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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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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師傅?”張幼林思索片刻,隨即恍然大悟:“噢,是湖廣總督張之張大人!”楊銳點頭:“正是。”張幼林連聲說道:“值得,值得,張大人是我最佩服的前輩之一,若不是他積極辦洋務,我還上不了新式學堂呢,‘湔墨點’能到張大人手裡,也算是榮寶齋的榮耀了。這樣吧,這兩塊洮硯,我五折出售,以表達我對張大人和康先生的景仰之意。”楊銳趕緊擺手:“不不不,這不合適…”

“張喜兒,把楊大人的洮硯包好,五折結賬!”張幼林吩咐著,這是他在榮寶齋學徒以來,給客人購買的貴重物品打下的最低的折扣,張幼林的心中湧動著一種越的情

新的縉紳印出來之後,莊虎臣拿著它就直奔了額爾慶尼府,誰知在大門口先被用人擋了駕。

莊虎臣敲開了朱漆大門,謙卑地笑了笑:“請問,額大人在家嗎?”

“額大人出去了,還沒回來呢。”用人面無表情,莊虎臣接著又問:“那額大人什麼時候能回來呀?”用人上下打量著莊虎臣:“額大人的事兒,這哪兒說得準啊。”莊虎臣眼珠子一轉,從兜裡掏出幾個碎銀子遞給用人:“我是榮寶齋的掌櫃,叫莊虎臣,麻煩您了,我下回再來。”用人接過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板著的臉鬆弛下來:“後天上午吧,盯個十點來鍾。”

“麻煩您先給額大人通報一聲兒。”說著,莊虎臣又遞過去幾個碎銀子,這下兒用人幾乎是喜笑顏開了:“後天您就來吧。”額爾慶尼此時正在府內深處的一個房間裡和新來的丫鬟‮情調‬,丫鬟手裡拿著一串珠子愛不釋手,額爾慶尼問她:“喜歡嗎?”

“喜歡!”丫鬟高興地回答。

“喜歡就給你了!”額爾慶尼說著把珠子套在了丫鬟的脖子上,順勢把她拉到跟前,解衣服。

丫鬟趕忙躲開:“額大人,您急什麼呀。”額爾慶尼追上去:“我都等了半天了…”用人送走了莊虎臣,穿過幾重院落來到門外,先清了清嗓子,然後才喊道:“大人,有人找您。”額爾慶尼的注意力全在丫鬟身上,沒聽見,丫鬟提醒他:“有人在外頭喊您呢。”額爾慶尼很是不悅,他抬起頭來,隔著窗戶縫看見是個用人,氣就不打一處來:“有話說,喊什麼呀?”用人往窗戶跟前湊了湊:“榮寶齋的掌櫃找您,他說他叫莊虎臣。”額爾慶尼想了想:“莊虎臣?我怎麼沒聽說過?不見!”

“我知道您現在沒工夫,已經打發走了,明天您不是去見皇上嗎?我讓他後天上午再來。”用人諂媚地說著,額爾慶尼依舊是滿肚子的不高興:“再說吧!”三郎在山西按察使司給額爾慶尼料理完了最後一件公事回到京城,已經是額爾慶尼上任之後了。三郎惦記著上回那場官司,得著工夫就奔了琉璃廠。

已經是傍晚時分,三郎站在榮寶齋的門口,正在抬頭辨認房簷上面掛著的匾,得子跟著莊虎臣從鋪子裡出來,他見到三郎很是驚訝:“喲,這不是三郎嗎,你怎麼來啦?”

“得子,我是專門來找你的!”三郎顯得很親熱,接著又說“我們家額大人調到京城來了,這不,我也跟著來了。老兄,上次的事兒,兄弟我給你找了麻煩,這次…”得子趕緊擺手:“得,別提這次了,三郎,跟你這麼說吧,這次你就是把我親爹請來說情,我也不敢管你的事兒了,上次差點兒把我飯碗給砸了,”得子指了指莊虎臣“要不是我們莊掌櫃的開恩,我早捲鋪蓋了。”莊虎臣對三郎提到的“我們家額大人調到京城來了”頗興趣,他饒有興味地問道:“是額爾慶尼額大人嗎?”三郎點點頭:“您也認識?”

“認識!得子,請這位兄弟進去坐會兒,我就不奉陪了,你們聊著。”莊虎臣走了。得子可沒有請三郎進去的意思,他瞧著莊虎臣走遠了,愛搭不理地問:“你有什麼事兒呀?”

“老兄,我哪兒敢再提讓你幫忙啊,上次你老兄為我受了牽連,我心裡一直過意不去,這回好了,往後我也能住在京城了,咱們個朋友,也算互相有個照應,這麼著,哪天晚上你有空兒,我請你喝酒,就算我給你賠不是了。”得子心裡犯嘀咕,他打量著三郎:“就是喝酒,沒別的事兒?”

“真的沒事兒,咱哥倆兒好好喝一頓。”三郎很是誠懇,得子只好勉強答應了。

莊虎臣如約又來到了額爾慶尼府,用人這回是笑臉相,把他帶進了客廳。額爾慶尼顯然已經把莊虎臣給忘了:“您是…”

“額大人不記得我啦?”額爾慶尼想了想,沒想起來:“瞧我這記,這些子見的人太多,記不住嘍!”

“宮裡頭,乾清門外,張榜公佈您新任內務府御用品監管…”莊虎臣提醒著,額爾慶尼一拍腦袋:“噢,想起來了,您坐,您坐,別站著。”莊虎臣坐下,從隨身帶著的藍布包袱當中取出縉紳,翻到其中一頁,遞給額爾慶尼:“請您過目,您的大名兒、官階品級、籍貫、出生年月全在這上頭兒了,還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只要您提出來,隨時給您改。”額爾慶尼接過縉紳,把有關自己的那一段兒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很是興奮:“莊大人,您真行,那天我還以為您就這麼一說呢。”

“哪兒能啊!”用人送上茶來,莊虎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自打您的前任調走了以後,這個位子空了好些子了,額大人剛上任,忙壞了吧?”額爾慶尼頻頻點頭:“忙壞了,忙壞了,從早到晚,事兒著你,幹不完呀!”又一個用人進來通報:“大人,順興居的掌櫃的求見。”額爾慶尼擺擺手:“不見,沒看我正忙著嗎!”用人退下了,莊虎臣趕緊進入正題:“額大人,我這上朝之外,主要是在琉璃廠那兒的榮寶齋當掌櫃的,這縉紳,就是我那鋪子出的。”額爾慶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明知故問:“是嗎?”他低下頭擺起指甲,顯然不想談關於莊虎臣那鋪子的事兒。

眼瞧著說不下去了,莊虎臣趕緊變了話題:“額大人,今年皇上按正子開筆書福嗎?”說到開筆書福,額爾慶尼又來了興致:“正子?恐怕今年得晚了!”

“為什麼呀?”

“事先沒作準備呀,您瞧,這位子空缺了這麼長時間,我剛上任,要置辦哪些東西,還兩眼兒一抹黑,顧不過來呢。”

“額大人,這可耽誤不得,這是康熙爺定下的規矩,耽誤了麻煩就大啦!”莊虎臣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額爾慶尼反問道:“怎麼個意思?莊大人,我剛上任,這裡面的道道兒還不大明白,有些人哪,成心不告訴我,就等著看我的笑話。”

“那是,您要是不出點兒錯,這位子不就坐穩了?別忘了,想頂您缺的人多著呢。”莊虎臣這話說到點兒上了,額爾慶尼伸過腦袋來:“莊大人,您得跟我說說皇上書福的由來,我心裡好有個譜兒啊。”

“噢,這件事兒的由來其實也簡單,康熙爺的時候,有位詩人叫查慎行,是學蘇東坡、陸放翁這一派的,他是繼康熙朝王士禎、朱彝尊兩大家之後最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後來當了內廷侍從大臣。”

“查慎行…”額爾慶尼想了想“我好像聽說過這人,怎麼著,皇上喜歡他?”

“是呀,康熙爺特別欣賞他的詩,最喜歡的是這麼兩句:‘笠簷蓑袂平生夢,臣本煙波一釣徒。’康熙爺還寫了個大大的‘福’字賞給他,從那時起就成了規矩,每年的嘉平朔,就是十二月初一,由皇上開筆書福,賞給在京的王公大臣和內廷侍從。”

“嘿,就著這兩句詩,多少人也跟著沾光啊!”額爾慶尼很是豔羨,莊虎臣又接著說:“到了雍正爺的時候,除了賞‘福’字兒給在京的王公大臣以外,還推而廣之,也賞給各省的總督、將軍、巡撫之類的大員,以示賜福蒼生,天下為公啊。”正聊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拿著一冊字帖跑來:“阿瑪,這個字念什麼?”這是額爾慶尼的小兒子,額爾慶尼拿過字帖看了看:“這念‘揸’。”莊虎臣給孩子解釋:“‘揸’就是把手指張開的意思,還有,有一種筆叫揸筆,筆管兒短,又又肥,寫字兒的時候,要抓在靠近筆頭兒的地方,所以叫揸筆。”

“莊大人,說起揸筆我倒想起來了,皇上書‘福’得用揸筆吧?”這回額爾慶尼終於上套了,莊虎臣抑制住心中的喜悅,不動聲地回答:“當然,這麼大的字兒不用揸筆哪兒行?跟您這麼說吧,皇上不光要用不同款的揸筆,還有個習慣,寫一幅字兒換一支筆,所以,宮裡每年為這事兒得進一批上好的筆墨紙硯,都是提前半年預訂的。”

“喲,多虧了您提醒,我還真得提前準備準備,不然到時候非抓瞎不可。”額爾慶尼轉念一想“莊大人,您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啊?”

“我剛才不是告訴您了嗎?我除了上朝之外,主要是在琉璃廠的榮寶齋當掌櫃的。”

“琉璃廠我知道,可這榮寶齋…”額爾慶尼搖搖頭“沒聽說過。”

“榮寶齋是家兒南紙店,開張沒幾年,專賣文房四寶。”

“怪不得莊大人——噢,不,莊掌櫃的,知道得那麼清楚呢,敢情您是幹這個的。”此刻,額爾慶尼的戒心又提了起來,對莊虎臣也不像剛才那麼近乎了。莊虎臣卻並不理會,依舊像是對老朋友似的說道:“趕明兒我讓夥計給您送一套上好的文房用具來,讓您瞧瞧榮寶齋的東西,您若是使著好,往後宮裡購物您也就別費事兒了,跟我打個招呼就行了。”

“喲,這事兒可得好好琢磨琢磨,畢竟是給皇上當差,要有點兒閃失,我可擔不起責任。”額爾慶尼立馬兒就縮回去了。

“額大人,您放心,我莊虎臣懂規矩,咱一切按規矩來。”莊虎臣的話意味深長,額爾慶尼的手下意識地敲起了桌子:“懂規矩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