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密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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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拾起卷軸,輕掃一眼,姻姒面如灰,無論如何也壓不住身體的顫抖,口中所言凌亂不成句子,“怎會…如此?你…先任勾陳帝君、你的父親…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會留有這樣的東西在世上?”那捲軸上封印被全數破除,軟塌塌的一張紙,拿捏在掌中毫無分量可言,上面赫然是先任勾陳帝君殷笑天的筆跡,所言其事依稀又有泰山之重:‘卿得見此函,如見本君。笑天此生雖有過失無數,卻無遺憾。今惡疾纏身,自知時不多,心下一事未了,且與卿淺言。昔年連塵世,與周氏女子好,生有一子,單名肆。肆乃為人神忌之子,雖天賦異稟,聰慧過人,然其血汙濁不能改,其母身陷紅塵有違天道綱常。若肆意放縱之,羽翼漸滿,鋒芒過盛,傷人傷己,他必起異心禍患扶桑,屆時兄弟反目,壞我殷氏盛譽。
金玉敗絮,覆水難收。現封肆為東商,神階與西參持平。望東商西參素輔佐次子澤,穩固勾陳帝君之正名。澤雖愚鈍,卻血統純正,心生善念,若得良臣左右,必能穩定扶桑神魔蠢蠢之心。待大局既定,望卿念及舊情,助澤一臂之力,誅肆於九天之上,搜其謀反罪狀,以正綱常,令殷氏血脈長存。
有言,虎毒不食子。若非顧慮深遠,實屬難定殺心,願卿了我心願,代為刀刃,九泉之下亦能安眠。
殷笑天。絕筆。’目光落至最後一行,西參娘娘已然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一身喜服的男子。他垂著眼,臉頰沒於陰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大婚之夜見此等沾染血腥氣味的密函,出自於至親之手,定當百般不是滋味。
她將卷軸擱下,緩緩走到殷肆面前。
他仰面衝她笑了一下,“阿姻那麼聰明,會不知道父王在想些什麼嗎?他說我孃親身為凡人,血統汙濁不比神明,我為忌之子,其心必異,倘若展鋒芒,便是扶桑一禍患。”鼻中冷冷一哼,殷肆繼續道,“他是想要我死——為了殷澤可以坐穩勾陳帝君之位,他就要我死!禍患,禍患…我最尊崇的父親大人,竟說我是扶桑禍患…”
“你莫要如此,或許帝君他本不是…”姻姒想要安,可話說一半,不知該如何再言。
白紙黑字,字字帶刺,絞得他心頭血一片模糊。
他闔眼呼氣,回憶翻湧浮現,兀自而言,“我還記得那初至扶桑天界,他喚我到榻邊,握著我的手說想念我,想念孃親,覺得這輩子最虧欠的人便是我們母子;他說要我好好照顧殷澤,待他西去後,殷澤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一直記著他的話,扮演著好子嗣,好兄長,好臣下的角…小心收斂著鋒芒,不叫任何人看輕,步步驚心…可結果呢,他竟騙了我這般久…”他是,要我死啊。他說得一字一頓。
“你醉了。”姻姒俯身擁住他,大片大片的紅映入眼簾,灼燙得她心中難過不已,“歇息罷,又什麼事,明再議。”女子身上的幽香卻令他清醒,殷肆狹長的眼眸略略一動,抬手將她橫抱在懷中,像是疼惜一件貴重之物,不敢冒然侵犯,而若只是遠遠望著,又心有不甘,“那個男人臨終前囑咐我,莫要接近詔德泉,說會令我孃親泉下不安;我應允,千萬年來不允許海澤臣子任何人接近那裡,誰曾料到,詔德泉埋藏的秘密竟是要我死——妙,當真是妙!千算萬算,只是為他人作嫁衣的一枚棋子,勝局已定,便可棄置不用!”他是氣極,又不得不壓抑在心底,口起伏不定。
姻姒貼在他前,只覺得昔冷靜決絕如若冰雕般的男子內心堡壘在一瞬間崩塌,不環上他的脖頸輕聲安,“你待扶桑自是無愧,不必說得如此狠絕,你母親九泉之下,也定然不願見你如此。”
“那我見得白馳前輩,他對詔德泉亦是避之不及。我本有疑慮,眼下,算是明白他老人家的用意了——到頭來,血脈至親卻不如一個外人迴護我,我活著,活的如此威風凜凜,肆意妄為,可是一個笑話?”
“你是說,我爹也知道這件事?”她一驚,然細細想來,隱有徵兆。
“白馳前輩素來與我父王好,怎會不知?”殷肆收緊手臂,無力將臉埋在她的前,聲音透著一股幽怨,“這件事本該由他執行,可惜父王歸去,白馳前輩離開扶桑,這才將責任推給你:浮臺水源短缺,受沙海每隔十三年侵之困擾,定然將詔德泉放在心上…我父王唯一沒有料及之事,便是叫我也見著了這封密函…”
“還有一事,他們未曾想到。”她闔眼,撫著他的發,輕嘆,“…我嫁給了你。”殷肆笑出聲來,在她額前落下一吻,“阿姻你說,要怎麼辦才好呢?”
“這密函只有你我二人看見,我爹亦不會對外多言,或許不必擔心。”
“我爹心思縝密,行事狠絕,我隱隱覺得,密函怕不只一份——父王既知我不易對付,必然會有所準備,定有他人知曉此事,若將密函內容和盤托出,只怕我亦凶多吉少。”他沉聲,“君上誅殺杵逆之臣,乃是天經地義,扶桑諸神本就對我血統有所不滿,迫於海澤實力才一再示弱臣服,得此詔令,再得西參娘娘堅持,要我死,是十拿九穩之事…”
“那你作何想法?”她掙扎起身,捧住他的臉。
“阿姻希望我作何想法?”
“我怎知你…”琥珀眸子一動,她壓低聲音,“…你不要亂來!”
“不亂來?不亂來便是坐以待斃,阿姻想我就這麼死去?”他像是有醉態,笑得愈發燦爛,“你啊,究竟要等到幾時才能聽得你一句暖心話?我捨不得你,捨不得妙悟,還有萬般美好的子要攜手渡過,我怎能因為一個死人留下的一張紙,便向命運低頭?我不甘心,更不會依他…”他微涼的薄移到她的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西參娘娘花容失,連推了他幾下,叮囑道,“莫要衝動,無論如何,殷澤是無辜的。”
“如你所言,我會從長計議。”男子出從未有過的無奈表情,“關係到阿姻與妙悟的安危,我怎能衝動行事?雖沒有十成把握,但眼下扶桑神魔之事皆由我掌控,殷澤坐帝君之位形如虛設,你我何必畏懼一具內外皆乾的空殼?”
“你…當真要如此?!”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姻姒雙拳緊攥,眸中盛滿憤慨,“身為西參,輔佐勾陳帝君,牽制東商乃是天命不可違。你若執意逆天而行,對殷澤不利,妄圖取而代之,我必當竭盡全力去阻止…”殷肆不語,微醺的臉上陰雲密佈。
“你可還記得自己發過的毒誓?若對殷澤有二心,必將孤寡一生…”她聲顫,遲疑了許久才言,“你得為我和妙悟兩個人,好好活著。”
“可對於東商君而言,活著是要有代價的。”他的目光落向密函卷軸,指尖凝出一股火焰,將其燒去,眼見灰燼徐徐而落,才開口道,“…我也從未想過,會有如此一天…老天終究待我不薄,新婚之夜,便是此等厚禮…”姻姒不忍聽他此等言語,低聲又問,“沒有其他辦法麼?”他狠絕二字:有。
姻姒還說些什麼,卻聽得門外有些許動靜。本以為是有人大著膽子來鬧東商君的房,兩人相視一眼,不由屏息凝神,屋外人影晃了幾晃,終於出聲,“爺,西參娘娘…你們,歇下了麼?”是佘青青的聲音。殷肆覺得奇怪,示意姻姒去開門,“尚未歇息,怎麼了青青?這個時候有何事…”姻姒在門邊駐足,隔著雕花木門青蛇妖踟躕開口,略略有些遮掩,“青青知道這時候驚擾你們是不妥,可是…那個…我和玄蒼都覺得…還、還是和你們說一下為妙:小小姐她…她不見了,海澤宮裡裡外外都找遍了…不見人影,晚宴後也無人見得她…”
“你說什麼!”姻姒一驚,猛然將門打開,屋外佘青青絞著衣襬,侷促不安,“…怎會不見?方才不是還見著她與歐陽羽坐於一桌吃酒來著?好端端的,怎麼會尋不到人?她一向乖得很,如今眼睛得以見周遭事物,更不會無端惹我們擔憂…對了,她的屋舍可有去尋過?”
“都尋了,玄蒼說,恐怕是叫人給帶走了,現在還在盤問海澤宮宮門守衛呢…”佘青青答話,美眸望向緩緩走來的東商君,“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差我來驚擾你們。”殷肆蹙眉想了想,“今赴宴諸位神魔,乘車輦鑾駕前來者有幾人?”
“不多,約莫五六人。”青蛇妖篤定。
“你是說…”姻姒側目看他一眼,接口又問,“宴席後入得海澤宮內殿的,有幾人?”佘青青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道,“…只有安娘娘,勾陳帝君不勝酒力,安娘娘說取些醒酒湯,仙娥去拿她不放心,便自個兒進了內殿…這麼說來,怕是小小姐晚宴中途溜出來玩耍,叫安娘娘撞見,乘鑾駕將她帶出了海澤宮?唔,這麼說倒也說得通,只是哪裡覺得奇怪…我去與玄蒼,讓他傳信去問一問…”姻姒長長舒了口氣,指尖按著口,扭頭向殷肆嗔怪,“小安也真是越來越胡鬧了,那便說要帶妙悟去帝君寢殿玩耍,竟如此著急…”她的話還未說完,男子冷冽的聲音已響起,急促且不容置喙,“青青,速速喚玄蒼來!送我與阿姻去勾陳帝君寢殿,馬上!”佘青青見他面嚴肅,匿了身形溶於暗夜中按著吩咐行事,姻姒卻不由疑惑,“怎麼了?被小安帶去別處玩耍而已,不需大驚小怪罷?”殷肆冷冷盯著她的雙眸,哼笑一聲,“我帶著她去海邊見歐陽羽,你急著趕來;眼下妙悟當真涉險,你這個做孃親的卻不管不顧了?”
“只是被小安帶走而已…小安,你還信不過麼?”她有些生氣,“我自幼與殷澤、安淑儀一併長大,小安待我如何我最清楚,她只是圖個好玩而已,不會對妙悟如何的。”殷肆嘆了口氣,“人心善變,神明也一樣。”
“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姻姒力爭,頓了頓又似想到什麼,喃喃低語,“…不過,這次回來,我是覺得…小安有些古怪,不似以前活潑…”
“是啊,他們…終究會長大的,安淑儀如此,殷澤,亦是如此。”男子揚手為自己披上一件外氅,遮了一身豔紅,又遞給她一件禦寒的披風,“還記得那尊九龍紫玉鼎麼?哼,著實讓我在扶桑神魔面前很是難堪呢,不得不當眾許下那般毒誓…”姻姒裹緊衣衫,月下天狡神獸的身影已經得以望見。
她在等著他的話。
“如果我說,那尊令我揹負‘不忠不孝’之名的鼎,是安淑儀差人埋在海澤境內故意陷害於我…阿姻會相信嗎?”她怔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又或者提出某些疑問。殷肆見她愣在原地,上前握了她的手往外走,綻開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想,父王留下的那封密函,除了詔德泉底留給你父親白馳的那一份,還有一份給了執掌天下九天娘娘;安淑儀是九天之女,怕是…已經知道了全部…”
“所以,妙悟她…”他苦笑,“除了西參娘娘以外,那不是牽制我最好的棋子麼?”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木有人冒泡不開森順說新書在籌備中——很!萌!很!歡!樂!絕!對!不!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