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且飲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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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陰暝的遠天,蒼黃的沙漠,一隻孤狼在曠野裡蹣跚的走過,在寒風中戰慄著身體,它遠遠地望著前方升起的炊煙,眼睛裡出渴望而又恐懼的神情,過了一會兒,它開始慢慢地前進,走向龍門客棧。
突然,它猛地回過頭,向天邊張望,那裡有一股煙塵飛起,同時有一種巨大的聲響傳來,彷彿有沉雷滾過。這隻孤狼突然全身都發起抖來,它張口一聲慘嘶,迅速地消失在沙丘後面。
沒過片刻,一對馬隊如同驟雨狂風般刮到,馬上騎士一的黑衣紅帽,雖然個個都是滿面風塵,但仍是神情剽悍。為首兩人一個白面無鬚,細眉窄目,另一個頭上無發,耳上戴著金環。
這禿子停住馬,看了看遠方的龍門客棧,道:“你確定那姓玉的真在客棧裡?”白麵人道:“龍門關是出關的要道,她一定會走這條路。若不然周虹和王玄絕不會到現在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想必已栽在那子婊手裡。”禿子道:“現在怎麼辦?殺進去?”那白麵人道:“不可以莽撞,我們的目標只是姓玉的那子婊,這樣闖進去,龍門客棧的人會認為我們是敵人,我們沒必要和他們糾纏。”禿子冷笑一聲:“小小的龍門客棧,咱們踩也踩平了它,何必縮手縮腳?”白麵人似乎有些不悅:“大師,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龍門客棧已在甘陝道上狂了十幾年,自然有些扎手的硬點子,不要大意呀。”禿子不以為然,道:“那你說怎麼辦?”白麵人四外看了看,突然聽到沙丘後面響起了一陣駝鈴聲,過了一會兒,一隊駝隊慢慢的從遠處走過來,駝隊的人都是藏人打扮,白麵人看著他們慢慢地走近,嘴邊出了一絲笑容。
兩個時辰之後,一隊駝隊來到了龍門客棧,大約有二十多個人,十幾匹駱駝,客人們雖說都是藏人打扮,但全是漢人。顯然是從藏邊做買賣回來的,駝背上大包小包全都是從西藏運來的茶磚牛角等貨物。這批人一來,龍門客棧裡幾乎都坐滿了。
金鐵風讓夥計招呼著,自己走到為首的那兩人跟前,笑道:“客官打哪兒來呀?”那個白麵人也笑道:“我們打拉薩來。”金鐵風道:“不知要去哪兒啊?”那個耳上戴金環的人道:“京城。”金鐵風點點頭:“不知要住幾天?”白麵人道:“歇歇腿兒,飲飲牲口,後天就走。”金鐵風道:“聽您老的口音京味十足,是京都人?”白麵人道:“京都密雲人。”金鐵風道:“敢問先生貴姓?”白麵人笑道:“曹,雙名少欽。”金鐵風看著金環人:“那這位?”金環人道:“我姓薛。薛僧。”金鐵風笑道:“看兩位是頭一次來小店,這荒郊野嶺的,也沒什麼好東西奉承,來,小黑子…”他大聲招呼著:“給這幾位爺上只烤羊,價錢只收一半。”曹少欽拱手道:“多謝掌櫃的。”金鐵風道:“謝什麼,您這是頭一次上西藏做買賣吧?以後常來常往,還靠眾位爺多照顧。”曹少欽笑道:“好說好說。”金鐵風走到櫃檯前,輕聲對帳房道:“告訴弟兄們小心,東廠的人到了。”帳房頭也不抬,仍舊撥著算盤,道:“不錯,去藏邊做買賣的隊伍,咱們都認得,他們是頭一次見,可運的貨都是上等貨,絕不會是新手。而且看這些人的氣派,也不像是做買賣的,八成是為了那位姑娘來的。這下可有戲看了。”金鐵風想了想,道:“找個兄弟到東山上,告訴那些馬匪,請他們必要的時候下來幫一把。好處不會少了。”帳房點了點頭,叫道:“帳面清楚,小有盈餘,阿木,到東關告訴債主,讓他們這幾天來收帳,過期不候。”一個土頭土臉的夥計應了一聲,出門而去。
金鐵風又道:“通知眾兄弟,今晚準備好傢伙。”帳房手一停,道:“你認為他們今晚就會動手?”金鐵風道:“我不知道,但還是小心一些好。”在表面的風平靜中,龍門客棧又渡過了一個白天,夜幕終於降臨了,客棧中亮起了燈,在死一般的沙漠中,這些昏黃的燈火雖然微不足道,但還是給了旅人們一些難以言狀的希望,而這些希望能持續多久呢?
金鐵風捧著蠟燭,在客棧裡面轉了一圈,見沒什麼異常,正要回房,突然一個房間的門開了,曹少欽站在門口,笑道:“金掌櫃的,這麼晚了還不睡麼?”金鐵風也笑了:“這幾天客人多,我得小心客人的貨,不然丟了我可賠不起。”曹少欽道:“在下初來乍到,有些事情還要掌櫃的指點指點,請裡面說話。”金鐵風道:“好,我也正想聽先生說說京都的事兒。”屋子裡只有曹少欽和薛僧兩個人,金鐵風把蠟燭放在桌子上,風從窗縫裡吹進來,燈光搖擺不定。曹少欽道:“今夜好大的風。”金鐵風淡淡地道:“這地方要是有一天不颳風,就不叫龍門了。而且很多時候的風都不一樣。”曹少欽道:“哦?”薛僧道:“風就是風,有什麼不一樣?”金鐵風道:“那要看來的是什麼人了。”曹少欽目光閃動:“願聞其詳。”金鐵風道:“來的要是商人,就刮金風,來的要是女人,就刮
風,來的要是強人,就刮陰風。”曹少欽笑道:“那今天颳得是什麼風呢?”金鐵風道:“今天的風和往常的都不一樣。”曹少欽道:“是什麼風?”金鐵風道:“是官風。”薛僧目光一寒,手已握緊,曹少欽臉
變了變,但隨即又大笑起來:“掌櫃的說笑了,在下這等跑江湖的買賣人,平生只為稻粱謀,又哪來的福分做官哪?”金鐵風也大笑道:“官也好,商也罷,總之我這龍門客棧是正大光明的買賣,既不聚賭,也不劫財,更沒藏著賣
的娘們兒。”曹少欽道:“這幾天氣候反常,龍門山難道說沒刮過
風麼?”金鐵風道:“羌笛何須怨楊柳?
風不度玉門關。沒刮過。”曹少欽道:“真的?”金鐵風道:“你不信就算了。”曹少欽道:“那這些天來這裡的客人有沒有單身女子?”金鐵風道:“先生問這個做什麼?”曹少欽笑道:“江湖兇險,我們聽說這條道上有個女飛賊,專劫人財物,不得不小心一點。”金鐵風道:“沒有單身女子,更沒有什麼飛賊,你們放心好了。這條道上太平得很,只要當官的不做賊,天下就沒有賊了。”曹少欽一挑大指:“說得好。掌櫃的出語不凡,想必是位高人。”金鐵風一笑:“這年頭,身處廟堂才算高人,在下這等小民,不值一提。兩位休息。”說完提著蠟燭,徑自走了。
等他一出門,“薛僧”就湊到他跟前,低聲道:“他說的話可信?”曹少欽道:“不管可不可信,我都不信,血大師,今晚你我不妨去查看一番。”血和尚道:“我也這麼想。”曹少欽在牆壁上輕輕敲了兩下,窗子一開,外面躍進幾個人,曹少欽讓一個去守門,另外的人圍在一起,輕聲道:“這龍門客棧共分兩層,下面一層是夥計住的,不用去管它,上面一層有十一間屋子,我們住了五間,另外六間除了一間是金鐵風住以外,還有五間,你們每三個人一組,先查這五間。動作要隱蔽,儘可能不要被客棧裡的人發現。我去查金鐵風的屋子。順便摸摸底。”他擺了擺手,道:“去吧。”一聲令下,屋子裡的人互相點頭,竄了出去。
曹少欽在冷笑,他也拿了一支蠟燭,慢慢走出門,走向金鐵風的屋子。
龍門客棧裡靜得很,夥計們忙了一天,此時好像都已睡著了,柱子上掛著幾碗燈,被從門縫裡吹來的風颳得忽明忽暗,曹少欽舉著蠟燭,走在樓板上,搖晃不定的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顯得十分陰森可怖。靴底與樓板間偶爾發出吱吱的聲響,聽來甚是清晰刺耳。
他來到金鐵風屋門前,剛要扣門,突然發現門前的樓板上有幾滴鮮血,他用手指一摸,似乎還是剛剛凝固的,難道說玉玲瓏受了傷,就躲在他的屋子裡?
想到這裡,他突然大叫一聲,衝了進去。
屋子裡只有一個人,一個男人,手裡拿著短刀,刀上有血。這人見到曹少欽闖進來,並沒有動怒,反而笑了:“曹先生,出了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的,我還以為死人了呢。”曹少欽也笑了:“幸好金掌櫃的只是宰了一隻兔子,不然這麼多血,我還真以為是死了人。”地上有一隻陶盆,裡面是一隻剝了半截的兔子。
金鐵風道:“曹先生有事麼?”曹少欽道:“我的一個兄弟發了傷寒,請問掌櫃的有沒有藥?有的話,我加倍給錢。”金鐵風道:“這裡沒有治傷寒的藥,不過有薑湯水和辣椒,相信也很管用的。”曹少欽點點頭:“那樣就多謝了。”說著他舉著蠟燭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道:“好清靜的房間哪,只不過多了一絲血腥氣。”金鐵風道:“本來這兔子應是廚房料理,可是他們累了一天,又嫌工錢太少,不願意動手,就只好我親自開刀了。”曹少欽道:“掌櫃的手藝也不錯嘛。”金鐵風搖搖頭道:“差遠了,宰牲口的活我可是外行。”曹少欽目光閃動:“那如果四條腿的兔子換成兩條腿會說話的玩意兒,掌櫃的是不是就內行了?”金鐵風淡淡一笑,道:“也不一定,我知道幹這事兒有一個人比我強得多。”曹少欽道:“哦?是什麼人哪?”金鐵風道:“就是閣下。”曹少欽嘴角輕輕動:“何以見得?”金鐵風道:“高手必配利器,閣下
帶裡那柄軟劍不比我這把破刀強得多麼?”曹少欽臉
一變,手撫
帶,二人四目相對,隨即又同時哈哈大笑。曹少欽道:“金掌櫃的目光如炬,佩服佩服。”金鐵風道:“我一向不喜歡繞彎子,你有什麼事就直說。”曹少欽一拍掌,道:“好,金掌櫃的快人快語,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真的沒見過一個單身女人?”金鐵風道:“見過怎樣,沒見過又如何?”曹少欽道:“你若見到,不妨把她留下來
給我,我不會虧了你。”金鐵風眼皮一翻,道:“什麼價?”曹少欽道:“一萬兩,幹不幹?”金鐵風面
喜
,道:“一萬兩,說話算話?”曹少欽從懷裡取出幾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道:“這是五千兩,事成之後,再加五千。”金鐵風看著那幾張銀票,喃喃地道:“這是個什麼女人?真這麼值錢?”曹少欽道:“這女人是個子婊,本不值一文,但她身上有一樣東西,卻價值連城。”金鐵風道:“什麼東西?藏寶圖麼?”曹少欽冷笑幾聲:“天下絕沒有任何一份藏寶圖比得上這張圖,因為它關係著大明朝的半壁江山。”金鐵風吃了一驚,道:“到底是什麼圖?”曹少欽道:“實話對你說,這是半張山河社稷圖,整個黃河以北的軍事要地,屯糧之所,運兵之道,河川地形,連同各地各府的錢糧數目,圖上都標的清清楚楚。這張圖一旦落入外族人之手,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將不再是明朝所有,即將被野蠻人的鐵蹄踐踏。”金鐵風道:“這麼說那個女子是外族人的
細了?”曹少欽點點頭。金鐵風道:“好,我答應你,如果我見到…”剛說到這裡,只聽門外有人一聲慘叫,隨後“砰”的一聲大響,彷彿有什麼東西摔到了樓下。
曹少欽神一變,道:“是張連。”搶步出門,金鐵風一把先將銀票揣在懷裡,隨著奔出門去。
樓下果然有一個人,四腳朝天躺在那裡,襟前都是鮮血,一柄小小的柳葉形刀片正在他眉心。曹少欽剛躍出來,就見到血和尚早在外面,手裡的血劍隱在肘後,曹少欽急問:“她在什麼地方?”血和尚向一間屋子一指,道:“就是這間。”那間屋子的門已被撞碎,可以直看到裡面,曹少欽手向
中一探,已扯出那支
鋼軟劍,舞了個劍花,一手推開窗子,身子卻從門口直衝了進去。只見桌子翻倒,椅子碎裂,似乎有打鬥過的跡象,牆壁上的窗戶開著,被風吹得撞在窗框上,吱吱直響。屋子裡卻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曹少欽一按窗臺,身子如同一縷輕煙般飛了出去,半空中一折,就上了屋頂,他舉目看去,只見大漠沉沉,丘陵起伏,龍門客棧前的高杆上掛著的燈籠隨風搖晃,像一隻冷漠的怪眼掃視著這片無情的土地,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他看了片刻,重又回到屋子裡,道:“你可看準了?”血和尚有些不高興,道:“我的眼睛不瞎,你的手下確實是從這屋子裡被扔出來的。”金鐵風走過來,苦著臉道:“你的夥計也太不小心了,現在摔死在這裡,以後誰還住我的店?不知道的以為我這龍門客棧鬧鬼哩。”曹少欽沉著臉,道:“少廢話,多少錢?”金鐵風乾咳了兩聲,道:“大家都是朋友,我看馬馬虎虎,就一千兩好了。”曹少欽面無表情,從懷裡取出一張銀票,金鐵風一把搶過去,揣進懷裡,對下面喊道:“小黑子,把樓下躺著的那位客官抬出去,找個肅靜點的地方。”曹少欽看著金鐵風,冷冷地道:“掌櫃的,你是不是還知道一些事情?”金鐵風一怔,道:“什麼事情?”曹少欽道:“就是這個事情!”他突然躍起,一劍向屋樑上掃了過去,同時一聲厲喝:“出來!”隨著這一聲,從屋樑上掠下一條修長的人影,那張清秀的面龐出現在眾人面前,正是玉玲瓏。原來她跟本就沒離開過這屋子。
玉玲瓏剛落到地上,一柄鮮紅如血的劍直刺過來,血和尚獰笑道:“小丫頭,這次看你能躲到哪裡去?”玉玲瓏纖一扭,縱身出門,落到了樓下,手裡已扣了五隻相思柳葉。
曹少欽如影隨形,落到了樓下一張桌子上,軟劍一橫,冷笑道:“困獸猶鬥,這次量你翅難飛。”在這一剎那,龍門客棧裡刀光劍影,殺氣橫生,十幾個人飛身而下,圍住了玉玲瓏。
金鐵風看著玉玲瓏那張冷如冰霜的臉,心裡不由得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一場大戰是不可避免了。東廠的人兇惡狠毒,他實在不想捅這個馬蜂窩,但他又不忍心看著玉玲瓏就這樣死在他們手裡,他心裡暗暗發急,不知如何來收拾這個局面。
偏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在龍門客棧前停下。屋子裡的人心裡都是一動,玉玲瓏面喜
:夢白?是夢白?曹少欽心道:難道會是他?
大門忽地一聲被推開了,從外面走進來四個人,為首一個身材高大,相貌獷,一部大鬍子如同鋼針一般,眼神利如鷹隼,他用眼睛掃了一下,哈哈大笑道:“龍門客棧果然生意興隆,這麼晚了還是高朋滿座。”玉玲瓏見到這個人,不由一怔,道:“是你?”語氣中既有驚喜,卻又有一些失望。曹少欽見了,目光一凜,忙轉過了頭,對手下人道:“算了,沒什麼好看的,大家回房睡覺,明天還要照顧牲口。”血和尚正要說什麼,曹少欽一拉他的手,徑自回樓上去了。
血和尚那狼一般的目光立時盯在那個大鬍子臉上,二人目光一對,似乎出了火花。血和尚冷笑一聲,那大鬍子不理他,走到玉玲瓏面前,大笑道:“表姐,這一路可好?沒什麼人欺負你吧?”玉玲瓏也笑道:“沒有,只不過遇上了幾隻野狗,以為我身邊帶了骨頭,纏著我不放。”大鬍子目光掃了血和尚一眼,道:“沒關係,小弟前幾天跟幾位丐幫的仁兄學了幾招,專踢惡狗,表姐大可放心。”玉玲瓏點點頭,道:“回房談吧。”她轉身對金鐵風道:“金掌櫃的,我那間屋子太髒了,還有沒有空房?”金鐵風道:“有是有,可是隻有我隔壁的一間了。”玉玲瓏道:“那就住這一間。”金鐵風沒好氣地道:“想清楚,你們五個人住一間,這有男有女的…”那大鬍子道:“少廢話,讓不讓住?”金鐵風眼睛一瞪:“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不讓住了,那間屋子我準備當廁所的。”大鬍子眼眉一立,就要發作,被玉玲瓏攔住了,玉玲瓏想了想,道:“這樣好了,我住你屋裡,麻煩你搬一搬,我加倍給錢。”金鐵風這才笑了:“好啊,只不過我屋子裡的味道可不是太妙,你可要忍一忍了。”這屋子裡的味道果然不太好,不是臭,也不是發黴,是一種說不出的氣味,一般的單身男子屋裡都會有這種味道。
“不知這人平時洗不洗澡?”玉玲瓏嘀咕著,先打開窗子通了通風,隨後又將門窗緊緊關了起來。大鬍子讓另外三人分別把住門窗,然後低低地道:“玉姑娘,不是說好在龍門關下會合,你怎麼還在這裡耽擱?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今天的局面不堪設想。”玉玲瓏道:“我沒有辦法,我和夢白說好在龍門客棧見面,然後一起出關,可直到現在他還不到,我擔心他會有什麼不測,你叫我怎麼放心得下?”大鬍子急道:“可那東西事關重大,總被這些東廠走狗纏著,我怕夜長夢多。”玉玲瓏冷冷地道:“我知道,可在我心裡,沒有一樣東西比夢白更重要,他一不到,我一
不離開龍門客棧。”大鬍子想了想,道:“要不然你我先出關,然後再打聽楚夢白的消息。”玉玲瓏斬釘截鐵地道:“不行。我一定要在這裡等。”大鬍子急得直
手,道:“玉姑娘,你知道這東西關係著大明朝的半壁江山,不能讓它再落入東廠人的手裡,我希望你暫且放下兒女私情,為國家想一想。”玉玲瓏霍地抬起頭,直視大鬍子,一字字道:“我可不管什麼大明江山,大明皇帝是個混蛋,身邊都是
臣,老百姓飯都吃不飽,這樣的江山要來何用?”大鬍子道:“可也不能讓這大好河山落入外族人的鐵蹄之下,你就算不為大明朝,也應該為你的舅舅著想吧,這次要是不能搬倒王振,就沒有機會了。”玉玲瓏緩緩搖了搖頭,道:“無論如何,我也要等夢白到來。你要怕出什麼意外,就先護著圖出關。我留在客棧裡擋住東廠。”大鬍子道:“不行,你舅舅吩咐過,一定要把你平安地送到他面前,我若做不到,就沒臉回去見他。”他看著玉玲瓏堅毅的臉
,猶豫了半天,才道:“那好,我們就等楚夢白,只不過我覺得東廠那方面不會讓我們這麼平安的等下去的。”忽聽有人道:“你猜對了。”屋子裡的人齊齊吃了一驚,窗外和門外都沒有人,這聲音從哪裡來的?玉玲瓏一步邁到
邊,掀起了被子。裡面果然探出一個頭來。
下原來有條通道。
大鬍子森然道:“難道說金掌櫃的一向喜歡做下君子麼?”金鐵風嘻嘻一笑,道:“這是我的屋子,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管不著。”大鬍子道:“那方才我們的談話…”金鐵風道:“一個字也不漏,我全聽到了。”大鬍子慢慢走向
邊,雙手已握緊。玉玲瓏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去報信?東廠的人出手可大方得很哪。”金鐵風鑽出通道,拍拍手,在
上坐下來,對大鬍子道:“你想幹什麼?這裡可是我的地方,動手的話可沒便宜給你佔。”大鬍子哼了一聲,突然
面一拳直擊過來。
這一拳風聲虎虎,氣勢威猛,大鬍子寬大的袖口被拳風起,
出黑鐵一般的胳臂,足有一般人的小腿
細,這一拳不要說是人,就是石獅子也會被打成粉碎。
金鐵風眼睛看著拳頭,肩不動手不搖,口突然一縮,整個人就貼到了牆上,大鬍子順勢前撲,變拳為爪,當頭抓到。只聽喀的一聲,青石牆壁被抓下了一大塊,而金鐵風卻像只大壁虎一樣,順著牆壁溜了上去,眨眼間便上了屋樑,他坐在那裡,搖著頭嘆息道:“奉勸諸位客官,這年頭還是不要做好人,因為好人跟本就沒有好報。”大鬍子正要躍上去,聽了這話,收住勢子,道:“這話怎麼說?”金鐵風道:“要不是我,你們最多活到明天。”他從懷裡取出一張紙片,向他們一展,大鬍子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玉玲瓏一眼也掃到了上面的朱漆大印,道:“是駕帖。”金鐵風道:“不錯,若不是我,這張駕帖今晚就到了龍門關的守將手裡,不到天明,關上最少會有一半的軍隊開到這裡,到時候你們還能逃走麼?”玉玲瓏道:“你難道不怕得罪東廠?”金鐵風臉一扳,道:“我怎麼得罪東廠了?人是你們殺的,駕帖也在你屋子裡,跟我有什麼關係?”玉玲瓏道:“好,這張駕帖我買了,多少錢?”金鐵風道:“這一次我奉送。”說著一揚手,那駕帖直飛到她手裡。玉玲瓏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錢?這可不像生意人的作風。”金鐵風笑了笑,一躍下地,道:“生意人遇對了主顧,虧一次本也沒關係。”他鑽進通道,卻又
出頭來對玉玲瓏道:“況且我真正想要什麼,你不會不知道。”看著他消失在
下,玉玲瓏臉上有些發燒。大鬍子道:“這個人到底什麼來路?”玉玲瓏彷彿沒有聽到,只是淡淡地道:“他是個生意人。”曹少欽看著眼前這個生意人,道:“駕帖送去了?”金鐵風道:“送去了,而且我保證他們現在還在
我。”曹少欽點點頭,滿意地笑道:“很好,只要他們安心地呆到明天,大軍一到,群醜自滅,金掌櫃就是首功一件。”金鐵風也笑道:“這世上沒有人會做虧本的生意,如果有人不相信,那他就要倒黴了。”曹少欽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看你應該去收拾一下,明天這裡可能會很亂,會死很多人,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妨先收起來。免得破費。”金鐵風向外走去,又回頭問了一句:“你派去的那兩個人真的可靠?”曹少欽道:“你不妨看著,明天若大軍不到,我再輸你三千兩。”看著他走出去,曹少欽在微微冷笑,血和尚道:“你是不是過於小心了?方才在樓下為什麼不打?”曹少欽道:“你知道來的那個大鬍子是誰?”血和尚道:“管他是誰?難道還是妖怪不成麼?有什麼好怕的!”曹少欽道:“這人雖不是妖怪,來頭卻不小。他就是西北總督譚嶽的心腹大將,三邊總兵傅人龍。江湖上人稱鐵背神龍的就是他。”血和尚臉
陰沉下去,半天才道:“原來是他。”曹少欽道:“這個人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天下無對,又加上一個玉玲瓏,你我有必勝的把握?”血和尚沉
道:“我看總有六成把握。”曹少欽搖搖頭:“不到九成把握就不要出手。況且我們還不知道金鐵風是不是和她一夥。現在他們暫時不會離開,只等明天大軍一到,龍門客棧就會從大漠中消失。”血和尚陰沉著臉,沒有說話。曹少欽道:“這一路上你都沒有笑過,一定有心事。”血和尚哼了一聲:“我是在擔心。”曹少欽道:“擔心什麼?”血和尚道:“擔心我這一趟會白來。”曹少欽道:“你認為她會把那圖毀了?”血和尚道:“你認為她不敢?”曹少欽道:“她當然敢,但她絕不會這麼做的。”血和尚冷笑一聲:“是嗎!”曹少欽道:“她搶這圖有兩個目地,一是不讓也先得到,二是要藉機會扳倒王公公,而後者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如果她將圖毀了,就沒有證據來彈劾王公公。”血和尚道:“這幅圖是不是隻有一份?”曹少欽道:“這山河社稷圖當然只有一份,而且只有當今皇上和王公公兩個人能看到。除了王公公費數月之功臨摹下來的這一份,絕沒有第二張。所以這張圖一旦落到譚嶽等人手裡,他們就會以此彈劾王公公。”血和尚點點頭:“原來你急著追回這張圖是為了這個。”曹少欽笑了笑,道:“你不必擔心,圖一拿回來,立刻就讓你帶走,這一次絕不會失手的。”血和尚道:“可我還有一件事想不通。玉玲瓏早就來到龍門客棧,她不會不知道這圖的重要,可她卻呆到現在還不走,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花樣?”曹少欽笑道:“這女人雖然是個子婊,卻還是重情重義,她之所以不走,是因為有個人還沒有來。”血和尚道:“誰?”曹少欽道:“楚夢白。”血和尚倒
了一口氣:“天南一劍?”曹少欽道:“不錯,是天南一劍。”血和尚目光一寒,冷冷道:“不行,絕不能再等了。這個人一來,局面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不如現在就動手。”曹少欽淡淡一笑,道:“急什麼?楚夢白幾天之內絕到不了這龍門客棧。”血和尚道:“哦?”曹少欽慢條斯理地道:“我既知道盜圖的人是玉玲瓏,還會放過楚夢白麼?這一路上,他每個歇腳的地方都會有我的人在照顧,就算他闖過來,也只能給玉玲瓏收屍了。”血和尚看了他半天,突然大笑起來,他拍著曹少欽的肩膀,道:“果然不愧是東廠中獨當一面的人物,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心機,今後前程遠大,不可限量。”隨後卻又低聲道:“你真的相信龍門客棧裡的人?”曹少欽淡淡地道:“我信不過他的人,但我信得過我的錢。”夜,冷得很,也靜得很。
玉玲瓏和衣躺在兩張並排的桌子上,聽著窗外的風聲,手裡摸著那把小小的彎刀,那上面的字,在她看來是那麼悉,也是那麼親切,那是她在夢中都會念出來的,她有一天可能會忘記自己的名字,但絕不可能忘記這幾個字。
她和楚夢白相識並不久,但他的影子早已深深的印在她心裡,如果說她對這紛亂的江湖還有一點留戀的話,那絕對是為了楚夢白。
她沒有睡,因為
下既然可以鑽出人,更可以鑽出一把刀。所以當金鐵風又鑽出來的時候,玉玲瓏一點也沒有驚奇。
金鐵風沒有拿蠟燭,卻拿著一壺酒,玉玲瓏也沒有動,兩個人就在黑暗中沉默著,過了一會兒,金鐵風才輕輕地道:“你覺得怎麼樣?”玉玲瓏也輕輕地道:“什麼怎麼樣?”金鐵風道:“這片沙漠怎麼樣?龍門客棧怎麼樣?我怎麼樣?”玉玲瓏道:“全都一個樣。”金鐵風喝了口酒,道:“哦?”玉玲瓏道:“你就是龍門客棧,龍門客棧就是這片沙漠。你們本就是一體。”金鐵風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沙漠裡才會有龍門客棧,只有龍門客棧才會有我這樣的人。”玉玲瓏道:“可你卻還不是太壞,本來你有機會佔我便宜的。”金鐵風淡淡一笑,又道:“我比他如何?你知道我是在說誰。”玉玲瓏的臉突然有些發紅,幸好黑暗中沒人會看到。她想了想,道:“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他給人的覺就像在
風裡,而你給人的
覺就像…就像是一堆野火,雖然有時也能取暖,但更多的時候會將人燒死。”金鐵風笑了笑:“你瞭解沙漠麼?”玉玲瓏道:“我生在江南。”金鐵風道:“在沙漠裡是不會有
風的,一種東西想要在這裡生
,生長,就一定要靠自己。”玉玲瓏道:“所以你開黑店。”金鐵風仰頭灌下一大口,擦擦嘴道:“我不是想開黑店,我只不過在適應這沙漠,我知道什麼樣的方式可以使我在這裡生存下去。”玉玲瓏道:“可你卻使更多的人無法生存。”金鐵風道:“這就是沙漠中的法則,同情與憐憫在這裡是行不通的,弱
強食才是最
本的道理。”玉玲瓏嘆道:“像你這樣沒有同情心的人,開黑店真是再和適不過的了。”金鐵風突然笑了,道:“我不是沒有同情心,是不敢有,因為我還不想死。”玉玲瓏道:“難道同情就意味著死亡?”金鐵風道:“不錯,這也是沙漠的法則。”他頓了頓,又道:“幸好這只是沙漠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