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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重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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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姒的腦袋有些暈乎,莫名就被他將手捉了去。

周自橫的掌寬大而溫暖,五指白皙修長,或許是習武的緣故,指腹間有薄薄的繭子,握起來很是安心。她故意走得緩,不理會身旁熱鬧非凡的花燈煙火和喧囂人群,一雙琥珀眸子始終停在他的身上,好似想要穿透那繁複層疊的鎏金黑袍,直直望進他心裡。

或許,嘗試著接受下也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能夠擺脫東商君殷肆的夢魘,遺忘那個折磨了她無數個夜的名字。

甘霖之後,深埋在泥土裡的種子終是發芽,開花,清風一過,在心頭吐一陣芬芳。姻姒垂在身側的烏髮飛揚,惹得髮髻上的蘇窸窣作響,好似浮空的靈在耳邊不厭其煩地警告著什麼;她聽著那些細小聲音,愈發覺得刺耳難耐,原本輕得可以浮在空中的心,也變得異常沉重。

她駐足,他亦停下,不解地回身望她。

姻姒慢慢抬起眼,“你這樣牽著我,又能牽多久呢?”人神殊途,到底不是同類,若是強求…姻姒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蜉蝣蟲妖小遊的臉,而那榻上枯竭如同乾屍般的男人,也換做了身邊的傢伙。她不知道百年之後,自己是否甘心喜歡的男子化作一堆枯骨,深埋於黃土之間,儘管幾個時辰前她還勸誡過小遊,可是別人的喜歡和自己的喜歡終歸不同,神總是對別人太苛刻,對自己太縱容。

如果她選擇開始這個故事,那便是結局。

未察覺弦外之音,周自橫想了片刻,綻開笑容,“把這條路走完罷。”她垂眼,低聲嘟囔,“要是這路走不完就好了。”握著她的手稍稍一緊,輕不可聞的嘆息之後,是男子低沉的聲音,“…要是你不是個凡人就好了。”兩人立於拱橋之上,周圍是熙熙攘攘衣著鮮亮的人群。岸邊男男女女俯身將懷中浮燈點燃,一盞盞送入水中,河水被月光照的透亮,層層漣漪撞碎一團團暖黃。數百盞浮燈順著水朝著一個方向去,綿延如同長龍,燈火明滅間光影變幻,別有一番神秘與柔美。

夜風習習,姻姒顧著看燈,未聽清男子所言,張口反問,“你說什麼?”

“你聽錯了,我什麼都沒說…大概,是風聲罷。”他不想沉不住氣,又有點害怕聽到某種答案,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結束話題。

二人樣貌姣好,金玉華服,執手而立,儘管在繁華盡現的皇都之中也是惹眼風景,不斷有好奇的目光投過來:蕩在外富家子弟的眯眼琢磨,或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咋舌驚羨。

“一直想問,那在渡風閣,你怎麼一眼就知道我是女人?”

“啊啊,我閱女無數,你那種沒技術含量的裝扮,那裡能逃得過我火眼金睛?”摺扇遮口,男子輕笑,一副玩世不恭輕浮模樣。

她微怒,“與你說正經的呢。”周自橫這才正,篤定吐出二字:味道。

姻姒低頭思量,“什麼味道?”

“脂粉味。”他又言,“你身上有女人家的脂粉味。”

“胡說,那樓處處都是塗脂抹粉的女子,我身上沾惹些脂粉味,有什麼好奇怪?”

“不一樣的。”

“如何不一樣?”

“她們身上的脂粉是甜膩的,而你身上…”男子頓了片刻才答,“…有沙子的味道。”時間彷彿悄然定格。

姻姒忽然慶幸,自己嘴裡索沒有在吃東西。如果有,她一定會停下咀嚼嚥的動作,死死盯住他,一停下吃的動作,就把心裡的破綻全數曝在了這男人面前。

不錯。她的心被周自橫狠狠戳了一下,還是被人拿放大版定海神針戳的,聽得噗得一聲響,沒來記得享受那短暫的歡欣,瞬間就血模糊了。

都說女人如水。可她偏偏就像沙。

西參娘娘自幼生長於浮臺,這座城四下被沙海包圍,然素裡有神明富澤庇佑,除卻每隔千年被黃沙沒的數月,勉強算得上風調雨順。浮臺神魔安土重遷,不斷探求著如何在黃沙肆時生存下來的方法;加之南方有幾支蠻魔妖物族群不屑臣服於浮臺,藉著風沙勢頭間或挑釁滋事,最為浮臺子民所津津樂道的,便是西參娘娘一身戎裝,騎跨天狡神獸,提長兵利刃穿梭於漫天沙石之中的畫面。

知曉者這般比喻,姻姒只會當是過耳清風,笑笑作罷;可是如今,連相識不久的塵世男子都這般形容她,那她還真真是像極了乾澀無趣的沙粒,渾身充斥著混沌般的不合群。

姻姒心中百集,蹙眉嘆道,“你的比喻真奇怪,而且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話。”

“是麼。”他聳聳肩,“但是你好像很高興。”

“有麼?想我如花似玉一妙齡女子,被人用沙子比喻,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她將信將疑地扭頭去嗅肩頭的衣飾,想知道是否無意間沾染上奇怪氣味,底氣也隨之退了三分,“難不成…真的有味道?”

“現在嘛,約莫是一股銅臭味。”覺察男子語氣中譏諷之意,姻姒氣不過就要往他身上湊,“好啊好啊,居然敢取笑我!那我也來聞聞你…身上有…”人本就擁擠,煙花騰空的瞬間,四下躁動著發出一聲聲驚呼。三五個孩童舉著紅紅綠綠的紙風車跑過去,姻姒步子不穩,踉蹌幾步,緊緊攥著周自橫的手。小心。男子口中念著,輕輕一拉,她就跌進他懷中。

能夠聽見心跳,卻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姻姒伏在周自橫口,耳畔聲響忽然一瞬間就消散開去。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可怕。就像是尋找多時的東西猛然湧現在眼前,害得她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這份喜歡和那份記掛不同,實實在在抱在懷裡的東西,到底比看都看不見的要強上許多倍。

於是她覺得是時候認輸了。

懷中許久沒有動靜,周自橫薄輕勾,低頭望她,“如何,我身上是什麼味道?”姻姒雙頰發燙,故作鎮靜深深了口氣,“我好像…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周自橫難得沒反駁,只緩緩鬆開環著她的手。尖細的聲響過後,碧青的大朵煙花在兩人頭頂綻放,她忍不了此刻尷尬,仰頭佯裝去觀望,不想稍微一動作就被他趁虛而入,上前一步猝不及防含住她的雙

似乎是因為用力過猛,姻姒只覺得門牙被那混賬撞得生疼,私心想著會不會磕掉血,影響美觀,舌頭便被他極富技巧地捲了過去糾纏——終於意識到兩人正在做何等親暱之事,她猛然清醒,一把將他推開,哇地痛哭起來,雙手順勢就捂上了眼睛。

周自橫被嚇了一跳,一柄摺扇握在手中,開也不是,合也不是。

只是乾嚎了好幾嗓子,愣是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姻姒偷偷從指縫望出去,卻看見周自橫正黑著臉死死盯著她看:想他樣貌堂堂身份顯赫的皇族之後,就算是落在外當了數年貧賤庶民,可眼下風得意氣血方剛,身邊的鶯鶯燕燕絕不會在少數…被親一下就扯開嗓子鬼叫的,她一定是唯一一個。

好。她繼續幹嚎。

看周圍男女老少無心留意二人間糾葛,匆匆瞥一眼只當是小兩口鬧了什麼口舌,街頭巷尾婦孺口中從來不缺少的老段子,哪裡有這不常見的煙火燈會稀奇?於是所有人又紛紛伸著脖子去望煙花了,驚呼與讚歎一高過一,生生壓過了姻姒的哭號。

周自橫終是看不下去,扯開她遮臉的雙手好心提醒道,“我本不想揭穿,但若隔著一夜從我這裡回去嗓子啞了,指不定會讓玄蒼多慮的,嗯?”

“我…我我才沒有裝,我是…我是真難受。”

“抱歉。”他眉頭更緊,暗自責怪自己一時衝動,把人給嚇著了,“情不自就…”

“本、本來…是想留給…留給…一個人,他,他,你,你…誰叫你…誰他媽知道你會突然親下來?!”腦子開始混亂,姻姒扯著頭髮狠狠跺腳,從未有過的蠻橫無理,這尊容若是叫玄蒼看見,非得氣得頭頂生煙不可,“我本還在猶豫,現在你叫我怎麼離開南坪?周自橫,你來這麼一下,我還怎麼走得掉?你別想賴賬,你…你…真是豈有此理!”

“我負責。”他收攏扇子抵在上,一副求之不得模樣。

“誰要你負責?我,我不過是覺得你太過分…”她想她現在真的是捨不得走了。就算要回浮臺,也會千方百計回來這蛋的塵世。

“不想走就不走,若是走掉我就去找你,你大可記著,天底下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周自橫斂起笑容,鳳目之中盡是篤定和不可置疑,口氣徒然轉冷,“香盈袖,走完這條路,我有事與你說——關於我的事。”聽得男子直呼其名,姻姒心中一緊,也隨著他正起來,“巧了,我也有事與你說,待我說完了,你…再考慮下要不要收回方才的話,說什麼去找我…你若知道我是…”她聲音愈低,低得快要融進橋下的河水裡,末了才勉強扯開笑容,抬袖指了指不遠處的幾處鋪子,“過去看看罷,不管怎樣,總得把路先走完再說不是嗎?”他凝視著她,眉宇間轉出一絲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