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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別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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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別了,童年裘弟向北走上去葛茨堡的大路。他的步子是麻木、僵硬的,彷彿他全身除了兩腿之外,什麼都已經死了。他離開了那死去的一歲小鹿,連看也不敢看它一眼。現在除了出走之外,別無它路。即使無處投奔,那也沒有關係。在葛茨堡附近,他可以乘渡船渡過河去。他的計劃漸漸清楚起來。他在朝著傑克遜維爾前進。他打算上波士頓。他會在那兒找到奧利佛·赫妥,然後跟奧利佛一起出海,從此忘掉那種背叛行為,就像奧利佛曾經做過的那樣。

到傑克遜維爾和波士頓去,最好的辦法是坐船。他恨不得立刻就到那河邊。他需要一隻小船。他記起南莉·琴雷特那廢置不用的獨木舟,他和貝尼曾經乘著它渡過鹹水溪去追趕老缺趾。一想到他爸爸,就像一把利刃刺破了他那冰冷麻木的情,然而那傷口隨即又凍結了。他可以把他的襯衣撕成布條條,住獨木舟的裂縫,然後順溪而下,把船一直撐到喬治湖,再朝北沿著那大河下去。在河上,一定會碰到一艘駛過的汽船,他就能搭它上波士頓。他到達那兒後,奧利佛會替他付船費的。倘若他找不到奧利佛,他們一定會把他送進監獄,但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拐下大路來到了鹹水溪。他很渴,就蹚水到淺水中,俯身喝那潺潺奔的溪水。鯛魚在他身邊躍起,藍的小蟹急急地斜爬著。溪水下游有一個漁夫,正要出發去捕魚。裘弟沿岸走過去,喊住了他。

“我可以搭你的船走一段路,到我的小船那兒嗎?”

“我想是可以的。”那漁夫撥轉船頭,靠到岸邊。裘弟踏上船去。

那人問道;“你就住在附近嗎?”他搖搖頭。

“你的小船放在什麼地方?”

“往下去,過了南莉·琴雷特小姐的家就是。”

“你是她的親戚嗎?”他搖搖頭。陌生人的問話,像一枚外科用的探針,刺入了他的創口。那人好奇地看著他,然後一心划起槳來。陋的小船在湍急的溪中平滑地溜下去。這溪的上游是寬闊的。河水湛藍,上面的三月天空也是湛藍的。一陣微風吹動白雲。這是常常使他到特別高興的那種好天。兩岸成了玫瑰紅,因為沼澤地楓樹和紫荊正在炫耀著它們仲的姿。沼澤地月桂在開花,溪上花香橫溢。一陣痛苦噎住了他,他真想用手伸進喉嚨把它挖出來。三月下旬的可愛,只有使他更加難受。他不願去看那長滿新針的柏樹,只是俯視著水以及水中的頷針魚和烏龜,而且再也不願抬起他的眼睛來了。

那漁夫說道:“這兒是南莉小姐的家了。你要停下來嗎?”他搖搖頭。

“我的小船還在前面。”當他們經過那陡峭的河岸時,他看見南莉小姐正站在她家門前。那漁夫舉手向她招呼,她也揮手作答。裘弟動也不動。他記起了在她家度過的那一夜,記起了第二天早晨她一邊做早餐,一邊和貝尼打趣以及送他們上路,使他們到溫暖、力充沛和友情滿懷的情景。他丟開了那些回憶。河身狹窄起來,佈滿了沼澤和香蒲草的兩岸逐漸近。

他說:“那兒就是我的小船。”

“怎麼,孩子,那已半沉在水中了。”

“我打算修好它。”

“還有別人幫助你嗎?你有槳嗎?”他搖搖頭。

“這兒有個破槳。在我看來,這真不能算是一條小船。好吧,再見。”那人對孩子揮揮手,將船蕩離溪岸。他從坐板下的一隻小箱中拿出一隻烙餅和一塊,一邊往嘴裡,一邊將船劃了開去。那食物的香味飄向裘弟,提醒他除了那幾口燻熊和一些幹玉米粒外,兩天來他什麼東西也沒有下肚。可是這沒有什麼大不了,反正他也不覺得餓。

他將獨木舟拉上岸,舀幹了艙裡的水。因為長時間地浸在水中,船板膨脹了,船底的縫合得緊緊的,只有船頭的裂縫漏水。他從襯衫上撕下袖子,扯成布條,到漏縫中去。他又跑到一棵松樹旁,用他那把折刀刮下許多松脂,從船板外面填補那裂縫。

他把獨木舟推入溪,拿起破槳向下遊劃去。他劃得很笨拙,船被水衝到對岸,一頭扎人鋸齒草中擱淺了。他試圖把它推過去,又被割破了手。獨木舟傾斜著旋轉,順南岸陷入稀軟的泥漿裡。他推脫了障礙。那害死小鹿的詭計又開始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頓時到又暈眩又軟弱。他想他請那漁夫等一下就好了。四周圍一點生氣也沒有,只見一隻鶻鵳在藍天上盤旋。那些鶻鵳一定在凹的淺潭邊發現小鹿了。他又開始難受起來,任憑小船在那些香蒲草中間漂行。他將頭靠在膝蓋上休息,直到那陣噁心過去。

他麻木了一會兒,又開始划槳。他正在往波士頓駛去。他的嘴緊閉,兩眼眯成一條線。當他到達溪口時,太陽已經偏西了。溪轉眼消失在巨大的喬治湖的一個寬廣的湖灣裡。一片狹長的幹岸向南伸展了一段距離,它對面卻只是一片沼澤。他撥轉船頭,搖搖擺擺地划到岸邊,然後跨出小船,將它拖到高處。他坐在一棵株樹下,倚著樹幹,向那寬闊的湖面瞭望。他原來希望能在溪口遇到一隻路過的汽船。雖然他看到有一隻在南面駛過,可是卻遠在湖心。現在他知道溪口一定僅僅連著一個湖汊或水灣。

一、兩個鐘頭之內,太陽就要落下去了。他不敢在黑夜裡坐著搖擺不定的獨木舟待在開闊的湖面上。他決定到那片陸地的盡頭,去等候過往的船隻。倘若遇不到,他就準備在這櫟樹下過夜,到明天早上再划船出去。一整天來,麻木隔絕了他的思想;現在各種念頭卻向他傾瀉過來,就像狼群闖入了犢欄。它們撕裂著他,因此,他覺得無形中他一定像小旗那樣鮮血直。小旗已死了。它永遠不會再向他跑來了。他用這樣的話來折磨他自己。

“小旗死了。”這句話就像仙鶴草熬的汁一般苦。

但這尚未刺到他痛苦的最深處。

他又大聲說道:“爸也背叛了我。”這是比貝尼被毒蛇咬死更為恐怖的事。他用指關節擦著前額。死是忍受得住的。草翅膀死了,他能夠忍受。倘若小旗之死是由於熊、狼或豹溜進來把它咬死,雖然他也會到巨大的悲傷,但是他一定也能忍受。他可以向他爸爸傾訴,他爸爸就會安他。但是失去了貝尼,哪兒也找不到安了。整個大地在他腳下崩潰,他的痛苦和憂愁相摻雜,融為一體了。

太陽沉沒在樹梢後面。他放棄了在天黑前呼喊任何船隻的希望。他採集來苔蘚,在那株樹下緊靠樹替自己打了個地鋪。一隻麻鵃在溪對岸的沼澤中沙啞地啼叫。頭一落,蛙兒開始咯咯地歌唱。在家時,他經常喜歡聆聽從凹那兒飄來的這種音樂。但現在它們發出的卻是哀鳴。他不願聽這聲音。它們似乎也很悲痛。幾千只蛙在一種無窮無盡、忍受不住的哀愁中鳴叫。一隻林鴨叫了起來,它的叫聲也是悲哀的。

湖面呈現一片玫瑰,但岸上卻已暮蒼茫。在家裡已是用晚餐的時候了。不管他如何暈眩,他現在想到食物。他的胃開始作痛,彷彿裡面不是沒有東西,而是吃得太多。他想起漁夫的烙餅和的味道,那香味使得他饞涎滴。他吃了幾草,就像野獸撕裂鮮那樣,用牙撕著那草節。忽然,他好像看見動物們躡手躡腳地爬到了小旗的屍體旁邊。他把吃下去的草都嘔了出來。

水面和湖岸上暮蒼茫。一隻貓頭鷹在他附近的密林中啼叫。他戰慄起來。晚風吹動,寒氣人。他聽到一陣沙沙聲,也許是落葉在隨風旋轉,也許是一隻小動物跑過。但他不害怕。他覺得即使是一隻熊或者豹跑過,他也能去碰它和‮摩撫‬它,而它一定也會懂得他的哀愁。然而他周圍的夜聲,仍舊使他骨悚然。能有一堆篝火就好了。貝尼甚至能像印第安人一樣,不用火石就能生起一堆火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能學會這本事。要是貝尼在這兒,就會有明亮的篝火,就會有溫暖、食物和安。他不怕了,他只到孤獨。他拉起苔蘚蓋在身上,一直哭到睡去。

朝陽喚醒了他。紅翼烏鶇在蘆葦中啁啾啼囀。他站起來,扯去頭髮和衣服上一縷縷長長的苔蘚。他覺得又軟弱又暈眩。經過休息,他現在覺得更餓了。食慾在折磨他。飢餓的痙攣就像灼熱的小刀劃過他的胃壁。他想逆而上,劃回到南莉·琴雷特家去,請她給他一些東西吃。可是她一定會盤問他。她一定會問他為什麼獨自來這兒,那就無話可答了。除非說他爸爸背叛了他,小旗被害死了。最好還是按照預定計劃,繼續向前去吧。

一陣新的孤獨衝擊著他。他失去了小旗,而且也失去了他爸爸。他最後看到的那個痛苦地跪倒在廚房過道里,呼喚別人扶他站起來的弱小男子,現在已是陌路人了。他推出小船,拿起槳,向那浩森的水面劃去。他劃出湖灣,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似乎他是一個漂泊天涯的孤兒,正被帶入那虛無縹緲的幻境。他向那汽船駛過的地方劃去。人生的憂患已被拋到身後,而希望就在前面。他漸漸地離開了他身後那溪口,覺得風也變得清新了。那朗的風正從它的陸上隱蔽處吹拂過來。他不顧飢腸如焚,拚命划槳。風吹得小船團團轉,使他難以穩住船頭。也越來越大。它們那輕柔的拍濺聲已變成一種嘶嘶聲。它們開始湧過小船的船頭。當小船傾斜時,就潑進船裡。船搖晃著,顛簸著。船底已積了一寸水。湖面上連一條船也看不見。

他回頭一望,溪岸驚人地向後退去。他前方廣闊的水面,似乎無窮無盡地向前伸展。他驚慌地調轉船頭,發狂似地向岸邊劃去。總之,回去逆著溪而上,到南莉·琴雷特那兒求援,是最好的辦法了。即使從她那兒步行到葛茨堡,由那兒再走,也要安全得多。身後吹來的風推送著他,他覺得他能覺到那大河滾滾北去的。他向一個港汊劃去,那一定是鹹水溪的出口。可是當他劃到那裡,卻發現只是個死港汊,向裡連著一大片沼澤。鹹水溪的出口卻沒處尋找。

他因為使勁和恐懼而哆嗦起來。但他告訴自己,他沒有失方向。因為大河向北出喬治湖,直到傑克遜維爾出海,他只要順著水劃就行了。可是這河是那樣的寬,而岸線又是那樣的混亂…他休息了好一會兒,這才靠近那柏樹叢生的陸地,沿著那無窮無盡的曲線和漢灣,開始慢慢向北劃去。飢腸的灼燒,變成了劇烈的疼痛。他開始狂熱地幻想著巴克斯特家慣常的餐桌。他看見熱氣騰騰煎成棕的火腿片,正在往下淌油。他還聞到了那香噴噴的味道。他看見了黃褐的烙餅和烤得焦黃的玉米麵包,以及那一大碗一大碗浮著威丁的扁豆湯。他聞到的炸松鼠香味是如此真切,以至饞得他口水直。他又嘗著屈列克賽那熱乎乎的,帶著泡沫的汁。他餓得簡直能和狗去爭奪它們盛著涼粥和汁的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