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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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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本多還泡在書齋裡消磨時間,一般的書怎麼也看不進去。

打開平時不開的屜,發現了扔在裡面的審判記錄抄本,本多無聊地翻看起來。那是昭和25年1月宣判的將現在的財產歸於本多的判決書。

本多把用黑線裝訂的審判記錄放在展開的,用摩洛哥皮革製作的英式大文件夾上翻閱著。

“取消明治35年3月15農商務省下達的林字第5609號、即對原告做出的不返還國有山林的指令。

被告應向原告退回附件目錄中記載的國有山林。

訴訟費用由被告負擔。”訴訟是在明治33年提出的,35年曾被駁回。在以後的半個世紀中,歷史變遷,但原告一直執拗地提出異議,本多參與此案後,幸運地使原告獲勝。想來,與本多毫無關聯的福島縣地區的那片山林,現在卻如此支撐著本多的財富與腐化的生活,簡直是匪夷所思。到了夜間,人跡罕至的杉林,連同那陰溼的雜草,為了本多今天的生活,復一地自然成長著。如果在明治未葉,走在山路上的行人,看到那高高聳立的杉林而讚歎其崇高時,要是知道那只是為50年後的人們的愚蠢服務的話,又該作何想呢?

本多傾聽著。蟲聲稀疏,子已在鄰室沉沉入睡,家裡被夜晚驟然加劇的涼氣所籠罩。游泳池落成的招待會5點結束,除慶子與月光公主之外的客人都該離去,但今西與椿原夫人堅持不走,他們本來就打算住在這裡的。這麼一來,晚餐與房間的分配都不大好辦。椿原夫人是不拘小節的人。

晚8點,本多夫婦與慶子、月光公主以及今西和椿原夫人等六個人用過晚餐。之後,廚師與侍者開始準備回去,客人到院子裡去乘涼。今西與椿原夫人去了涼亭,許久沒有回來。

本多原打算安排慶子住最裡面的客房,月光公主住書房隔壁的客房,由於今西他們的留宿,就變成了請慶子與月光公主同住在書房的鄰室,今西他們則被擠到裡面那間。結果,本多盡情地欣賞月光公主單獨一人的睡態的意圖落了空。和慶子同屋,月光公主睡覺時肯定要拘謹的。…審判記錄裡文字,本多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六、訓令第4項第15號記有‘此外,依照幕府及各藩的制度,應承認其所屬之事實’。意思是:除1號至14號所列具體事項之外,可以認定尚有一般的所屬之事實時,應予返還。所謂一般的所屬之事實…”他看了下表,已是12點過5、6分了。突然,在黑暗中,他的神經被什麼東西引住了,中湧起了難以名狀的甘甜的心跳。

本多曾經體會過這樣的心跳。夜間在公園裡潛伏時,急切盼望的事情終於在眼前出現之際,就像紅螞蟻一齊爬上了心臟,引起這樣的心跳。

那是一種雪崩。這黑暗的一般的雪崩,是以令人暈眩的甜把世界包裹起來的,它壓斷理智之柱,用機械的律動記錄下了所有的情,一切都被它融化了。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

它是從哪裡襲來的呢?在某個地方有官能的深深的巢,一旦它從遠處發出指令,無論多麼貧乏的觸角也地輕輕搖動,一定要拋棄一切而跑出去。快樂的召喚與死的召喚多麼相似!一旦被召喚,眼前的任何事情都無足輕重,就像沒寫完航海誌,才吃了幾口的飯菜,只擦了一隻鞋子,剛剛放到鏡子前面的梳子,就像剛繫上纜繩,全體船員就消失了的一條幽靈船那樣,人們必須拋棄正在做的一切而出走。

心跳是發生這種事的預兆。雖說由那裡開始的事情是不體面的醜陋的,但是這心跳必定包含著彩虹般的豐麗,閃耀著與崇高難以區分的東西。

與崇高難以區分的東西,也正是希奇古怪的東西。促使人做出極其高尚的事業,極其剛烈的行為的力量,與引誘人做那極卑鄙極快樂極齷齪的夢的力量,同出於一源,伴隨著同樣預兆的心跳,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實。如果最卑鄙的慾望不過是若隱若現的卑鄙的影子,在這最初的心跳中沒有閃耀崇高的誘惑,那麼人還可以保持平靜的自尊心而活下去。有時誘惑的源並非是慾,而是故玄虛的、模糊不清的、像隱約聳立雲端的險峰似的銀的崇高的幻影。它是先把人俘虜,接著使人極力擺脫難以忍受的焦躁,去追求廣闊無垠的光明。它就是這種“崇高”的粘鳥膠。

本多按捺不住地站起身來。瞅了一眼隔壁黑暗的臥室,聽了聽子鼾睡聲。明亮的書房裡又只有他一個人了。有史以來書房裡便是他一人獨處。到歷史終結之時,書房裡也依舊是他孑然一身吧。

關閉了書房的燈。皓月高懸,傢俱的輪廓依稀可見,打磨過的山櫸板桌面上,月光如水。

本多靠近牆邊的書架,傾聽鄰室的動靜。動靜是有的,不過不像是坐著談。或許她們在這難眠之夜躺著聊天呢,只是一句也聽不清。

本多從書架出10本西洋書,出那個窺視孔。這些書籍的數目是事先固定的,書名也是既定的。那是德文的舊法律書,是父親傳下來的古老的燙金皮面書。他的手指能準確地分辨出每一本不同的厚度,出的次序也是固定的,拿到手上的重量是早就知道的,落在書上的灰塵氣味也是悉的。這莊嚴的書籍的觸與重量,那整齊的排列,是為了快樂所必須的手續。鄭重其事地拆掉這些觀念的石牆,把思想上的嚴肅的滿足變成無恥的陶醉,乃是最為重要的儀式。每一本都要小心地輕輕放在地板上。每拿一本都使心跳更加烈。第8冊是分量最重的書。取出它的時候,那快樂的積滿塵土的黃金般的重量,幾乎使他的手都快麻木了。

要注意腦袋不碰到任何地方,眼睛也要對準窺視孔。這種練的技巧是很重要的,不管多麼細小的事情都是極其重要的。就像在舉行祭禮,為窺視光芒四的另一個世界,每個細節都不能疏忽。他就是在這暗夜之中的惟一的祭司。要周密地遵循在頭腦里長時間反覆考慮過的儀式程序(他信,如果忘記一件,就會全盤瓦解),他首先悄悄地把右眼緊貼於窺視孔。

房間裡是斑駁的微明,好像只有檯燈亮著。本多曾吩咐松戶變了個小花樣,靠牆的也稍稍往中間挪動了一些,因此兩張單人均在視野之中。

在那暗淡的燈光中,織在一起的肢體,在眼前的動著。白皙而豐滿的體與淺黑的體,頭的方向相反,姿態可謂放縱之極。那是極自然的姿勢,心靈與體相接合,釀出愛的腦髓,由腦髓極力接近最遠的部分以求得均衡,在那裡親自品味自己釀出的酒。烏黑的頭髮與同樣烏黑的織在一起,糾纏在一起,臉頰上的散亂鬢髮,成了愛的象徵。光滑的大腿與緋紅的臉頰緊貼在一起,柔軟的腹部猶如月夜的海灘,靜靜的起伏著。聽不見準確的聲音,但似歡似悲的欷覷遍及全身。彼此尚顧及不到的房,頭天真爛漫地朝著光線,時時發出閃電般地震顫。深沉的夜包裹著暈,那使房震顫的遙遠的逸樂,表示體的許多部位仍處於瘋狂的孤獨中。急切地想要更加親近、更加緊密、更加融人,卻難以盡情。那一頭,慶子染紅了指甲的腳趾,忽張忽闔,像是踩到了滾熱的鐵板似地扭動著趾頭,結果不過是在踐踏那空寂而微明的空間而已。

那個房間雖然也充滿了山區的涼氣,但本多到窺視孔的那邊卻像是火爐膛,而且是熊熊燃燒著的火爐。遺憾的是月光公主背向著這邊。白天仔細觀察過的那脊溝中,汗水靜靜地淌,不久溢出溝外,滴在下邊黑暗的側腹部。他似乎嗅到的剛剛打破外殼的熱帶水果果的濃烈香味。

慶子像要騎在上面似地,稍微挪開身子,公主把伸進慶子光滑的‮腿雙‬之間的腦袋抬起,出了房。公主右臂抱著慶子的,左手緩緩地撫摸著慶子的腹部。本多聽見夜晚的波間斷地著岸邊礁石似的聲音。

本多十分驚愕,他甚至忘卻了自己的戀愛因對方的背叛而已告終結。因為他初次看到月光公主的真摯之情是多麼美好。

月光公主仰面而臥,閉著眼睛,額頭埋在慶子時而痙攣的腿間,本多看見,從月光公主緊閉著的眼睛的長睫裡,一串淚珠滾動著到臉頰。一切都在無限的波動之中奔向聞所未聞的絕頂,為達到那誰也夢想不到的可望不可及的至高無上的境界,兩個女人在拼力合作。本多看見那稀有的絕頂,像是一頂燦爛奪目的王冠,浮現在混沌的空中。那是俯視動著的兩個女人而懸著的暹羅式圓月王冠,大概只有本多的眼睛才能如夢如幻地看到。兩個女人替著時而仰起身子時而癱軟在息與汗水中。在那似乎唾手可得又無法企及之處,王冠凜然地懸浮著。

那夢想的頂點,那夢幻般的金境界展開之時,情景突然一變,本多看見這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女人現出苦悶之相。體劇烈抖動著,緊皺著眉頭,似乎那火熱的身體痛苦萬分地想從灼熱的物體中掙脫出來,但是沒有翅膀。它不停地從束縛、從苦惱中逃脫的徒勞的動作著,而體牢牢地拉住它,恍惚的神在勸它。

月光公主美麗的黑,汗水淋淋。右被慶子的身體壓得變了形,撫摸著慶子腹部的左手握著那直息著的左頭在顫動的墳頭上打盹,汗水為這新鮮的紅土墳頭增添了明亮的雨的光澤。

此時,月光公主似乎忌妒慶子的腿的自由活動,要把那腿據為已有,她高舉起左臂,抓住慶子的腿,像是斷了氣也無妨一般緊貼在自己的臉上。慶子那威風凜凜的白腿,完全蓋住了公主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