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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烏桕山奇童誅惡道錦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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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兒滿以為自己兩膀神力,妖人行動又遲緩,這石筍一發出去,必將他打倒。不料妖人力氣比自己似要大得多,一彈指間石便飛出;哪知是妖法制作用。知道不妙,罵聲:“該死的妖怪!”縱身上前,舉拳便打。妖人一身術,虎兒全仗天生神力,自敵不過。也是妖人欺虎兒是個幼童,送上門的買賣,輕敵太甚,以為自己手長,舉手便抓。

虎兒身剛縱起,一拳打向妖人臉上。見妖人舉手來抓,猛想起他手力比自己還大,不可被他抓住,仗著動作神速,未容抓到,倏地雙手一收,身子往後一個倒仰,兩隻鐵腿雙雙踹向妖道腹之間,借勁使勁一登,倒縱出去。妖人原以為虎兒身已懸空,只須雙手往上一合,便可攔抓住,捉個清醒的好問話。不料卻中了虎兒的道兒,一下踹了個結實。驟出不備,腹問如被巨大鐵杵猛擊了一下,痛得內腑震動,頭腦昏黑,如非有多年苦修之功,幾乎傷重身死。當時急怒攻心,忙一定神,將手一摸腹,先用法止痛。

然後行使妖法,朝著虎兒將手一揚。

虎幾倒身縱起,雙腳落地。見妖人身子晃了幾晃,幾乎跌倒,知已受傷不輕,甚是高興。正在得意,還想再來,作勢將起,忽見妖人手一揚,自己便不由自主地朝前撲去。

眼看妖人縮頸躬身,張開兩臂,獰目詭笑,聚會神,做出抓之勢了上來,無奈身子似被大力住,轉瞬就要被他抓住。正在惶急,倏地從妖人身後大石筍旁,飛也似出一條白影,只一晃間,妖人立時暈倒,昏不醒,自己也跟著跌落在妖人手旁,言動不得;原來白猿見妖人驚醒,便知虎兒無有幸理。自己不退,也是白白饒上一命,反不如見機藏起:還可設法解救虎兒。不等妖人開目,一聞石響,先己隱過一旁。加上虎兒不該遭害,小孩子心,只顧看妖人生得異樣,臨危不進,未入埋伏。這又是個下三門的妖人,道行尚淺。因見來人只是璞玉渾金,未有師承,只當路過誤入,把事情看得太易,沒想到還有一個厲害同伴潛伺在側,一心打算取他的真靈。偏生虎兒仙深厚,多服靈藥,人雖中撲來,本身靈元卻未搖動。妖人見狀驚奇,只顧全神貫注到前面幼童身上,不料禍發瞬息。白猿見他被虎兒用腳踢傷,已看出其能為有限,當下出伏來鬥,便減了三分畏懼。再一看妖人當時便行法害人,辣手下得太快,遲必無救,一時情急,便不顧危險,如良鷹搏兔,乘隙出擊,用手中魂異草徑向妖人鼻間一按。妖人聞得異香。

知中暗算,行法解救,已是無及,立即昏過去。白猿恐時久生變,妖人一倒地,先用異草將他鼻子滿,以防回醒。然後一找妖人身旁,從間搜出一把碧光熒熒的小匕首,刺向妖人前,只一下,便腹破腸,結果了命。

虎兒倒在地上,看得清楚,心裡也明白,只是不能言動。直到妖人死後,過有半盞茶時,才緩醒過來,跳起身,氣得踢了妖人好幾腳。拉了白猿,便要去尋康、連二猱。

白猿正對著那百十上有星光的怪石林中端詳,聞言答道:“都是你不聽話,險些被妖人將你害死。你當事情就這容易嗎?適才多虧你還沒有闖進這裡頭麼,要不的話,除非清波上人當時趕到,連我也救不了你。它兩個就在石林那邊巖中綁吊著,過去非穿行石林不可。妖人已死,不知怎的,石上星光並不熄滅,只不過無人主持,光稍呆些,不似先前閃動罷了。妖法想必未解,一進去,定又遭殃。最好等清波上人到來,破了妖法,再行穿過。你若急,寧可回走原路,翻上崖頂,由我揹著你繞行後山,再抄到那邊去,雖遠幾十里路,卻免得中了道兒。”虎兒見石林內無甚動靜,急於尋到康、連二猱,又因妖人已死,哪裡肯信。力說:“這些石頭都不甚高,白哥哥你怕受害,何不帶我縱了過去,也省走許多的路?”白猿怒道:“你年輕,懂得什麼?如若不信,你站遠些,待我來試給你看看。”說罷,將虎兒攔遠了些,就地下提起妖人屍首,對準石林空隙,往妖人生前打坐處擲去。說時遲,那時快,妖人屍首剛一擲入,每怪石尖上的星光忽然爆散開來,一陣陰風起處,碧焰中似有數十百個惡鬼現出半截身形,各從石尖上伸下一條長臂,將妖人屍首抓住。就在互相爭扯之間,地下又冒起一團濃煙,連那百十怪石和妖人屍首一齊裹住。一會工夫,煙散盡,惡鬼全隱,石上星光復明。再看妖人屍首,俱是一條條黑影,像繩索一般綁了個緊。

白猿吐了吐舌頭,說道:“你看見了沒有?石林裡面除妖法埋伏外,暗中還藏有教中練就的法寶呢。這時行法的妖人已死。尚且這般厲害,你看行得過去麼?”虎兒雖然膽大,鬼魅妖物卻是初見,這才有了畏心。正要拉了白猿由迴路上崖繞到後山過去,忽聽遠遠傳來一聲虎嘯,正是神虎到來。白猿喜道:“你且莫忙,這定是它將你清波師叔請得來了,不然它不會叫的。他們來的快,沒等我們繞到他們就先到了,忙它怎的?”言還未了,接連又是兩聲虎嘯。虎兒聽未後一聲已達崖頂,卻不見人、虎下來。白猿聽出來意,似還未知妖人已死,在崖上怒吼誘敵,心中奇怪,立即長嘯相應。虎兒也跟著亂喊。兩邊應和,沒有幾聲,一團黑影忽自來路崖口飛將下來。虎兒定睛一看,正是神虎,背上還馱著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孩,一面便喝問:“妖道現在何處,快領我殺他去。”白猿不等說完,便已上前拜倒。小孩也跳下虎來。

虎兒見那小孩生得還沒有自己雄偉。一個拳頭般大的頭,前發齊額,後發披肩,又黃又密。兩道濃眉幾乎連成一字,緊壓著眉底下一雙三角怪眼,閃閃放光。兩顴高凸,鼻樑卻塌了下去,出一雙朝天的大鼻孔。尖嘴縮腮,暴牙外,兩隻兔耳貼倒立。

上身穿著一件黃葛蓮花雲肩,下穿白麻短褲,赤腿芒鞋,背雙劍。舉動跳跳蹦蹦,活似一個猴子。白猿對他禮數恭敬,卻是平生僅見,心想:“這樣一個猴頭猴腦,比小童不如的醜小孩,難道說就是清波上人不成?”虎兒正在有些氣不服,白猿已用獸語要虎兒上前拜見,說那孩子是清波上人愛徒,叫虎兒稱他作師兄,並向他述說經過,請他行法將妖人妖法破去,以便救出康、連二猱。

也是合該虎兒結一同道好友,為異之助。那小孩天生古怪情,最重恩怨,此時一生嫌隙,異便難和好。虎兒先本看他不起,及聽白猿一說,忽然觸動靈機。暗忖:“那妖人看去也不甚打眼,怎會敵他不過?白哥哥從沒說錯,還是聽他話好。現在石林過不去,正好看看他的本領再說。他又不是對頭,和他鬥啥子?”想到這裡,便學白猿的樣,也跑上前跪倒,喊了一聲:“師兄!”那小孩本不通獸語,見前面沒有妖陣,並無妖人出戰。知道虎兒必是師父所說那孩子,見他那般生相,先甚喜愛。只奇怪白猿尚知禮數,他聽完自己問活並不回答,卻睜著一雙大眼朝自己上下打量,頗有輕視神。正在氣忿,待發作,忽見白猿朝虎兒叫了幾聲,虎兒便走過來跪倒,口稱師兄。這才看出他能通獸語,先是不知自己來歷,所以發呆,並非輕視,益發心喜。連忙拉起說道:“師弟,你今生姓顏麼?莫多禮,我承師父教養才十三年,論起來,你前生還是我的師兄呢。”虎兒哪有心腸聽這個,便叫道:“師兄,你來得大好了。妖人已被我白哥哥殺死,偏生石林裡有好些惡鬼和怪煙子捉人,我們都不敢過去。我的康康、連連被妖人綁吊在那邊石裡面,師兄快些想個法兒,代我救出它兩個來,我給你叩頭呢。”那小孩聞言,才知妖人已死。又見虎兒著急神氣,便笑道:“我背了師父偷偷跑來,還當妖道活著呢。

難怪師父說你一會便能脫險。這點小事有甚打緊,你們隨我來。”隨說,拉了虎兒,走向怪石林前,見妖人屍橫地上,滿地鮮血,不詫道:“這妖人聽師父說,是教中最下等的披麻教。道行深的,死後尚能還魂。怎他六陽魁首並未斬裂,只破了他肚皮,就人事不知呢?”白猿聞言,知自己一時疏忽,未斬妖人首級,如非給他鼻中堵魂異草,幾乎種下禍。便叫虎兒將前事轉述了一遍。

小孩道:“這就是了。這陣法只是他煉就的惡魂厲魄作怪,他座位前還暗張著九十六陰索,破它容易。”說罷,吩咐虎兒、猿、虎暫立林外。腳一點,縱人陣內。陰風起處,石尖上的百十惡鬼,又在碧光中出現,伸臂來攫,下面濃霧也同時升起。小孩早有防備,一入內便將雙臂一搖,刷刷兩聲,兩道白光,似長虹一般飛將出來,勢如蛇驚龍舞,飛向妖光霧之中。白光到處,只聽鬼聲淒厲,霧散煙消,頃刻工夫,星光全滅,惡鬼化為殘煙,隨風四散。虎兒見狀,正喜得亂蹦,忽又聽一聲斷喝,白光斂處,小孩伸手相招。再看地下妖人,業已從頭至股斬為兩半。

虎兒萬想不到小孩有如此大的本領,不又是欽羨,又是佩服。忙跑進去拉著小孩的手,滿口師兄喊個不住。當下由白猿領路,穿過那百十怪石林,沿壁而行。走約半里,才見壁凹中現一小,高僅丈許,外石門緊閉,側耳遙聞二猱在內呼救之聲。

小孩放出劍光,向石門一掃,門便開裂。人、猿、虎一同入內,深入幾及三重,方到二猱被困的一間石室外面。

白猿在路上又教虎兒問小孩的姓名。才知清波上人自從歸隱虔修,久不出。十三年前,忽然一心動,想往滇黔一帶遊散,就便在莽蒼山採些靈藥回來煉丹。行經思明山中,忽見一個健足山女,用紅錦包著一個東西,飛也似往左側山谷中奔去。南疆之中原多毒嵐惡瘴,尤以凌晨、傍晚為甚。毒霧氖氫,浮光紅彩籠罩山凹沼澤之間,聚而不散。常人一不小心為瘴毒所中,重則毒發,當時身死;輕亦周身浮腫,久治難痊。無論是漢人、山人,望見它,沒有不躲避的。清波上人見這時天方見曙,谷中瘴氣正濃,那山女卻往谷中飛跑,好似不知死活一般,心中奇怪。忙一縱遁光,飛向谷口,擋住山女去路,喝道:“裡面瘴氣正濃,看你也是本地人,難道就不知厲害麼?”那山女遇人攔路,忙回頭往身後看了看,一言不答,仍往前闖。清波上人見她不應,左閃右避,一味想闖過去,面上神甚是張皇,料知有事,越發不放。山女亂闖了幾次無效,急得臉漲通紅,低聲哀懇道:“道爺,你行個好,這事關係大著呢,我死當得甚緊,快些放我過去吧,要被他家的人看見,我主僕的命都沒有了。”清波上人先見山女資稟不俗,手腳矯健,似曾練過武藝,已覺少見。再一聽口音,竟是土裝的漢女,語氣中含有冤抑,不由動了惻隱之心。便好言安道:“你且莫急。

我非歹人,你只要把事情說將出來,天大的事我都擔當,如何?”女子哪裡肯信,口中哀懇放行,仍是乘隙就往前走。又相持了一陣,清波上人一面攔她前進,一面仔細端詳她兩手緊持的錦袱。見包的是一個圓球般的東西,隱隱在動,微聞血腥氣味,疑似人頭,又有些不類。便指問道:“你紅錦包中何物?如說出來,也許放你走。”女子回顧墟煙漸起,朝陽已升,道人力大身靈,實強不過,低頭一尋思,又對道人細看了看,嘆口氣說道:“道爺,你不該攔我去路。如今人都快起來了,我也趕不回去了。反正是我主僕的命。就對你說,看道爺有甚法子能救我們。”清波上人笑道:“你只管放心,遇著我,你主僕決死不了。”當下女子把清波上人引到谷側山石後僻靜之處詳說經過。

原來,紅錦包中是個怪胎,女子的主人姓塗,也是個少女。乃父病故於思明知府任上,除孤女璉珍外,尚有繼朱氏,原是浙東名武師萬里飛鵬朱英之女,曾有一身好武藝。塗知府娶朱女時,原因萬里為官,道途險阻,頭人有些本領,諸多倚傍,誰知朱女天蕩。過了門,夫情尚好,因為無子,對前室之女也頗相安,無事時,還常教璉珍和女婢菱菱武藝消遣,本來一家安樂無事。及至塗知府染病身死,正要扶棕歸葬之際,不知怎的孽緣遇合,朱氏不耐孤裳,竟和塗知府所用官親、前室內弟尤克家苟合起來。這一雙狗男女先是支吾,不肯回籍。後來戀好情熱,索將塗知府多年積下的宦囊,在思明一個大寨墟中置了田產過活,不再提起歸字。同時對於璉珍主僕也改了待,常凌踐,無所不至。

當時璉珍主僕才只十來歲。先因看不慣那些醜態,又心懸父骨,略形詞,捱了好些毒打。後來怵於積威,謹慎小心,去仰狗男女的鼻息,又被認仇作父,方得免禍。

主僕二人,相依為命。力弱知非仇人之敵,每早夜揹人習武。滿心只想將武藝練成,合力將狗男女殺死,報了父仇,再行負骨逃轉故鄉。無奈朱氏家學淵源,本領高強,自從變節以後,已不傳二人武藝。無師之承,除基扎得牢固,身手矯健外,別無進境。

有一次菱菱冒著險,故櫻朱氏之怒,等她打時,微一防禦,以試能否。結果白捱了一頓好打,相差仍是大遠。主僕二人在自背後痛哭。

二人正忍苦待時,無可如何,偏又禍從天降。朱氏妒成,一晃數年,璉珍出落得十分美貌,本就防到姦夫染指。幸是尤克家素來怕她,不敢妄動,璉珍主僕也懼狼子野心,防閒周密,未生變故。也是合該魔難。這時,璉珍已積慮處心,將浮盾父骨起出,揹人焚化,裝在瓦壇之內,準備萬一時至,下手後逃去。骨殖壇就藏在附近錦雞谷內巖凹之中,常借採樵為名,去往谷中哭奠。朱氏年屆狼虎之常白晝宣,本就嫌她主僕礙眼,此舉正合心意,還當她有心避開,這一層倒沒去拘束。那谷中早晚瘴氣極重,二人先頗畏避。子一久,無心中發現一種靈草,不特可御瘴毒,中毒之後也可醫治。

璉珍因父骨在彼,又愛谷中景物奇麗,輕易無人敢作深入,如有不幸,還可作為避禍藏身之所。那靈草凹谷中甚多,卻無人知,二人各採了些,秘藏身旁備用。近一二年中,幾乎無不到。

禍發前半年,二人又去哭奠,因值忌辰,採了些山花供在靈前,痛哭了一陣。菱菱去捉山雞來烤吃,前往谷底未歸。璉珍一時神昏,便在崖凹大石上沉沉睡去。過有個把時辰,忽被狂風迅雷之聲驚醒。睜眼一看,暴雨傾盆,狂風拔木,山洪怒瀉,谷中都成了河,奔夾著石沙滾滾出,勢如飛馬,聲勢甚是嚇人。菱菱阻雨,未曾歸來。所幸巖凹頗深,雨打不到璉珍身上。正懸念菱菱之間,猛地震天價一個大霹靂,離身不遠打將下來,雷聲猛烈,震得人耳目昏眩。前面暗雲低壓中,似有一個尖嘴鳥翼,雷公般的怪物影子閃了一下,當時因為受震過甚,神恍惚,覺著心裡跳動了一下,也未怎樣在意。迅雷之後,驟雨忽止。谷中地形原本有點往外溜斜,存不住水,雨一止,頃刻之間全都盡。二女當下忙著回家,雖然歸晚,朱氏知道阻雨,也未深問。璉珍飯後安歇,忽然腹中隱隱作痛,轉側了一夜。第二早起腹痛雖止,可是由此酸嘔吐,不思飲食,患起冤孽病來。其實,此時璉珍如若告知朱氏,延醫診治,或者也能免禍。無如璉珍情剛毅,認作雨中冒寒,沒有和朱氏說。

一晃數,璉珍的病漸好,飲食也復了原。只是圍漸大,身子總軟軟的。主僕二人均不知是甚緣故,正疑慮間,偏巧這狗男女約好去趕山人墟集,行前,尤克家忽患頭風,不能同往。朱氏因要往墟集中購辦一些待用的物品,又帶了兩名長隨相隨,任尤克家在家養病。朱氏去時,璉珍主僕正在谷中閒遊,不曾在家。等遊倦歸來,璉珍不知姦夫因病獨留,偶往朱氏房內取針線,進房,才看見上躺著姦夫。正要退出房去,姦夫頭風剛好一些,口渴思飲,正要喚人取茶,見璉珍入內,便喚她取。璉珍本來恨他切骨,無奈心怯威,恐怕他在朱氏面前使壞,不敢違拗。剛強忍奇忿,將茶端過,放向姦夫邊,恰值朱氏迴轉,行至院內,聞得姦夫語聲,三不知蜇了進來。朱氏夭多疑,因璉珍素不特不和姦夫相近,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今竟會背了人給他取茶,雖沒看出有甚舉動,總覺情形可疑。當時強壓著滿腔酸眼沒有發作,卻惡狠狠瞪了姦夫一眼。

璉珍見朱氏輕悄悄掩了進來,本就有些吃驚,喊了一聲:“娘。”沒聽答應。偷覷神不善,益知不妙,忙即避了出來。

朱氏何等留神,見璉珍臉不定,越猜是情弊顯然。璉珍一出門,便按住姦夫查究底。尤克家原也冤枉,急得賭神罰咒,叫了無數聲的撞天屈,後來,朱氏又查問二女回家的時刻,經了好夫種種解釋,兀自不肯深信。除留神觀察外,又故意出門躲避,放姦夫一人在家,然後拿出當年本領,暗中回來,伏身屋上,準備拿著真贓實犯再行算賬。

二女機智,自看出朱氏生疑,無時無地不加小心。尤克家原本不敢妄動,這一來,也更兢兢業業。雙方又是深仇,璉珍主僕避之惟恐不逞,哪裡會再有同樣的事兒發生。朱氏試探窺查了多次,始終無跡可尋,疑雲漸解。原可無事。

誰知璉珍的肚皮大不爭氣,定要給她惹禍,一天比一天大將起來,簡直像有了身孕一般。久竟被朱氏看出,想起前事廠誣定與尤克家有好,定要將她置之死地。姦夫知道朱氏心毒,事若假成真,自己也脫不了干係,極力苦辯,力說無染,惡咒賭了千萬。

朱氏哪裡肯信,把璉珍主僕喚來,拷間了數次。二女身受奇冤,有關名節的事,寧被打死,也不肯招認。朱氏認是強詞抵賴,便命人去請墟上的走方郎中,來診斷是孕不是。

總算璉珍有救,尤克家料知朱氏有此一著,早暗中用銀子買通好了郎中,到來做張做智了一陣,說是大腹臌,並非有喜。朱氏聞言,惡陣仗方始緩和了些。但又屢次聲言,且等到了期再看。如若是肢症,自然生不下來;如若足月生了,莫說兩個賤人休想再活,連姦夫也決不輕饒。

璉珍主僕俱是幼女,以為自身清白,好端端怎會有孕?醫生說是膨症,定然不差。

想醫,朱氏不許,恐二女使了手腳,存心要觀察個水落石出。不特不準醫治,還時常向墟集中查問,以防暗中就醫,將胎打去。璉珍見她醫,好在除腹大外別無痛楚,也就置之不理。

又過有半年多光景,朱氏默察她肚子近三四月來不曾再大,孕期早過,不見分娩,己覺果然是臌非孕,以前冤枉了她。不料這一天晚問璉珍忽然腹中作痛,一陣緊似一陣,水下甚多,完全輿平耳聞婦人臨產情形相似,璉珍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朱氏以前又說過那些狠話,被她害死還是小事,一則父仇未報,二則冤枉死了還留下一個汙名。連氣帶急,又負著萬分痛楚,還不敢哭出聲音,以防警覺狗男女,只管抱著被角,蒙了頭聲飲位,哭了個死去活來好幾次。菱菱在旁也急得眼含痛淚,心如刀割,只恨自己替她不來。後見情形越來越像,無可奈何,只得照著平時耳聞,勉強偷偷準備好了剪刀,盆水等必用之物。好容易捱到亥子之,璉珍腹中一陣奇痛之後,猛覺下體脹裂,疼如刀割,一個支持不住,疼暈過去。菱菱早脫了她的中衣準備,一見璉珍閉過氣去,忙過去掐著人中,輕聲呼喚,忽聽璉珍哎呀了一聲。菱菱聽她大叫,心裡一驚,剛伸開手掌去捂她嘴,猛一眼瞥見璉珍兩條玉腿伸張處,血水橫,產門已開,出小半個紅裡透白的圓球一般的東西,比西瓜小不了多少,緊擠產門,似要脫穎而出。先還當是胎兒的頭,驚慌駭亂中,手託璉珍玉股,才說得一句:“小姐,再使點氣力就下來了。”那胎皮微一動彈之間,猛然噗地一聲,連臍帶滾將出來,血水如泉,濺得到處都是。菱菱慌不迭地將臍帶如法剪了,湊向枕邊,問了聲:“小姐,怎樣?”璉珍呻著說道:“下邊有點麻,比適才好得多了。你快想法丟了吧。”菱菱聞言,略為放心。因知小姐和自己行止坐臥寸步不離,不夫而孕定是怪物。因一心惦著病人,雖彷彿覺著生的不似小孩,並未及於細看。這時才想起天剛半夜,正可滅跡。忙又到璉珍腳邊一看,那怪胎果然無頭無腳,只是一個圓球,好似比初生時已長大有一倍光景。菱菱心中又氣又憤,隨手取了一片舊紅錦,低聲指罵道:“該死的冤孽!你害我苦命主僕做啥子?”隨說隨包,無意中,指頭把怪胎戳了一下,那胎竟有知覺,倏地蹦了起來。菱菱忙用手去按,力猛了些,哧的一聲,球忽然綻裂一個小孔,孔裡面伸出一隻鳥爪一般的烏黑小手,四外亂抓,彷彿包中怪物就要裂皮而出。嚇得菱菱心慌意亂,連忙包好。璉珍聞聲,又問怎樣了。菱菱哪敢和她實說,便道:“小姐放心,你生的不是胎兒,是塊血團,恐婦早起見了又是禍事,趁他們睡,天方半夜,我收拾了。你明早用了棉花包墊在肚上,仍裝大肚,強掙起,當著婦,裝作腹痛,大解回來把棉包去掉,說解了些髒東西,膨病忽然好了。連夜將這東西往谷中澗底一扔,便無事了。”璉珍點了點頭。

菱菱雖然幹,身是少女,幾曾服侍過月子。血跡又多,心慮憂危,越發手忙腳亂。

等到收拾清楚,又給璉珍揩洗乾淨,才將穢被等藏過,拿了包中怪胎往錦雞谷跑去。

二女也是少不更事,情急之間沒有細想,只滅跡了事,卻不想尋常婦人產後,汙血往往經旬逾月才能止住,璉珍是個未婚少女,生的又是怪胎,下血更多,豈是一揩洗便可乾淨的?再者,產後身子何等虛弱,怎能行動自如?朱氏狼虎之年,已成老獪,哪會瞞得過去?當晚如果實話實說,一發動便去喚醒婦,以表無私,或是生後喚其看視,朱氏原意,即使璉珍真個與人通姦有孕,只要與她姦夫無染,也無關緊要,如見是個怪胎,更去疑心,至多不過罵上幾句而已。這一來,滅跡不成,反倒巧成拙。如非胎兒仙緣前定,璉珍主僕該當難滿,菱菱棄胎之時巧遇清波上人,幾乎又惹下殺身之禍。

菱菱這裡剛把一切經過與滿腹奇冤說完,便問:“道爺怎生救我主僕?”清波上人偶然側耳一聽,喊聲:“不好!快隨我救你主人去。”說罷,伸手提著菱菱衣領,喝了一聲:“疾!”便已破空飛起。

菱菱人本聰慧,先因去路被道人阻住,不說明原因決不放過,又見其氣度不凡,和畫上的神仙一般,又有天大的禍他都擔承的話,一時觸動靈機,忍著氣忿,把實情說出。

雖望道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是朱氏勇武絕倫,除了道人真是神仙中人;決非敵手,心中只管希冀,並未敢信。不料一席話剛剛說完,道人便提了自己衣領,光華閃處,凌空而起。知道遇見神仙垂救,喜出望外,連害怕也都忘了。

菱菱目視下方山石林木,一排排,一堆堆,疾如駭驚濤,從腳底下往後捲去,不到半盞茶時,家門已然在望。面天風又急又勁,連向側面透氣都覺艱難,哪裡張得開口。心恐道人初來,認不得門戶,正發急間,前望家門越近,晃眼工夫,身子忽如彈丸飛墜,直往鎮上人家中落去。驚駭昏眩中,也沒看清楚是否到家。腳才點地,便聞璉珍悲泣與朱氏怒罵之聲。心剛一跳,道人已是鬆手。勉強定神一看,正落在璉珍臥房外面天井之中。道人恰似來過的人一樣,一放手,便向璉珍房內走去。

這時菱菱救主情急,便不暇再計別的,見房外懸有朱氏舊用的一枝鐵杖,放了手中錦包怪胎,隨手抄起,忙跟著進房。一看,璉珍伏臥上,身子縮在被窩裡面,雖在悲泣,臉上卻帶著驚詫之容。菱菱見狀痛心,腳底一點勁,從道人身旁擦過,往上縱去。剛要問打傷沒有,璉珍含著痛淚,朝外一使眼,菱菱才想起朱氏怒罵正烈。往前一看,朱氏手持皮鞭,站離前約有七八尺遠近,凶神惡煞一般,手指璉珍,揚鞭惡署,罵得鐵青一張臉皮,卻不打將過來。道人就立在她身後,也似沒有覺察。好夫尤克家已打得青一條,紫一條,滿頭滿臉都是傷痕。菱菱心中好生驚訝,暗忖:“姦夫實未敢勾引璉珍,朱氏戀好之情極熱,就算多疑,何致沒先拷問明白,就下毒手,將姦夫打得這樣?”菱菱尋思未已,朱氏在急怒之中,急然發現菱菱從外奔回,縱向上,手裡還拿著一枝鐵杖。知她護衛主人,意相抗,不怒上加怒,口中大罵:“該萬死的小賤人!

你將私娃藏到哪裡去了?”隨罵,縱身上前,揚鞭就向菱菱頭上打去。菱菱一則準備拼死,二則有了仗恃,忙喊:“神仙快救我們!”