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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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姐父母的忌,我們去上墳。”馬車停下,趙祿開簾子向裡面察看,立刻被秋月的美貌驚呆了,秋月禮貌地向他微笑致意,趙祿半晌才回過神來:“姑娘,聽說洋兵快開過來了,路上留神哪。”
“謝謝這位大哥,我們上完墳就回來。”馬車走了,趙祿呆呆地看著馬車的背影,他的同伴好奇地湊上去:“瞧見什麼了?”趙祿搖搖頭:“嗨,說了你也不信。”墳地上,秋月在父母的墳前跪下,不失聲痛哭:“父親、母親,您們好狠心,扔下女兒走了,女兒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好苦啊…”小玉正在燒紙錢,她抹了一把眼淚,過去勸道:“小姐,別哭壞了身子!”不遠處,一支送殯的隊伍抬著棺材吹吹打打走過來。棺材被放下,領頭的小玉認得,是位姓趙的中年漢子,他對眾人拱拱手說道:“各位受累了,都先回去吧。”一個吹嗩吶的詫異地問:“不入土啊?”
“家屬還沒到呢,唉,客死他鄉也夠慘的,我一個人等著就行了,你們回吧。”待眾人走遠,老趙打開了棺材蓋,出人意料,伊萬從棺材裡坐起來。小玉正在向這邊張望,她嚇得尖叫一聲:“媽呀,有鬼!”秋月回過頭去,也是驚訝萬分:“伊萬先生?”伊萬向秋月招招手,跳出棺材,四處張望了一下,問趙大爺:“還能再往前走嗎?一會兒我想去東民巷。”老趙搖搖頭:“伊萬先生,只能給您送到這兒了,再往前,就是棺材義和團也要開棺驗屍,怎麼進城您得自個兒想轍了。”伊萬沉默了片刻,遞過銀子:“那好,謝謝您了,這是咱們說好的銀子。”老趙推辭:“用不了這麼多。”伊萬堅持給他:“您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救我,這個價值不是錢所能計算的。”伊萬說得十分誠懇,老趙長嘆一聲:“唉!伊萬先生,您和義和團要殺的那些洋人不一樣,這我心裡有數兒,那回,要不是您帶著洋大夫及時趕過來,我那小兒子就沒命了,我們中國人講究知恩圖報啊…唉,祝您好運吧!”老趙嘆息著走了,伊萬向秋月她們走去。
秋月驚異地看著伊萬,小玉驚魂未定,渾身哆嗦:“小…小姐,伊萬先生是人還是鬼?”伊萬在路旁摘了一束野花,敬獻在秋月親人的墳前,鞠躬致意。
“伊萬先生,您…”秋月探詢地看著他,伊萬疲憊地坐下:“我一路上用各種辦法躲避追殺趕到這裡,我記得今天是您家人的忌,我猜想一定會在這裡遇到您。”秋月的眼睛一亮:“見到楊大人了嗎?”伊萬低下頭,沉默不語。那天深夜從暗道裡出來,伊萬就了路,待到天亮之後他費盡心思又摸回舊道觀時,只見院子裡有一大攤血跡,卻未見楊憲基的人影,伊萬的心不覺一沉,他從血跡判斷,楊憲基凶多吉少。離開舊道觀,伊萬沒敢再到村子裡去,他詢問了路邊一個幹農活的老人,老人告訴他,早上看見兩位僧人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朝墳地那邊去了,伊萬這才悵然離去。
吃過早飯,張幼林來到母親的臥室,敘說了昨天的事,張幼林十分不滿:“我叔兒他怎麼能這樣兒啊?這不是明擺著為難秋月姐嗎?”
“唉!”張李氏嘆了口氣“他這個人,除了養蟲兒、玩鳥兒一門兒靈,別的就都甭提了!你去告訴秋月,嫁與不嫁看她自個兒的意思,這跟張家和鄭家上輩人的事兒沒關係,跟榮寶齋的買賣更沒關係,榮寶齋就是關門兒歇業,也不能讓秋月嫁給她看不上的人!”張幼林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張李氏思忖著:“除了楊大人,秋月還有別的人嗎?”
“有個叫伊萬的俄國人對她不錯。”
“伊萬?這名字聽著耳啊,還是個俄國人…”張李氏緊張起來“呦,是不是在銀行裡當差呀?”張幼林搖搖頭:“不是,在俄國使館,他們在南京的時候就認識,伊萬一直對秋月姐情有獨鍾,可秋月姐看上了楊大人。”
“不在銀行裡當差就好。”張李氏這下放心了,張幼林到詫異:“媽,這跟銀行有什麼關係嗎?”
“唉,你不懂,就別打聽了。幼林哪,楊大人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伊萬要是追得緊,秋月會不會動心呢?”
“這就難說了,可我覺得秋月姐會一直等著楊大人。”
“貝子爺那邊要是糾纏不放呢?”
“秋月姐要是不願意,他貝子爺總不能愣搶人吧?媽,沒什麼好怕的。”張李氏憂心忡忡:“唉,秋月也是紅顏薄命啊,她這份兒漂亮是福也是禍,老這麼懸著不定會鬧出什麼事兒來,你再跟我過去一趟。”張幼林站起身:“媽,街上這麼亂,您就別動彈了,我去就行,我把您的意思跟她再念叨唸叨。”
“也好,還是勸勸她,搬過來住吧。”張幼林已經走到了門口,張李氏又叮囑一句:“你路上留神,直來直去。”
“知道了。”張幼林答應著邁出了門檻。
返回的路上,又到了城門口,趙祿揮手示意停車,小玉歪著腦袋問:“趙大哥,剛才不是查過了嗎?”
“洋人什麼招兒都使得出來,我們這是防備萬一。”藏在車廂裡的伊萬緊張起來,猶豫著是否要出去,秋月示意他別動,輕輕地開簾子,探出頭來對把守城門的幾個人嫣然一笑:“大哥辛苦了,洋兵什麼時候過來呀?”趙祿的同伴們呆呆地看著秋月,其中一人回答得結結巴巴:“說…說不準。”
“那我們快快趕路了?”
“趕路,趕路…”趙祿拉開同伴讓開了大路,馬車不緊不慢地進了城。
幾個人目送著馬車,不知誰冒出一句:“嘿!這娘們兒真他媽漂亮,皇上的娘娘也不過如此吧…”張幼林在秋月家門口百無聊賴地徘徊著,一隊義和團從門前經過,三郎從隊伍裡走出來:“張少爺!”張幼林打量著三郎這身裝束:“你也入義和團啦?”
“嗨,我們家大人讓我去的,自打街上一開始殺人,我們家大人就嚇得不敢出門了,天天晚上聽我給他講外面的事兒,我也樂得跟義和團一塊兒圍教堂、打洋人,嘿,我們在天主教北堂挖地道、埋地雷,還用‘大力穿屋’燒這幫孫子,甭提多過癮了,比在府裡窩著強多了!”
“‘大力穿屋’是什麼玩意?”張幼林好奇地問。
三郎連說帶比畫:“是一種火箭,前面是杆兒,尾巴上帶著火種,用炮出去,落到哪兒,就把哪兒點著了…”
“三郎!”隊伍裡有人招呼他“得,張少爺,回見。”三郎跑去追趕隊伍了。
又過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秋月的馬車終於回來了。小玉跳下馬車,並沒有理會張幼林,而是先匆忙打開了大門。
“我秋月姐呢?”張幼林跟在小玉身後,小玉沒顧上回答,謹慎地往左右看了看。
“問你話呢。”張幼林催著,小玉一甩頭,不耐煩地:“等會兒!”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太太從門前經過,老太太走遠了,小玉才對著車廂輕聲招呼著:“伊萬先生,快點兒!”伊萬從馬車上下來,快步跑進了院子。
張幼林驚訝地看著,秋月下了車,拉起張幼林:“進去說。”三個人坐在堂屋裡,伊萬敘述了那天夜裡的經過,秋月呆坐在椅子上,淚滿面,過了許久,才哽咽著問道:“你為什麼不去救他?”
“暗道上面是個機關,從外面扣上以後在裡面推不開,我試了很久。”張幼林在屋子裡徘徊著:“您肯定楊大人被害死了嗎?”伊萬點點頭:“從外面傳來的聲音和後來見到的血跡判斷,我基本上肯定。”他深情地注視著秋月:“秋月小姐,你住在這裡很不安全,和我一起到使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