣發作起來,我也拿她沒辦法。”他緩緩地訴說,無奈之情寵溺之態溢於言表,情真意切。
短短的幾句話,足以讓施雲洛花容失。他們曾經在一起三年,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清二楚,再怎麼變,她也知道,他從來不會拿情的事來開玩笑。
關海波仰起臉,朝仍在發怔中的施雲洛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能否麻煩你請她過來一下?她好面子,當著你的面,我想,她不至於給我臉看。”施雲洛在這一刻,心裡的煎熬簡直可以用五內俱焚來形容。然而,她臉上的痛楚只是一閃而過,揚了揚眉,不失風度地回報了以一個同樣飽滿的笑容“沒問題,你的事,我總是要幫忙的。”她優雅地起身,返回高高在上的座位,纖長的手指在話機繁雜的鍵盤上略略停頓,找到屬於方好的那一個按鈕,撳下去,指尖冰冷。
響了很久,沒有人接,這才想起來,方好被她派去核對資料了。換了劉原的號碼,從容地告訴她,去找方好過來,儘快。
“謝謝!”關海波依然坐在沙發裡,遠遠地向她致謝,客氣得彷彿路人。
“不客氣!”她亦如是,矜持地微笑,始終沒再從高位上下來。
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門毫無徵兆地被推開,沒有敲門和事先預告。施雲洛皺了下眉頭。
進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吳俊良。
“雲洛,今天晚上錢秘書長那裡,你必須跟我…”他的話在見到關海波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眼神立刻變得深邃凜然,彷彿有些不相信“關…海波?”關海波頗有風度地欠了欠身,卻並未站起來“吳副總記不錯。”彼此見面次數雖然不超過三回,但對方長什麼樣,早已清清楚楚地銘刻在各自心中。
吳俊良迅疾地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施雲洛,心情陷入濃重的陰霾。上午的爭執言猶在耳,想不到下午她竟把人堂而皇之地請進了公司!她夠狠!
暗暗冷笑兩聲,面上卻浮起了笑容。他邁步過去,挨著關海波坐下,話卻是對施雲洛說的:“雲洛,這就是你不對了。老朋友來吳中,怎麼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咱們也可以好好款待啊!”施雲洛陰沉著臉,半晌才道:“你想款待,現在也為時不晚。”吳俊良看似親切的客套,卻是句句帶刺,讓施雲洛的一顆心不覺沉了一沉。
為了個陳方好他就已經耿耿於懷地為難了自己半天,如今關海波赫然坐在面前,豈不是更讓他覺著抓到了把柄?施雲洛心裡頓時窩了一肚子火。破釜沉舟搞得丈夫醋意大發,可惜,她枉擔了個虛名。
不過她並不在乎。吳俊良在外面的那些“事蹟”她也早有風聞,礙著面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別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傻子,今天借關海波也可挫挫他的銳氣。想到這裡,她不覺略略昂起了下巴。
吳俊良豈能讀不出她的用意?只見他臉上的笑容微微僵滯了一下,折過臉來,向著關海波,語氣頗為關切:“聽說,盛嘉最近惹了點兒麻煩?”關海波眉心一跳,輕聲笑道:“是啊,好在解決了。”他意味深長地瞥過去一眼“吳副總對盛嘉真可謂瞭如指掌啊!”邊說邊伸手端起茶几上玉雕般華美的瓷杯,呷上一口,一股清香頓時直沁心脾——果然好茶!
關海波口氣裡的揶揄顯而易見,吳俊良修養再好,也按捺不住滿心的酸意,乾笑幾聲又道:“據我所知,盛嘉跟吳中好像沒什麼業務往來。關先生今天來,是為了拓展生意,還是…來找雲洛敘舊?”他冷冷的目光直向施雲洛,而施雲洛的眸中亦是冷如堅冰,毫不畏懼地視著他。良久,他無奈地避過那鋒芒,寒氣和怒意夾擊著從腳底直躥上來。
他在施雲洛面前永遠都無法做到理直氣壯,只因他令她喪失了做母親的權利。
最初的兩年裡,他理所當然地把問題歸咎在她身上,於是天天在外面放肆,然而,依舊是毫無動靜,這才著了慌,秘密地去做檢查,才被當頭喝!
這種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自己老婆,施雲洛堅決要離婚,他苦苦哀求,就差下跪——他實在丟不起這個臉面。
施雲洛最終只能妥協。榮華富貴再累人,也鮮有人主動放棄。
關海波未及回答,門就怯怯地響了兩下,然後被小心地推開。
方好一臉緊張地走進來,一見到辦公室裡坐著的這三個神人,頓時倒一口涼氣,站在門邊死活不敢再挪步子。
關海波見了她,不由一笑,站起身來,撣一撣衣服上的褶皺,緩步踱向方好“既不是談生意,也不是敘舊,我是來——找人的。”說話間,他已經走到方好跟前,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緊緊握著。
吳俊良既驚且愕,望著關海波對方好如此親暱的模樣,忍不住又扭頭去看施雲洛。她的臉繃得如同一塊剛出爐的鐵板。
關海波揚起與方好相纏的那兩隻手,微笑著對吳俊良道:“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未婚,陳方好小姐。”餘下的三人同時呆住,方好通紅著臉,快速瞥了一眼關海波,不知所措,心底卻泛起了歡喜的泡泡——先是一個個,再是一群群地冒上來。
“打擾兩位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人我已經找著了,得先走一步了。哦,施部長,我替她請半天假,沒問題吧?”施雲洛連笑都笑不出來,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