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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斜日景蒼茫姑射仙人逢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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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中只五嶽行者陳大真與座上諸人是全見過,餘多初晤。適才師長尊客在座,不便多言,這時重又敘談,互致敬慕,甚是親切。羅鷺和裘元更是至親,裘元便說父母家人對他渴念,每次回家俱曾詢問蹤跡,因不曾相遇,無可回答。難得在此重逢,又是同門,少時便要歸省,務請姑父同往,小住些。羅鷺答說:“我要和尤師兄同行修積外功,尚有小事未了。並且十數年來,每年清明必回掃墓,只沒到你家去。此時無暇,明回家掃墓,必去訪看你父母好了。”裘元小時和羅鷺最是親熱,聞言便拿出小孩脾氣情態,一味軟磨。羅鷺正想詢問尤璜是否同去,忽聽南綺埋怨紀異道:“既有此事,先前你怎不說?元弟,我們快回去吧,那妖鬼大約尋到甄家去了。”眾人聞言驚問。

原來紀異天明前來時,路過環山堰左近,見一人在近山路上為兩狼所困,忙上前將兩狼殺死,救了那人。問他深宵夜馳,有什急事?那人答說他乃甄家下人,因小主人為一妖鬼所困,當晚已經尋上門來,只有前村一位表親才能救他,此人偏去金鞭崖未回。

“現因事更急迫,奉主人之命,前往訪問歸未。那至親姓名卻不肯吐。紀異一聽金鞭崖,便料與裘元有關。當時急於見師,自知法力有限,沒敢冒失,便告那人說:“我正往金鞭崖去,必將此信息代達。”那人原是初遇救時恩,無心吐出真情,後聽盤詰,便有悔意。聞言越覺天下無此巧事,隨口支吾了幾句,慌不迭轉身走去。

紀異到後,因初拜師,又聽無名釣叟叮囑,說朱真人平隨便,不拘形跡,伏魔真人姜庶卻是禮法嚴謹,不可率意,言行必須恭謹,以免受罰。又見諸先進同門敬畏之狀,更不敢大意。又覺村民多愚,慣喜大驚小怪,既為妖鬼所困,如何還能命人出來求援?

並且環山堰相去金鞭崖不遠,尋常妖鬼怎敢在教祖眼前作怪?話又不曾問明,恐怕失錯,遲疑未吐。再加二位真人正向眾弟子指示傳授,不能妄自口。又要留心靜聽訓示,就此丟開。跟著師長起身,直到紀、陶二人二次要往前殿款敘,方始想起前事。先想和裘元說,裘元偏又和羅鷺談笑正有興頭。此外只有南綺最,便轉過去,說了經過,南綺一問那家地址,正是甄濟家中,料定漏網妖鬼神目童子邱槐前往尋仇。甄濟不知輕重,這等不分夜命人去裘家詢問,必將妖鬼引到裘家無疑。裘元便是妖鬼深仇,本人不在,妖鬼何等兇毒,必拿家人出氣,翁姑家人安危大是可慮。又知為時已久,不由大吃一驚,忙向眾人說了。

裘元首先憂急。羅、甄兩家也是老親世好,羅鷺聞言也甚關切。又知裘元入門不久,恐其不敵,乃允同往。紀登卻認無關緊要,否則早有師命。當下議定,除羅、尤二人與裘元夫、呂靈姑、紀異同往外,餘人仍照預定行事。真要不濟,眾人現在觀中,往援也來得及。裘元心念父母,方寸早亂,勿匆說了兩句,一行六人便和眾同門作別,往環山堰飛去。

到家一看,全家老幼平安無事,心才一寬。家人言說甄濟自從裘元剛走,便派人來問,答以未回,隨即走去。由昨黃昏起到今早,竟派了三四次人來,並命心腹下人在此守候,等裘元夫一回,立即請往,先未說出真情。下從多知他獨子嬌生,一向少爺脾氣,想到什麼,當時便要做到,只當他久候裘元未歸,心中懸念,仍照主人的話回覆。

後見來人神情惶遽,來得頻繁,才行入內稟告。時已夜間,友仁聞言,喚進甄家派來的下人盤問。下人說道:“小主人忽然發現妖鬼要尋他拼命,先還不甚驚慌。今黃昏,妖鬼竟在附近現形,知已尋上門來,可是小主人終守在房裡靜坐,步門不出,也不知如何看到的。先只發急,令小的快來訪請裘大少爺,沒肯說出妖鬼尋他之事。到了黃昏落時,才把小的喚進房去,低聲說了前事,命來探看大少爺歸未。如值初回,不肯就去,可以告知小主人正在危急,如去遲了,就許全家喪命。”正說之間,下人入報,甄家又命人探看。友仁聞說大驚,知金鞭崖僻在深山之中,除愛子外無人去過。荒山深夜,虎狼險阻,飛行固是近便,頃刻即至,常人如何去得?來人說時又極驚惶,說:“妖鬼甚靈,說話稍不留神,被他聽去,立是禍事。如非少主知機縝秘,謹守密室之中,早已被他尋到。如向金鞭崖焚香跪禱,通誠求援,必被覺察,反而壞事。”友仁夫空自愁急,無計可施,幸虧捱到天明,尚未接到甄濟凶信。心想大自裡,妖鬼當不至於橫行,心才放定了些。正商量選派兩名強壯膽大的佃僕持了弓矢器械,假借行獵為名,依照裘元平所說方向,往尋金鞭崖所在,令將子媳追回,愛子忽然迴轉,竟已得信,並還同了羅、尤、呂、紀四人,均系道術之士,不由喜出望外。

友仁夫因六人剛從金鞭崖趕回,內中又有久別重逢的至親好友,以為白無妨,意少留,款待敘闊。羅鷺道:“這類妖鬼不比尋常,並無夜之分。照來人所說,必是尋仇到此,人尚未被尋見。否則甄表侄學有旁門法術,又得峨眉靈符防身,或能抵禦片時,他父母家人必被波及。事不宜遲,早去為是。元兒與妖鬼仇怨更深,幸是大哥大嫂宅心仁厚,福大命大,否則早無幸理。聞說妖鬼飛遁神速,行蹤飄忽如電,我們人數雖多,難保不被其漏網。萬一逃來此間,乘隙加害,如何是好?我們六人不能全去,擬請尤師兄在此保護,以防不測。餘人隱秘前往,以防驚逃。若尋他不到,我們又不能在這裡守候。必留下未來隱患,裘、甄兩傢俱難安枕了。”裘元聞言,恐父母受驚,也隨同尤璜守候在家裡,羅鷺笑說:“無須,有尤師兄一人已足。此去須防妖鬼逃脫,人數越多越好。你是妖鬼大仇,有你在場,容易怒,他復仇心切,不甘就退,我們下手也容易些。並且他對你家原不知道,我只是備個萬一。你如在家,妖鬼既看不見你,又不能加害甄濟,勢必見人就殺,見物就毀,轉有害處。”裘元只得罷了。

說罷,正待作別起身,忽見甄家一名心腹下人氣急敗壞,奔將進來,言說:“妖鬼已然白晝現形,進了花園,公然要小主人現身受死,否則殺死全家,雞犬不留。幸而老主人已先避入小主人室內;全家上下,小主人事前均有安排,妖鬼一現形,全都避開,無人阻攔,也未張揚,才未傷害。小主人又會仙法,妖鬼一到,立有紅光飛出,將書室籠罩,來時有人偷看,妖鬼手上發出數十丈綠光黑煙,將紅光圍了個風雨不透。現在人鬼正隔著煙光叫罵爭吵。明知大少爺未回,但聽小主人說,只此一個救星,心中憂急,姑且趕來撞撞。不料竟已迴轉,想是主人全家命不該死。裘大少爺去吧。”說時聲淚俱下,叩頭不止。羅鷺料知事急,不等說完,便和友仁夫道聲:“再見。”帶了裘元、南綺、靈姑,紀異飛身趕去。下人們見裘、羅諸人竟是飛仙一樣,俱都驚喜異常。友仁忙囑見到諸人不許向人走口,否則仙人怪罪,便擔當不起了。下人們自是奉命惟謹不提。

甄家花園在環山堰後青城山麓之下,卻不當入山的道路,甄父暮年喜靜,特意建了這麼一個別業,隱居納福。一切均就原有形勢佈置添修,背山面水,遠隔塵囂,離環山堰村鎮不足十里。四外俱是茂林修竹環繞,遠望一片綠雲,不近前便看不出一點房舍,景極幽靜。

羅鷺等一行五人剛從裘家飛起,便見到前面山坡樹林中煙光瀰漫,氣籠罩,知道不曾誤事。羅鷺唯恐驚遁妖鬼,又留後患。早囑咐眾人分四面散開,等自己和妖鬼了手,然後合圍夾攻。飛遁神速,晃眼飛到,往下一看,甄濟雖然還未遭毒手,情勢已是萬分危險的了。

原來甄濟自從月嬌前往附近村鎮中尋找投生人家,發現妖鬼大徒弟神目童子邱槐正在訪查自己的下落,當時驚魂斷,逃了回來。知道妖徒復仇心切,遇上必無倖免。

金鞭崖相隔甚近,竟敢在此連,全無畏忌,可見怨毒已深,不特尋找自己,甄濟也必在內,夫兩人越想越害怕,一心只望裘元夫能夠回來,相助除害,才可免禍。哪知昔薄情背義大甚,裘元又戀父母,未來拜訪。等甄濟命人往請,已往金鞭崖飛去。甄濟只當未歸,不知回來又走了,夫二人愁顏相對,連命下人去問數次,眼巴巴還在苦盼。後來還是月嬌靈慧,第三次下人回報,令甄濟問出友仁夫並不十分盼望,料有原故。心疑裘元夫忌恨前仇,又是初回,下人未說實話,故意推卻,不肯前來。一面叫心腹下人前往坐守,如見友仁,不妨相機密告;一面自恃對裘元有救命之恩,意冒著奇險,親身往探。

甄濟膽小害怕,正在苦口勸阻,所差心腹下人忽然急奔回來,說道:“小的行至途中,遇一相識佃戶,身有急事,本沒想到答理。時正落黃昏,村農歸家之際,山路上往來人多。瞧見路旁有一身材高大,生著一時亮光怪眼的道士,在向路上的行人打聽附近可有一個名叫甄濟的少年。因覺得那人怪相,形跡可疑,又在打聽小主人的姓名住處,心裡一動,便藉著和那佃戶閒談,暗中偷聽。剛巧和道人答話的是一個老實人,住得又遠,仍記著老主人吃官司,小主人避禍逃走失蹤的事,便照實說了。那道人間完,意似不信。答話的又說自己住得遠,只聽傳聞,不知底細。隨把主家田莊說出,令往打聽,總算沒把主人別業花園說出。”甄濟夫聞言大驚,知道妖徒必得而甘心。那田莊離此只十餘里,妖鬼行蹤飄忽,轉眼即至。雖然莊上農戶用人均經吩咐,但仇人這等細訪窮搜,危機隱伏,如何應付?

甄濟又恐妖人拿親人出氣。自己雖非敵手,但有靈符在身,或能抵禦。並且上官紅別時又說,靈符只一發動,她那裡立即警覺,幻波池仙府中有一寶鏡,多遠的事都能看出,真到事急之際,還許親身來援。話雖不曾說準,怎麼也能抵禦些時。便由月嬌安排,把老父請入房來,由甄濟痛哭陳情,月嬌也現身拜見,一同守在房裡,靜等應變。守候了一夜,也不見有動靜。甄父想要回房,甄濟夫極力勸阻,說妖徒乃人修成,並非真鬼,來去如風,說到就到。昨晚還到附近訪問,變起來瞬息,不可預測。除非救星到來,至少須過十天半月以後,還要先由月嬌犯險出探,委實蹤跡已無,才可離室走動。甄父見月嬌也是白現形,不由不信,這才罷了。

三人正在室中望救慮禍,優急如焚之際,忽聽窗外一陣怪風過處,跟著有人喝問之聲。月嬌警覺,怪風一起,便知不妙,妖徒果然尋上門來,大吃一驚。因自己法力已失,忙命甄濟按照預計,暗中戒備。隔著窗戶,悄悄往外一看,書房前面桂花樹下,突然飛落下來一人妖人,正是神目童子邱槐。業已換了道童般的怪裝,穿著與尋常道人一般裝束,正在厲聲向一家童喝問。甄濟夫唯恐家人遭殃,昨晚早已吩咐,甄父明,所用下人幹練者多,遇變竟不慌亂。妖人突然隨風下來,那隔得稍遠的俱裝作未見,各自從容溜走。

那答話的家童,便照主人之命,向妖人跪下,滿口神仙菩薩亂叫。邱槐雖是妖人左道,平素最喜人趨奉,又覺著小童無知,事與無干,何苦殺害。只厲聲喝問:“你主人叫甄濟麼?”家童答說:“正是。”邱槐又喝道:“現在何處?”家童答道:“剛回來沒幾天。現還未起,我代神仙去喊他出來。”邱槐怒喝:“快去,喚他出來納命。”家童這才裝作聽出來意不善,害怕情景,連聲應是。邱槐原以當地密逸金鞭崖,月嬌不見,想已投生。本擬尋到甄濟報仇之後,再往搜尋月嬌下落。本心只殺甄濟一人,最好不動神,以免多事殺戮,過分興妖作怪,致將金鞭崖諸強仇驚動。又見小童答話伶俐,知道甄濟蹤跡既然尋到,決逃不出自己毒手,等他聞報不出,下手不晚。便喝:“快去,小畜生如不即出受死,我便殺死他的全家,雞犬不留。”家童邊應邊跑,如飛往前院跑去。

邱槐不知甄濟夫早有成算,正準備乘機暗算,仍立當地等候。等了一會,不見人出。正值清晨,下人、園丁都在園中工作。邱槐先未留神,這時四下一看,只見荒草鮮肥,晨未-,佳樹蔥蔭,曉煙未斂,雲白天蒼,晴輝初上。碧樹紅欄之間,到處繁花盛開,嬌豔滴。林蔭中烏聲細碎,如竹簧。只是滿園中靜悄悄的,適才所見十來個執役栽花的園丁、下人,一個也不見影子。邱槐猛然省悟,不暴怒,以為花園遊觀之地,雖然亭館羅列,臺樹參差,必無人住在裡面。下人尚且溜走,主人必有預囑,怎會在此?方想飛往前院挨次窮搜,見人便殺。甄濟夫知已到了時候,忙打手勢。甄父便假裝初起,低喚了一聲:“來人!”邱槐聞聲立即趕去,喝問:“甄濟可在前院?”甄父隔窗答說:“他是我家主人,你尋他則什?”邱槐只當答話的是甄家老僕,一點沒有防備,怒喝:“老鬼快說,人在何處?免我費事,連你也難活命。我先說的話,你沒有聽見麼?”說時,邱槐心已不耐,正待飛進屋去,冷不防一叢本門的鬼箭妖光由窗中飛將出來。

邱槐驟出不意,又隔得近,如非妖法高強,幾乎不免,就這樣仍受了點傷,知道中計,人藏在內,不由怒火上攻,怨毒愈深,一聲怒叫,揚手便是一大片妖焰鬼火飛將出去。

滿擬甄濟法力有限,此舉不過情急拼命,底下伎倆已窮;自己雖遭暗算,受傷不重,只一出手,立可破法,致他死命。但以甄濟罪魁禍首,仇恨大深,就此殺死,未免便宜;意生捉,攝往遠處荒山之中,使其備受酷刑,再行殺死,方消怨氣。

邱槐儘管狠毒,初出手時,法並不厲害。不料妖光發將出去,敵人陰火鬼箭已經急掣回去,兩下並未接觸。同時對面窗戶忽然打開,由窗中飛出一片金亮紅光,勢急如電。妖光立被衝開,轉眼便將敵人存身的一幢靈寶舍籠罩了一個風雨不透。邱槐認出是正教中的法寶,匆促中沒見敵人施為,看不出是何物事,只覺威力甚大。又知甄濟是裘元的表兄,以為連盤桓左近,被金鞭崖強仇發覺,預設埋伏,藉著甄濟誘敵。不大吃一驚,連忙定睛往窗中一看,只見室中四壁圖書陳設雅,而窗前書案已移向左壁書架之下。室當中放著一個新添置的蒲團,仇人甄濟端坐其上,身後站著月嬌。兩人身子都在金亮紅光環繞之下,與籠罩全室的金光相連,但較盛些,此外並無第三人在內。

邱槐見這幢舍原是兩大間,明暗相通,當中只掛著一個帳幔,作為隔斷,蘇低垂,簾鉤已下,紅光強烈,芒閃爍,耀眼生輝,看不甚真。佑量適才答話的老者必是一個正教中的強敵,掩藏幕後,暗中行法施為,這室內外的金光紅霞,便是此人所發;再不便是仇人知道自己必要尋他報仇,向正教中人借來法寶防身。否則甄濟、月嬌背師叛教才得數,怎會有此法力?

邱槐拿不準敵人深淺,正在沉思,忽聽甄濟叫道:“大師兄,你我素無仇怨,師父自己倒行逆施,遭了惡報,與我二人何干,你苦苦尋仇作什,當鐵硯峰陰鬼宮事敗之時,我二人也同時被擒,幾受誅戮。經我苦求,又蒙舍親代向各位師長說情,只我一人得準改歸正。月嬌姊姊仍遭兵解,如今法力已失,僅保得殘魂在此,不知何始能投生人世,乃是明證。回來時因朱真人垂憐,算出你誤信讒言,意加害,借我二人防身禦敵的靈符法寶。因念你為師報仇,畢竟是義氣,只要知難而退,從此洗心從善,就是將來狹路相逢,也不再與你為敵。命我等你來,說明利害兇吉,如肯就此省悟便罷;否則這裡與金鞭崖只有咫尺之隔,室外神光上燭歷時稍久,各位仙長知你執不悟,立即趕來,悔之晚矣。至於你想殺我二人,休說我這護身神光你不能破,而且我還有兩件厲害法寶,因念同門之誼,尚未施為,勝敗尚不可知。你害我二人,絕對無望,稍一不妙,立遭形神俱滅之禍,何苦來呢?”這一套話,俱是月嬌所教。無如邱槐來時早已橫心,便室中真個伏有能手,尚一拼,何況無人。又以月嬌也在室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因要知仇人說些什麼,才強忍怒火靜聽。

起初邱槐當是室中另伏能手,略伏戒心,意試探著下手,以免冒失壞事,本無去志。及聽出室中共只仇人兩個,僅仗兩件借來的法寶靈符防身抵禦,心中大定。覺著仇人所說也是實情,當地密迤強仇,下手愈快愈好。以免夜長夢多,驚動金鞭崖諸強仇勁敵,這裡的仇沒有報成,反倒吃了人虧。邱槐當時怒火上撞,厲聲怒喝:“狗男女勾引外人背師叛逆,還敢巧言強辯?你以為矮鬼便能嚇退我麼?真是作夢!”隨將法加緊施為。

月嬌見邱槐咬牙切齒,厲聲喝罵,兩隻怪眼齊兇光,並把極惡毒的妖法以全力施出來。知他怨毒已深,蓄意一拚,百無顧忌,好言勸說已無用處。反正雙方已成勢不兩立,除了裘元夫得信趕到,或是金鞭崖朱真人師徒望見妖氛趕來援救,決無脫身之望。

靈符威力神妙,還能抵禦,未被攻進,暫時雖然無妨,但邱槐法力不在鬼老之下,時候久了,卻是難料。即或能支,邱槐歷久無功,惡氣不出,難保不殺全家,毀壞園林,俱在意中。月嬌想了想,索破口喝罵道:“無知妖孽,眼看報應臨頭,和鬼老一樣,身遭誅戮,形神皆滅,還敢行兇發狂!我韓月嬌本是良家女子,好端端被鬼老攝去,被迫任賤役,終忍痛聲,冤苦莫訴。後來遇見甄公子,也為妖鬼擒去,已受法所,落在火炕裡面。是我憐他書香世族,只此獨子,不忍見他隨著老妖鬼受那未來刑誅,暗中苦勸多次,百計維護,方始有些醒悟。只是老妖鬼法厲害,已入陷阱,無力自拔。

如若逃走,必被擒回,受那煉形之慘,不得不聽命忍受,奉行惡事。我每憂危慮禍,正在無計可施,恰值朱真人的愛徒裘家表弟誤受妖法暗算,也被鬼老擒到中,強迫歸順。我黨有機可乘,才勸甄公子向鬼老求情討令,把襲表弟引回他的房內。甄公子不知我的用意,還在苦口勸說,令其改投鬼老門下。我卻冒著奇險,前往紅菱噔,向銀髮叟告密。哪知人家早知此事,朱真人有意除你師徒,知裘表弟身有法寶防身,雖被鬼老擒去,無奈他何;命中又該有這幾災難,故意任其陷身妖。只等幻波池諸仙開山盛典過去,立即趕來,一網打盡。我和甄公子同是妖鬼黨徒,本來玉石不分,也難倖免。幸我這一告密,諸位仙長覺我二人尚知悔過,以前受惑脅從,情有可原,又得裘表弟求情,方免一死。就這樣,因我以前被鬼老迫行惡事,造孽不少,雖免滅神之慘,那用妖法煉就的形體仍是不許存留,只留殘魂,令往投生。

“此事不問是否由我洩機,引來敵人,或是鬼老惡貫滿盈,該當命盡,諸位仙長早有成算,甄公子事前均無一毫知情。當時他戀鬼宮樂,陷溺已深,不知利害。前雖經我再三勸說,也只因我幾次以死力救護他的情分,當時動,過後輒忘。直到我送完信回來,同時裘表弟的道友至也暗入鬼宮,向裘表弟指示機宜;他又見鬼老說得鬼宮那麼厲害機密,卻被敵人門下兩個未學新進來去自如,通行無阻:心中有所省悟,我這才說出真情。他雖懼禍,久在鬼老威之下,叫他棄歸正仍是不敢。我幾次苦勸他放了裘表弟,一同逃往紅菱嶝去,先將腳步站住,均未聽從,還延了幾天。果然各位仙長按時而至。我不能保得原身,仍須轉世為人,便由於此。不錯,諸仙掃蕩妖之時,我曾暗中相助,將後宮法臺毀去。我那是向鬼老與平陷害我的那些鬼女報復前仇,並防鬼老發動地水火風為害生靈。所有這些事,連適才用鬼箭傷你,均我一人所為,與甄公子何干?你尋他作什?我前去往前村尋找降生之地,正遇你向人打聽我和甄公子的蹤跡,便料你這妖孽不懷好意,急忙趕了回來。你既不聽良言,少時自有報應,難道還怕你不成?”月嬌原是深知邱槐情,故意設詞把罪過全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減他忿恨甄濟之心;一半藉著說話分對方的心神,拖延時間。邱槐果然上當,不等說完,便厲聲喝道:“原來背師叛逆,毀壞後宮法臺,為敵人作內應,俱是你這賊婢作的麼?既是敢作敢當,自己招認,急速滾將出來納命。至於甄濟小狗種,只要隨我同行,便可兔我一體殺戮。”月嬌知道甄濟就免一死,也必被他攝走。再者,甄濟也決不捨自己出去送死。益發將計就計,他道:“我為什麼要出去?休說朱真人和各位仙長少時即至,便是無人來救,我與甄公子有救命之恩,他忍心讓我出去麼?這防身仙法何等神妙,樂得安坐室中,看你瘋狂行兇能到幾時?”跟著歷數鬼老師徒罪惡,辱罵不休。甄濟卻照上官紅所傳,守定心神,運用靈符神光,一言不發。這一來,把仇全移在月嬌身上。氣得邱槐急怒攻心,立誓非將月嬌魂魄消滅,不肯甘休,把所習妖法全數使出,終於無效,神光依舊朗耀,籠護全室,一絲不。最後邱槐恨極,切齒橫心,一面施展冷焰搜魂之法;一面咬破舌尖,將口一噴,發出一片深赤血光,罩在室外神光之上。

月嬌知道,這片血光乃北邙山妖鬼冥聖徐完所傳法,名為赤屍神焰,汙穢惡毒,專毀正教中的法寶。妖人徐完看得極重。因喜邱槐剛強膽大,意收為己有,破例傳授。

傳時曾命立下誓約,不再傳人,因此邱槐輕不使用。妖師鬼老生刻毒,門人少有違逆,任情殘殺。邱槐平那麼跋扈無禮,鬼老儘管心中憤恨,也不敢責問,反任他在鐵硯峰創立陽,開山設教,一半便由於此。今既施為,可見橫了心。上官紅靈符神光雖然神妙,時候久了,必被血焰魔光煉化,稍有一絲空隙,被其侵入,室中老少三人一個也無生理。反正是兩擠的事,不死即活,除了救星天降,更無活路。同時暗中讓甄濟照著仙傳運用,謹守心神,不可慌亂。為了怒邱槐,使其加緊施展,以便妖光氣上騰,引得金鞭崖諸仙望見來援,於是益發破口大罵。

邱槐見赤屍神焰雖將仇人室外紅霞緊緊住,光輝仍是強烈,急切間看不出一絲破綻。又見月嬌戟指跳足,指著自己咒罵譏辱,越發刻毒,只能望著,奈何不得,怒火攻心,忿無可洩。也曾起過殺害甄氏家人,略消怨毒之念。但以仇人詭詐,又有正教中法寶護身,自己稍一疏神,紅霞便要騰起,光華越盛,再要其減弱,更加艱難。仇人家屬奴僕又早避開,如往前院搜殺,難保不被乘隙逃走。所逃之處,又必是金鞭崖,如若窮追了去,一旦遇上強敵,仇不能報,反為所傷,邱槐除了運用妖法,加緊施為,以冀最後一逞,更無別法。明知多耗真元,但以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就算仇人被困,不能脫身,似此相持下去,必將金鞭崖諸強敵引來無疑,為了報仇洩忿,也說不得了。

那赤屍神焰原極厲害,初上來時神光尚能相抗,不減光輝。及至邱槐加緊施為,又相持了一會,光雖不曾減退,已有相形見絀之象。月嬌漸漸看出有些吃力,雖知還能支持半,但知裘元夫對於甄濟未必不存芥蒂。按理妖光氣如此隆盛,金鞭崖諸仙神目如電,斷無不見之理。相隔這麼近,久不來援,必有變故。月嬌又想起從前在鐵硯峰脫困時,只得上官紅、呂靈姑二人垂憐關切。裘元雖也從旁勸說,只對自己謝,對於甄濟,並不十分關切。贈丹贈符,俱出上官紅一人所賜。裘元夫別時無什叮囑,也未說到將來有事相救之意。此次回家,未命人來通知往見。種種可疑,萬一故作不知,室中三人焉有命在?

月嬌心中憂急,便對甄濟道:“再待個把時辰,稍覺不妙,乘著靈符不破,神光未被妖焰魔火煉化以前,背了老父突圍出園,往金鞭崖趕去。雖然身背有人,不能飛行,步行很慢,一則金鞭崖諸仙遠望妖人在山中窮追,恐其多傷生靈,不敢坐視不理;二則只要靈符神光不破,便可趕到崖前,求得活路。妖人見此法無功,別的更難加害,也許追到半途,心生畏懼,舍此而去,怎麼也比守在室中坐以待斃要強得多。”甄濟聞言,心神略分,神光便減退尺許。月嬌見狀大驚,自覺不能多延時刻。但此時便即突圍逃出,又恐行路不比打坐,心神難於專一,神光更易消滅。道上又背有一人,甄父雖藏房裡,不曾面,妖人究竟看出與否尚未可知。父子之親,其勢不能捨之而去。

萬一救星少時即至,卻因膽小先逃,反而鑄錯,何以挽救?月嬌口中雖仍喝罵,中懷膽怯,心如懸旌,搖搖不定。尚幸靈符威力猶在,神光稍減即上,依然強烈。這一來,越發看出此符半仗行法人主持運用,動不如靜,益發不敢造次。危機偏又緊迫,眼看外室妖焰火越發濃密。甄父人雖曠達,但以生平只此獨子,也是驚憂已極,藏在裡間內,不住叩頭禱告,默祝仙佛保佑。

父子夫三人正在愁急無計,忽聽震天價一個霹靂夾著無數雷火,自空中打將下來。

月嬌知道來了救星,驚喜集,心神立即大定。回視裡間,甄父驟聞雷震,跌倒地上,嚇得亂抖。不顧細看房外,忙趕進去,喜叫道:“爹爹請放寬心,金鞭崖朱真人和各位仙長、裘表弟都已趕到,妖鬼少時便要伏誅,不妨事了。”隨說隨將甄父扶起,請向榻上臥倒歇息,等眾仙除了妖鬼,再出相見。說罷不俟答言,匆匆趕出,見甄濟已然立起,對窗外望,滿面均是喜容。月嬌不大驚,忙拉他道:“妖鬼怨毒已深,恨我夫入骨,志在拼命,法厲害,詭詐百出,雖然眾仙來援,稍微疏忽,仍能乘隙暗算,你怎如此大意。”甄濟笑道:“無妨,神雷一震,妖鬼便已離開。此時靈符神光比前還略強盛,正好看他就戮,膽小作什?”說時,月嬌也看出房外紅霞越發鮮明,妖鬼煙光已然撤去。

料定妖鬼無隙可乘,才放了心。

二人並立窗前,朝外觀看,見妖鬼已被來人劍光法寶纏住。妖鬼仍仗赤屍神焰護身,一面施展飛叉、鬼箭之類法、異寶拼死相持,一面口中厲聲咒罵不休。自己這面來援的,一個是表弟妹虞南綺;另一個道裝少年,甄濟認出是出家已久,幼年曾隨老父授業的累世親友羅鷺,越發喜出望外,忙對月嬌說了。方訝表弟裘元怎未見到,月嬌道:“表弟妹在此,表弟斷無不來之理。如非恐妖鬼逃時乘隙暗算家人,在家留守,以防萬一,便是知道妖鬼來去飄忽,恐他遁走,給我夫留下後患,在空中埋伏堵截。我看妖鬼法無靈,僅仗血焰魔火護身,他知金鞭崖離此甚近,強敵已然趕到,夜長夢多,保不住情虛膽怯,想要逃遁。這廝烈如火,一旦暴怒,便似瘋狂,寧死不屈,我們有靈符護身,他又被飛劍、法寶絆住,反正無奈我何,莫如同到外面,再上一下,使他怒急發瘋,擠死之心更切,一心只想報仇洩恨,就不走了。”甄濟道:“我們出去,爹爹呢?”月嬌道:“我起初也顧忌,恐怕離開老人受驚。現在一看,來的救星實比他強,妖鬼又被飛劍、法寶環繞,只我夫防他拼著同歸於盡,猛下毒手,我們有靈符護身,決無可慮,他見我們出去,志切報仇,總想乘隙一拼,必不捨走,用以誘敵,再妙沒有。

爹爹休說沒面,聽他後來咒罵,要往前院殺害全家出氣,尚不知裡間有人。此時正在緊急,他無心及此,就出去被他看見也不妨事。何況羅表姑舅與表弟妹也決不容他下手。

我已想得仔細,我們就在窗外,不過引他見仇人眼紅,並不遠離。此室許仍在神光籠罩之下,就有什事,也來得及,決可無妨。”議定之後,同由窗外飛出。

上官紅的靈符出自師祖妙一真人仙傳,神妙非常,這一離房外出,紅霞神光越發上騰,映得園中花草林木、亭館樓臺俱成紅。人在光影裡,看去卻是清明,如在鏡中,纖微畢現。夫二人見身後室仍在神光籠罩之下,越發放心。立即昂首空中,戟指邱槐,大聲辱罵。邱槐本用赤屍神焰將仇人紅霞緊緊罩住,以為漸有成功之望,猛聽神雷天降,人在血光以外,幾乎受了重傷,不由又驚又怒。先還沒想把血光撤回,嗣見空中飛來兩道劍光,相繼現出一男一女,飛劍寶光如電飛來。為首一個少年道士,揚手便是大團連珠雷火,自己敵的法寶全吃破去,幾乎受傷。邱槐知道厲害強敵趕到,此仇已是難報。但因恨月嬌勝於甄濟,又見來人是青城門下,並非為首人物,心又略放,暗忖:“賤婢乃罪魁禍首,遠勝甄濟十倍,此仇不報,怨毒難消。難得敵人只是兩個無名後輩,看去法力雖似不弱,飛劍尤為厲害,只要矮叟朱梅與峨眉派那些敵人不來相助,憑自己也能勉力應付。看敵人來勢,也許金鞭崖諸仇人均已他往,不在山中。自己本抱死志而來,對方同是仇人,如能仗著赤屍神焰將小狗男女殺死,一樣報仇;即或不能,賤婢和甄濟護身紅霞已漸減退,見有援兵,必然大意,只要相持下去,仍可伺機暗算;真要兩俱無望,也等形勢危急之際,再逃不晚。至多拼將身葬送,保得元神逃去,另尋軀殼,並非難事,怕他何來?”邱槐念頭一轉,勇氣倍增,那赤屍神焰立由下面招回,正想朝新來敵人飛去。初意冥聖徐完新傳的法,決不會是敵人都能抵禦,只一上身,便無幸理。卻沒想到先在鐵硯峰遇敵時情急施為,吃上官紅之師女神嬰易靜用六陽神火鑑將魔火血焰消滅了一半,威力已是大減。而且羅鷺近隨峨眉派幾個同輩至在終甫山中巧遇妖鬼徐完兩個得有嫡傳的妖徒,雙方鬥法,曾經見識過,深知血焰來歷,身有破它之寶。早防邱槐要下毒手,因而一面囑咐南綺放出法寶,一面又把師傳煉魔之寶九宮大環連同飛劍發將出去。邱槐先施展的法異寶,吃二人寶光、劍光一絞,立即破去,才知不是易與。百忙中忙即飛入血光之中,先仗赤屍神焰把身體護住。心想另使法寶傷敵,身外血光魔焰已被敵人寶光緊,連用鬼箭、飛叉,出手即被消滅。情知凶多吉少,有心遁走,又覺此來仇未報成,反損耗了好些法寶真元,恨上加恨,就此捨去,心甚不甘。後見新來仇敵甚強,自己所煉法寶,前後三次遇敵,已然喪失十之七八,不敢妄想一逞,而退又不捨。猶幸血光魔焰還能護身,便改攻為守,消耗真元,忍痛相持。打定主意,決不空退。至不濟,也拼了原身不要,與仇同盡,殺得一個是本錢,再多便是利息。

月嬌見他任憑辱罵,一言不答,眉發皆豎,目眥裂,瞪著一雙兇睛怪眼註定自己,似要冒出火來。知已上當,犯了天生兇狠剛愎之,因而越發得意,罵得更毒。又拿話向南綺高聲示意,令速下來。羅鷺也看出妖徒怒極犯,並無退志,恐鬥時太久,驚動世俗猜疑,為甄氏父子引出謠啄。便發暗號,令空中埋伏的裘元、紀異、呂靈姑按照預計行事。裘、紀、呂三人見南綺因有鐵硯峰妖受挫,幾為鬼老師徒所辱之恨,不按羅鷺預計,立隨羅鷺上前動手。又看出妖徒拼死相持,並無退志。正在不耐,躍躍試,一見號令,略為商議,突然夾攻上來。

邱槐連經挫敗之餘,本是強弩之末,雖仗有妖鬼徐完所傳赤屍神焰厲害,不是尋常所能破去,羅鷺、南綺法力又非幻波池易、李諸仙之比,勉強可以支持。但是行使此法,最耗真元,重在速勝。時候久了,行法人元氣固要損傷,血光魔焰也要隨之減退。加以復仇心切,一味注視下面仇人的空隙,意猛然下擊,一旦得手,立即遁去,心神分去好些。

呂、裘、紀三人來勢極為神速,呂靈姑手中五丁神斧更是左道妖的剋星,多厲害的法也不住。靈姑新得不久,雖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威力,用以應付邱槐,卻是綽有餘裕。

這時邱槐與羅鷺對面相持,南綺在左。邱槐正苦思如何可以先將月嬌、甄濟殺死,忽聽破空之聲,忙即側顧,見有三道劍光,兩前一後,由後方晴空白雲層裡朝自己斜下來。因破鐵硯峰妖時,與裘元見過陣,認得聚螢、鑄雪二劍;又看出同來的一道劍光功候尚差。匆促之間沒防到後面還有一個敵人,誤以為是新由別處趕來。邱槐自恃血光護身,似這等青城門下未學新進之士,再多幾個也無妨害,又以來人中有一個是禍大仇,起報仇之念。所以不特沒想到勢大孤弱,不宜戀戰,反想新來二人不似先鬥之敵厲害,打算取姑與,故作不支,等到劍光迫緊,冷不防施展法異寶,猛下毒手,先除去一兩個敵人,然後相機行事,哪知落入敵人算中。

裘元因見羅、虞二人一北一西與敵相持,特和紀異做一路往東襲來,雙劍齊施,加緊前駛,使飛劍破空之聲分外響亮,以分妖徒心神。同時由呂靈姑暗運五丁神斧去襲妖徒背後,卻把遁光放緩,自己和紀異等靈姑相隔妖徒身後不遠,然後發動。邱槐剛瞥見二人劍光,靈姑恰好同時到達,在最後一瞬間雖也發覺身後來了敵人,總以為赤屍神焰可恃,仍無遁逃之念。百忙中剛待回顧,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頭才撥轉,靈姑已駕遁光,揮動五丁神斧,化作大半輪紅一般的寶光,帶著五道丈許長的五芒尾飛將過來。事有恰巧,破鐵硯峰時靈姑是在山陰,後來鬼老伏誅,邱槐臨陣見機,先行逃遁,所以這時二人尚是第一次手。這前古至寶,邱槐還從未見過,不知厲害,先無畏心。只覺敵人此寶光萬道,不似尋常,斧光已衝焰而進,血焰魔火立即飛散。邱槐方才膽寒,斧光過處,身先被劈碎,元神也連帶受了重創,再想逃遁,如何能夠。斧光連連飛舞之下,再吃羅、虞、裘、紀四人飛劍、法寶四面截住,合圍一絞,連同那大片血焰魔火一齊攪碎。

羅鷺先以妖徒行蹤飄忽,來去如電,自己這面雖有五人,紀異法力,劍術功候尚淺,不能作數,只因他力請同行,不便阻他勇氣。算計妖徒不會往金鞭崖逃走,便把紀異安置在去金鞭崖的一面。初意令四人隱在空中堵截,及見南綺不照預計行事,到後隨同下手,惟恐空出一面逃路,後將妖徒困住,月嬌、甄濟在下辱罵,妖徒看似怒極心橫,並無逃走之意,心才略放。暗想:“九宮環乃煉魔至寶,只要妖徒不設法突圍遁走,血光一破,立可成功。”不料妖徒乍看有些勢弱,實是改攻為守,意圖乘隙下擊,身外血光竟未減退多少,只得發令三人上前。因和靈姑同門初見,不曾想到五丁神斧如此神奇,一到便即奏功,心中大喜。惟恐血焰魔火消滅未盡,殘魂餘氣重又凝聚,命眾停手。將手一指,九宮環寶光立即舒展開了,將空中殘煙剩縷一齊圍住,再往小處收束,意化煉。南綺笑道:“何須如此費事?”彈指一團烈火往圈中飛去。羅鷺一面放入火團,也把神雷往圈中發去。一片雷火閃過,收寶一看,妖魂焰齊化烏有,只是微聞奇腥惡臭之味。再施法力一,也就散向高空。眾人見已無患,方始一同下降。

甄濟夫見大功告成,永除後患,早把靈符神光收去,扶了甄父出來,互相述說,慶幸不已。一見眾人降落,忙即分別長幼,禮見稱謝,並邀進室中款待。羅鷺謹慎,因和妖人在空中鬥有半個時辰,雖然離地不高,又在山野,外有密林遮掩,但甄氏父子和月嬌被困是在地上,遠近居民難保沒有發現,尤其妖人來時,全家人等俱知此事。甄父正當憂讒畏譏之際,惟恐世俗驚駭傳說,引起謠啄。因此羅鷺一落座,便命甄濟將全家上下人等召至面前,告以妖鬼本要為害一方,現經諸位大仙除去,已然永絕後患。但是天機不可洩漏,如有人問,只說是晴空,忽有雷電馳,半晌方住,不在當地。不可說出實話,口稍不慎,立有奇災,甄父待人甚厚,家人都受小主人叮囑,俱在近處覓地潛伏觀變,仰望空中煙光雜沓,電閃星馳,略有人影隱現其中,一會消散。不等呼喚,全試探著趕來後園,見老少主人無恙,來的仙人中還有兩位是主人至戚,俱都欣喜非常,紛紛拜伏在地,同聲應諾不迭。羅鷺料不至於走口,才命退出。重聚別況,談了一陣。

甄父本盛宴相款,因裘元急於返家稟告父母。羅鷺也說:“此來無多耽延,並還有一位同門至現在裘家守候。”堅同回。甄父知這五人俱是修道之士,不能以俗禮相待,但又不捨就別。好在妖鬼就戮,問知甄濟、月嬌後患已除,無所畏忌,便和眾人商議,將宴席移向友仁家中,一同會集,作一良晤。羅鷺等五人應諾,作別先行,同駕遁光往友仁家中飛去。

到了園中舍一看,因尤璜自五人去後,便飛身空中遙望,看出妖氛盡掃,眾人往下飛落,已告知友仁。料定裘元不會在甄家耽延,事完必陪羅鷺等迴轉,早吩咐家人,在園中備下盛宴款待了。裘元見了父母,告知詳細經過,並說:“鐵硯峰妖鬼師徒前幾乎全數伏誅,只妖徒邱槐一人漏網,現既除去,永無他虞了。”友仁夫聞言,益發欣。因和羅鷺至至戚,情分深厚,久別重逢,見他已似飛仙一,不想起妹子芷仙自被妖風颳走,便無音信。後雖聽羅鷺說芷仙被峨眉仙人救去,收為門徒,現在凝碧仙府修煉,只是從未見她回家。後命裘元訪問,答話也不似真確。心疑羅鷺恐自己思念妹子,設詞安。否則同是有法力的仙人,連愛子小小年紀,修道不久,俱能時常暇還家省親,妹子天甚厚,骨深情,豈有忽置之理?況又聽說峨眉、青城誼如一家,妹夫是多情人,出家便為了妹子,同道相見,自必容易,怎也不說見過?忍不住問道:“大弟這些年來,想與舍妹時常相見吧?”羅鷺嘆息道:“哪有如此容易。峨眉教規甚嚴,外人不易輕涉仙府;芷妹向道誠,用功既勤,所掌事務繁瑣,不能離開。家師兩次去見齊真人,小弟均值奉命他出,未得隨侍,錯過了機會。我想了多少法子,託峨眉同輩道友致意,並去相訪,先後共只見到兩次。我看出她對我情深意厚,只是不願再踐前約。連第二次相見,也是小弟覷著教祖他出,親往凝碧仙府相訪,堅持不見到人不去,芷妹無可奈何,又經同道姊妹勸說,方始勉強出見。語甚真摯,令人心。我知她的心意,原不想劉樊合籍,同駐長生,只想和她常共往還,她偏固執不肯。我不忍拂她心意,只率罷了。還家一層,我也說過,說時她頗傷,未始不渴念兄嫂。並還說她因自己資質比較一班同門稍差,事事謙退。現在峨眉派領袖群倫,益發揚光大,比她還後進的同門都已奉命在外建立仙府,傳道收徒、她卻始終隨侍師長,不肯遠離。想要修到功候,情願尸解再轉一劫,以求上乘正果。

掌教夫人見她志行堅定,固是憐愛。一班男女同門,也都和她情分深厚,各願以全力相助。

“近三年來同門中如四大弟子、七矮兄弟、三英二雲十幾個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已盡得本門心傳,功候純,在海內外仙山靈境建有仙府。去年八月中秋,齊集凝碧仙府,拜謁本門師長,曾奉掌教師尊妙一真人之命,分別領了三百多種靈藥,回往東海釣鰲礬小仙源、南海紫雲宮、依環嶺幻波池各人仙府以內,同煉大成丹等七種靈藥。因這些靈藥功奪造化,最幹神鬼之忌,到時必有魔頭擾害,未必能夠一次煉成。限期雖在九年以內,功力深的幾位,如若道心堅定,防衛周密,所擇開煉時機緣恰巧,也許只消三年光陰,一次便可成功。丹成之後,獻奉師長的只有少半,下餘由本人分別用途,留賜門下弟子以及行道濟世之需。同門中有需此靈藥的,也可隨意贈與。除大還丹每爐只有九粒,又是修道人脫骨換胎成道必需,功參造化,須有極深厚的仙福始能享受,不奉師命,不敢妄以授人外,另六種中有三種均可返老還童,延年益壽。內有一種並可駐顏輕身,化去凡骨,使人心空靈,抵一甲子吐納之功。這六種丹藥為數均不少。

“聽芷妹口氣,等眾同門丹成,多要贈人。意得到手後,轉奉兄嫂,就便回家看望一次。遲遲其行,一半由於在仙府之內奉有職司,不似我和元兒奉命在外行道,只一得便,即可繞道歸來,比較自如,無什拘束;一半也由於兄嫂骨恩情,行入暮年,自己出家學道多年,已近半仙之體,還家又不甚容易,不願空手歸來之故。聞說奉命煉丹諸同門,以掌教真人前生之子金蟬等七矮弟兄開煉最快,一開始便受了挫折,如非法力高強,幾乎把一爐靈藥仙草一齊糟掉。這一來,須俟第四年上才能重新開始,速反緩。

餘人因此俱生戒心,多在幻波池開府以後,新近才開始煉丹,雖然成敗遲速尚自難定,內中釣鰲磯諸葛、嶽、林等四大弟子和南海紫雲宮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等三女仙,一在昔年束海三仙故居以內設鼎,一在海底貝闕珠宮以內開煉,俱都佔有地利,功力又深,決無他慮,一次必可成功,幻波池開府已過,由今算起,至多大後年秋天,芷妹必能將丹得到,回家一行了。”友仁夫知非虛語,大為欣。羅鷺又說:“元兒出家學道,芷仙己早得信。又聽師長同門傳說,元兒異還是青城十九弟子中秀出之士,不久要和幾個同門前往凝碧仙府拜謁各位師長。”靈姑、紀異聞言,備人想起父母回生之事,必與此行有關,忙即詢問詳情。羅鷺答道:“當時不知呂伯父與紀伯母回生之事,晤談又頗匆遽,沒有深問,未聽說是為何事前往。”說著,甄氏父子同了月嬌也隨後趕來,大家見面,重又略談前事,互相敘闊,各詢近況。

天已中午,友仁夫早安排好盛宴相待,便將甄家送來的宴席移到晚上。羅、尤二人本定當就走,見眾挽留,情詞懇切,勉強應諾,多留半。青城諸弟子多還未到完全辟穀的地步,葷酒也向來未。羅、尤二人在外間行道濟人,甚是清苦,重嘗家鄉口味,又與至親故久別重逢,興致頗豪。兩家主人更是惜別情殷;把兩席並作一餐,由中午人座飲宴,直到更深方始散席,又在園中舍烹茗談。友仁還強留羅、尤二人吃完次午宴再走。羅鷺笑道:“我和尤師兄已好幾年不曾如此大嚼,便每次回家掃墓,所有祭餘,亦都付與墳親享受,祭畢即行,難得人口。昨連吃了許多葷酒,先時還好,未後便覺煩膩。前途並還有人相待,實實不能再領二位老大哥的盛情了。尤師兄雖不一定再來,小弟終會重晤。人生聚合,原來有數,世無不散之局,何必爭此半之聚呢?”友仁方不再強留。談到天明,羅、尤二人起身作別,將平濟人的丹藥取了十幾粒,分贈兩家主人,各用紙包好,一一註明用法,方始起身飛去。

二人走後,南綺想起且退谷石,司二女之約,悄告裘元轉稟父母,往且退谷住上一二再回。友仁知兩小夫正修仙業,不便以世俗之見相待,又以愛子天孝友,少有閒暇,必要回家看望,與羅鷺難得再聚者不同,便不阻止。只令吃完午飯再走,事完務必回家住上些。裘元自是允諾。

甄濟見裘元年紀比己還小几歲,總角相親,同在一起,並還共過患難。只因當初一時私心自利,鬧得陷身教,出死人生好幾次,僅保一命。他卻仙緣遇合,道法益高深,現在已是飛行絕跡,異成就可想而知。自己並非不想尋求正果,力迫仙業,無奈無門可入,起初還想從此勉力修為,等月嬌重生,踐了前盟,再求他夫設法引進。昨見他相待和答話口氣,雖仍有幾分親近,已迥不似以前視若骨同胞情景。自己和月嬌所商心事,到時想要求他,多半無望。不自怨自艾,悔恨不已。襲元看出他心意,故作不解,表面仍然歡笑優禮,只不詢問修道之事。甄濟偶吐心志,也隨口唯諾,不加可否。月嬌聰明,明知裘元敬愛南綺,言聽計從,自到裘家二次相見,便刻意結,百計奉承。南綺本來她暗助丈夫之德,見她如此恭順,益發心生憐愛。只覺甄濟涼薄,心不純,骨既非上品,丈夫又記著昔乘隙傷害之仇,恐話出口難於辦到,未便明言,只說將來但能為力,必盡綿薄。月嬌也不往下深說,連聲謝不已。因月嬌強仇大害已去,回到甄家住上半,夜裡便要去附近尋覓人家投生;裘元夫和靈姑、紀異又要往且退谷一行:所以吃完午飯,無多停留,各自分別起身。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