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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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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慶二十六年?

顧雲羨想起來,她來瓏江池那次是麟慶二十五年,就差一年。

真是遺憾。

“誒,夫人可要見見某這位友人?”老闆熱情道。

顧雲羨搖頭,“不麻煩了。”若是嫁人前碰上這種鮮事,她定是要探個究竟。然而今非昔比,她身份特殊,還是別給自己招惹麻煩了。

低下頭,她開始專心地挑選河燈。

老闆見她這樣,那句已到嘴邊話也嚥了回去:其實,題字人就他身後。

這小攤擺一排柳樹前方,此刻樹蔭之下黑暗處,有一個拔人影席地而坐。一身玄衣,姿態閒適,明明是臥於野外,卻彷彿身處金玉明堂,端是自風

有少女隱約瞥見這個人影,好奇地打量,奈何他頭上戴著箬笠,黑紗遮住了面孔,看不分明。

“那人是誰啊,我看他從暮時分就這裡了。轉了幾個圈回來,他連姿勢都沒換一下,跟座雕塑一樣。”有女子嘀咕道。

“我也不知,估計是那攤販親戚吧。”語氣裡帶上思索,“我記得,去年他好像也這裡,也是一動不動坐了一晚上。”

“年年都?這人不會腦袋有病吧!”女子說著說著,思緒又轉到了別地方,“不過雖瞧不見臉,可單看身姿,已是拔頎長了,沒準兒是個美男子呢!”

“丹娘你真是不害臊!”一陣鬨笑聲,“皮相再好又如何,一個木頭呆子,哪怕長成潘安宋玉也沒勁兒!”耳畔傳來女子們說笑聲,顧雲羨蹙眉,朝她們說方向看去,果然見到一個一動不動人影。

是個男人。

她們說他去年也這裡,難道,這便是那題字之人?

正思考,那身影忽一動,竟慢騰騰地站起來,朝她走來。

顧雲羨被動地看著他,不能動一下。

老闆佟義聽著那些女孩子們嬌聲軟語,心裡正掙扎,是否要出賣自己朋友,去跟這些美嬌娘套個近乎。

抉擇太過艱難,他眉頭都苦惱得皺成了一團。

“喂。”一個低沉聲音傳入他耳朵,讓他猛地僵住,“不招呼客人,想些什麼?”

“你你你…怎麼起來了?”佟義結結巴巴道。

隔著黑紗,看不清他神情,但顧雲羨覺得他應該皺起了眉頭,“我不起來,一味任由你發呆,回頭咱倆和西北風去啊!”說罷,他轉過身子,對顧雲羨道:“夫人想要個什麼樣子河燈?”佟義呆呆地看著他背影,心想:你崔六公子難道還需要我賣河燈賺錢養活?

往年沒說要分成啊!

“我自己看便是。”顧雲羨淡淡道。

“下見夫人挑了許久也沒選中,想來是這些燈不合心意。”那人聲音低沉,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顧雲羨錯覺,總覺得裡面隱約有一股溫柔,“下有個珍藏燈,興許能博夫人一笑。”顧雲羨愣了愣,到底不忍錯過,“那勞煩君子允妾一觀。”他彎□子,從下面箱子中取出一個河燈,雙手拿著遞給了她。

顧雲羨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只見河燈整體做成了船形,上面有一棟三層小樓。整條船並不大,卻製作得巧無比,她甚至可以看到每層樓鏤花軒窗,以及屋內桌椅屏風。

沒有注意到一旁老闆目瞪口呆樣子,她已經看入了。這其實就是一隻大船模型,只是做成了可以順水漂河燈。舟頭掛著一面白帆,上面有雋秀字跡: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1。

她心頭一緊。

這樣痴情和偏執,與她從前一般無二。然而重活一世,她已不敢再看這樣句子。

許久,她終於抬頭,“這樣寶貝,閣下捨得割愛?”他似乎笑了一聲,“再好東西,也得碰到懂得它人,才算實現了價值。依下看來,這盞燈給夫人正好。”他說得一派大方,她卻微微一笑,“閣下好意,妾不。然而無功不受祿,請恕妾不能領受。”拿起旁邊那盞蓮花狀河燈,“老闆,我要這盞。”

“哦…好。”佟義愣了好一會兒,才上前接過她遞來錢幣。

她不再多言,只微微欠身,“見諒。”轉身離去。

他看看手中河燈,再看看那個窈窕背影,出一絲苦笑。

她還是和上次一樣,走得毫不留戀,似乎從來不曾想過,也許有個人就站她身後,看著她背影,企盼一次回頭。

她越走越遠,慢慢匯入熙熙攘攘人群。他知道前方有一個人等著她,與她一起將那盞河燈放入江中。

他沒資格做事,那個人都能辦到“怎麼去了那麼久?”皇帝淡淡道,“我還當你出什麼事了。”

“夫君多慮了,只是那些河燈太過巧有趣,妾多看了一會兒。”她微笑道。

他從她手裡接過燈,仔細打量,“做得倒真是緻,想不到煜都普通匠人,也有這般好手藝。”掃到上面題詩時表情一頓,“這字…”

“陛下也覺得這字甚好對不對?”顧雲羨笑道,“那老闆說,這是他友人所題。妾覺得實難得,便挑了一個。”他略一沉,微微一笑,“確實不錯。”仔細掃視一圈,又道:“裡面怎麼沒有花箋?”她一愣,“妾又忘了。”他默不作聲地瞅著她。

她這樣目光下莫名心虛,忙搶過河燈,“妾心中許願也是一樣。”見他不答話,她湊近一點,笑意,“這蓮花燈就代表了妾心願,想來神靈有知,必然是明白。”他想起她做那對並蒂蓮香囊,心頭一軟。

伸手撫摸她鬢髮,他微不可察地嘆口氣,眼中有淡淡妥協,“罷了,你想怎樣便怎樣吧。”永嘉四年上元節,顧雲羨與姬洵一起,瓏江池邊放下了一盞蓮形花燈。

江水悠悠,一如六年前。

那一次,她這裡放走了她虔誠心願,卻收穫一個痛徹心扉結局。如今故地重遊,身邊陪伴她,是她當初心心念念郎君,而她卻已不會許願。

花燈越漂越遠,她覺姬洵伸手攬住了她肩。她微微一笑,順從地靠他懷中,心裡平靜得如同三月湖面花燈會子時時候終於結束,賣河燈攤販們也各自回家。佟義家住西市附近永平坊,此刻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推開門就聞到一陣撲鼻香味,一個俏麗身影從廚下竄了出來,笑道:“哥哥,六郎,你們可算回來了!過來吃元宵,我剛煮好。”佟義把賣剩下幾個河燈放好,坐到食案前,端起青瓷碗便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可累死我了,你是沒瞧見,今晚瓏江池人真多!”揚聲招呼道,“六郎,過來嚐嚐這元宵,芸萱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佟芸萱聞言笑嘻嘻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妹妹我是誰!”視線掃到崔朔,柳葉般細長眉微挑,“我說六郎,都到家了你怎麼還戴著那玩意兒啊?些摘了去!”說完,不待他反應,便伸手取下了他箬笠。

黑紗拂過眼前,出面紗下俊美無匹容顏。

佟芸萱一臉痴地看了他一會兒,用夢遊般聲音道:“無論看多少次,六郎你都是一如既往風姿醉人,令人傾慕!”崔朔對這丫頭瘋癲作風早已習慣,此刻也不理她,只食案前坐下,看著碗中元宵默不出聲。

佟芸萱察覺他面有異,向佟義投去一個試探眼神。佟義輕咳一聲,道:“芸萱你去把那些東西收拾一下,堆那裡也不像話。”佟芸萱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心中老不情願。然而看到崔朔神情,還是覺得有個人勸一下比較好,遂慢地抱著河燈出去了。

“今夜你是怎麼了?”見妹妹離開,佟義這才關切地問道。

崔朔笑意淡淡,“什麼怎麼了?”

“你還要瞞我?”佟義皺起了眉頭,“那盞河燈,你費了大半年功夫親手雕成,素裡是寶貝,連芸萱都不許看一眼。今夜為何突然要把它賣給那位夫人?”

“我不是說了嘛,遇著了有緣人,所以就捨得了。”他道。

佟義眉頭緊皺,看了他許久,方嘆口氣,“你這幾年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罷了罷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你。”下半個元宵,“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心思都多,不是我這樣大老可以明白。但我想讓你知道,我佟義雖然只是一介商賈,無權無勢,卻也是堂堂男兒。你是我認定朋友,你若有什麼難處,我哪怕豁出命,也會幫你。”崔朔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拍拍他肩膀,“你放心,我省得。”佟義喝一口湯,“二月初九就是闈了,你可有把握?”崔朔低頭,良久輕輕一笑,“自然。這一回,無論如何我也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